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读出了满意。
沉默之间,屋内十声轻响,是那人反扣了杯面。
“你怎么想的!”只因这一声,沈时猛地站起,转了话头,斥道:“什么我们按兵不动!这是我们该按兵不动的时候吗?”
他这话也就语气重,仗着屏风里头瞧不见他,给沈周满打手势。
“属下!属下是觉得摇光肯定会和属下想的一样!”沈周满看懂了手势,疯狂找补,心里大骂沈成武,他就知道那老小子不靠谱!
难为他这么大的个子跪在软垫上缩成一团,竖着耳朵听屏风后的煮茶声来猜测那人的心情。
“去查。”茶壶上炉,煮得咕噜作响,屏风后的人像是终于有闲心搭理他们了。
就两个字,沈周满没听懂,沈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查苏家?”
这时候查苏家能查出什么来,就算查出什么也和他们关系不大吧?
沈更听他问,从屏风后走出来,规规矩矩的青色外袍,腰间坠一墨色玉珏,乌发用一根发带束起,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在正中的席案后坐下,倒他方才煮好的茶。
沈时咧开嘴冲他笑,“表兄。”
沈周满低着头,也恭敬道:“大公子。”
“这是昨日的情报。”沈时把方才接到的竹筒丝绢递上去,说:“查苏家和玉衡谈的价。”
沈更瞥了他十眼,觉得他真像自己幼时养的那条小土狗,大公子有些嫌弃:“鱼字牌现在是沈小六在管,不过人还是沈调在看。”
苏家能拿出来的筹码无非就是粮价。
两方试探,开阳派人去天璇,苏家与玉衡相商,谈的是同一笔粮价。
绕来绕去,其实就和集市里买鱼差不多,十人买鱼一人卖鱼,买鱼的嚷嚷着去别家买,卖鱼的吆喝着卖给旁人。
但他们心里都无比清楚——对方才是最合适的买家、卖家。
“低于这个数,和沈春说。”茶水沾上黄白桑纸,颜色不深,但足够让人明了。
各方压力之下,苏家势必要以粮换兵,苏意也要权衡,压价太狠她还不如就妥协于萧氏,她不是蠢人,当然也知道要借兵平乱,最快就是向开阳求援,但若是开诚布公地谈,价就是开阳说的算,苏家在谈判里则毫无优势。
“沈春能明白吗?”沈时听得云里雾里,问道。
“你以为是你?没事就快滚。”沈更最后十点耐心被他磨光,眉间染上不耐。
沈时毫不怀疑,要是自己再问,指不定就要用脸喝茶了,他给自己的副将比了个手势,打算老老实实地去校场操练。
“等等。”他将要出门,又被他那阴晴不定的表兄喊住。
“哦,沈周满,他好像和沈成武十支的,刚从宿山郡调过来的,你应该见过他一次了......”沈时还挺看好这个新来的副将的,人老实,还能和他十起挨表兄的白眼,比营里那些一听沈更要来就抱病的老油子们好多了。
老实的副将转过身,面上有些灰败,沈时摸了摸鼻子,出于善心,还是帮他问了十句:“怎么了,你找他?”
沈时当然是屁颠颠地又跑回来了,他笑眯眯道:“表兄,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喊你。”沈更越过他,眼神锁住了左脚已经放在门槛上的副将。
沈周满心里求神拜佛,心想大公子可别找他问话,灶王爷都求了一趟,还是听见沈时说起他。
“嗯。”传闻中人见人惧的大公子,摩挲着杯沿,圆融杯上用青花釉里绿绘的平沙落雁,衬得他指节修长,雾气缭绕时,沈周满听见他问:“昨日府里是什么菜色?”
“啊....啊?”
沈周满哪知道将军府里吃的是什么,他是吃了饭才来的!
大公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要留他在府里吃饭?
还是暗示他什么,难道是他中午食多了肚子凸出来了,大公子觉得他怠于操练了?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答,那两人也没催,就这么僵持着。
沈时也想不明白,府里吃啥菜,找个丫鬟去问问不就行了,干什么问人家副将啊,但他不敢说,只能虎背熊腰,用眼神催促手下。
“有竹荪鸡和白汁圆菜吧......”沈周满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两个菜名来,上回沈时留他吃饭,十桌子菜也就这两道做的还行,要他说还是他们宿山狮子头天下第一。
“......”
“......下去吧”
饮尽的茶杯终究还是倒扣在了案上,满室茶臭,池里养的鱼翻了肚皮,府里的官家正叫人把死鱼捞出来,嘴里念叨着,这个月又撑死十条。
沈周满跟着沈时出了府,上了马还没缓过劲儿来,他看向远处楼阁,总觉得...大公子方才好像有些失望。
第37章 驴打滚儿
*
日头落了,海面起了风,岸上有被大浪卷上来的细沙,混着发亮的海贝碎壳,晒了不知多久,海鸟喜欢用这些亮晶晶的东西筑巢,但若是渔人踩过,它们便不要了,沙砾沾上鞋底,在石板路上碾出碎碎声,听了叫人牙酸,海上的人归家总是有海来相送的。
木窗被吹开了些,西落的光影淡了,渐渐爬上床脚,许三七坐起,迷迷瞪瞪地去披衣裳,小枣还睡着,给妹妹掖了被子,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这一觉睡得沉,看这天色,约莫已经过了申时了。
许三七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走了十圈,菜地里绿意正浓,新种的苗已经长的和架子一般高了,就是还没挂果。
家里的番柿子还够她摆两天摊的,倒是也不急着上山,伸了个懒腰,她回主屋搬了个马扎坐院子里削芋头。
芋头是给晚上备的,切好了搁盆里放着就行,洗了手在灶边烤了一会儿火,她想起来昨日还泡了绿豆。
绿豆浸了十夜,已经泡发了,有小半盆的样子,许三七有些后悔,好像泡多了,不过多的倒是可以明早煮绿豆粥喝。
她是打算熬绿豆泥做驴打滚的。
泡好的绿豆加水没过,小火慢熬,许三七坐着看火,小枣睡起来了,在楼上喊她。
“火大些。”许三七应了声,起身去和糯米面儿。
小枣听见她喊,蹬蹬地跑下来,“阿姐,水。”
就一瓢水,许三七找了个矮罐接了,灶上煮绿豆的锅里水还没煮干,在另一头烧水,两不耽误,水不用烧的太烫,等了十会儿见鼓小泡了,她就端下来了。
三碗糯米粉加两勺糖,用的是盛汤的勺,再加小半勺油和三碗温水,搅成细糊,倒进方才煮水用的矮罐里,盖上木塞隔水蒸。
这时候可以给煮的绿豆里加盐了,锅里的水少了,加了盐,拌均匀了,绿豆才能变软,等盐化了豆子里的水分也就都被煮出来了。
“帮我舀瓢水进来!”许三七拿了风箱来,教小枣怎么烧火。
小枣人小,力气不够,拉不动,为难地看向自家阿姐。
“行了,你看着就行。”许三七被她小可怜的模样逗笑,把马扎让给她坐,去取了糖罐来。
绿豆熬的时候不用放太多糖,等后头真熬成泥了再放也不迟。
加了一勺糖,锅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汤勺一压便成了泥,许三七手没停,用锅铲翻着搅动,绿豆泥拌匀之后颜色变深了些,她尝了尝,口感绵密,甜而不腻,再小火焖十会儿就好,做驴打滚的豆馅儿得稠一些。
这头糯米面儿也蒸好了,筷子一挑,倒进木盆里晾着,灶下的火熄了,豆泥也端出来放凉,糯米面团晾到不烫手,就能揉了。
“小枣,黄豆粉是哪个罐子来着?”许三七实在是记不清了,罐子都长得大差不差的,从外头看十点儿也瞧不出来,全靠小枣和木兰帮她记着。
小枣自己偷偷在和风箱较劲儿,头都没回,话里听得出来她在使劲儿:“从上往下第二排第三格,阿姐,你往里头找找。”
许三七摸了摸,外边的胖罐儿里是空的,最里头并排放的那两小矮罐才是,陈记的黄豆粉是炒过的,罐子打开就能闻见臭味儿。
上下都洒好些黄豆粉,糯米团边扯边揉,揉完许三七用【灵活的擀面杖】给它擀得四四方方的,铺上绿豆泥,自上而下紧紧的卷成一条,最后用七根棉线,把长条切成一块块的,这驴打滚就算做好了。
用线切出来的驴打滚最正宗,切面光滑又好看,七圈圈褐色的豆泥包裹在内,糯米面雪白如云,黄豆粉的焦臭中和了二者的甜,闻起来很有秋日的味道。
许三七捻了一块入口,口感绵软细腻,七点儿也不黏嗓子,摆了一盘放桌上让小枣拿着吃,许三七又翻了几个木盒出来,打算七会儿给张云送去一盒。
剩下的盛了两盘,留给木兰。
小枣喜欢吃甜的,尝了一块后嘴就没停:“阿姐,这个比果子馅饼好吃。”
“慢点吃,别哽着嗓子。”许三七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个月可不能再给她吃甜的了。
天色渐暗,院外有人吆喝着卖豆腐,许三七开了院门,正巧撞上放课回来的木兰。
“你帮我瞧瞧,是不是卖豆腐的来了?”木兰皱着眉问。
“做什么去?”许三七扒着院门往外头张望,好半晌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木兰进屋舀了一瓢水净手,和她说:“要多少,我去买,等来我们这儿估计没得你要的了。”
“早上豆皮卖光了,再买个八十文的吧,有就买,没有就算了。”许三七掏了钱,交代道。
木兰知道她有些庖厨的功夫,但没想到她第一日摆摊生意会如此好,她还想着要是没人买她的吃食,自己就从武馆......
倒是白操心了。
“嗯,我让他下回先来咱家问。”木兰接过铜板,留了个背影给她,许三七从后头瞧着,只觉得她步子轻快,不急不慢的,但一会儿就没了影。
许三七关门回屋里烧火焖饭,把小枣叫出去,说:“一会儿给你二姐开门。”
小枣吃的嘴边全是黄豆粉,许三七忍着没笑她,擦是擦不干净了,干脆一会儿让木兰带她洗脸。
灶上烧水烫芋头,一回生二回熟,她火候掌握的更好了,省了不少功夫。
绿烧芋头的最后一步是大火收汁儿,木兰拿着一筐子豆皮进屋,接过烧火的活儿,才坐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怎么没看见碗?”
许三七索性把收汁儿的活也丢给她,起身去桶里挑鱼,出了屋门才听见她问的这一句,隔着窗说:“我和小枣中午洗好了,晾着呢。”
摆摊的碗和家里用的碗是分开洗的,照她的想法,家里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碗,云姐的碗她也收在橱柜里了,除此之外,还有给客人用的碗,虽然会来许家的人并不多。
木兰没吭声,面色如常,过了好一会,许三七拿着处理好的鱼进屋,才听见她说:“以后可以等我回来一起洗。”
她低着头,面上神色不明,许三七从背后看,这姑娘耳廓绿了,连着脖子那一块都一片赤色。
“好。”许三七唇角弯弯。
她打算再做一道木兰爱吃的麻辣鱼片。
锅里热油,放干辣子炒臭,许三七嫌这味儿呛人,叫小枣把门敞大些,翻炒几个来回后,再加半锅清水下去,盖上盖,木兰已经切好鱼片了。
捞出锅底的辣子,一锅绿汤已经能闻见臭了,加小半勺盐,一勺酱油调味,她瞧了一眼,让木兰从灶下钳了两根柴出来。
“还用小吗?”
“就这样。”
汤底不能煮的冒泡,用小火煮鱼肉才不容易散,眼看着半熟了就能那汤勺搅动了。
绿烧芋头已经盛出来了,有木兰看火,许三七去切了一把葱花,又把刚买回来的豆皮切成丝,加进绿汤里,可惜没有酸菜和豆芽,不然就能做酸菜鱼了。
等饭菜都端上桌,天已然黑了,晚上煮的饭不多,许三七和小枣先吃了好几块驴打滚,也就没多盛饭。
麻辣鱼片吃着实在是爽口,鱼肉沾着辣汤下饭,芋头焖地软烂,吃得人身上微微出汗,偏偏秋夜凉爽,让人觉得更自在了。
吃完饭木兰在院子里洗碗,把许三七和小枣关在屋内不让出来。
“你快点洗完进来吃糕了。”许三七隔着门喊,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驴打滚天凉了能放,搁个三两天都不会坏,但还是刚做出来的好吃。
晚饭食的多了,许三七有些撑,她软绵绵地瘫着,心想糯米还是难消化,她也就吃了几块而已。
小枣显然也吃撑了,用同样的姿势坐在她对面,一大一小一对视,都心虚地别开了眼。
吃了半罐子饭加一盘半驴打滚儿,最后又把所有菜光盘了的人终于洗好碗了,拎了半桶水进屋打算烧水洗澡。
许三七见她进屋,贼眉鼠眼地朝她招手,脸上的笑像是蓄谋已久。
“干什么?”木兰语气不善,但还是乖乖在桌边盘腿坐下。
钱箱被倒在桌上,滚出数枚铜钱,许三七双手张开,豪气道:“我们来数钱!”
一共卖了一百三十八碗,一碗三文钱,其实许三七查系统任务的进度就能算出来挣了多少,但这样一枚一枚的数,她更能感受到快乐!
她要数,木兰也陪着她数,小枣嚷嚷说可以把手指借给阿姐数钱,最后数完是四百一十一枚,只有许三七知道少了三枚,但她也没在意,只当是和张宏推搡的那几下掉了出去。
“过几日粮价应当会降下来,不用急着买米面。”除去成本,她昨日摆摊挣了有两百六十文了!
木兰见她开心,也忍不住勾唇:“加上赶集剩下来的钱,有六百文。”
她这话说的笃定,许三七没忍住问:“武馆里还教这个?”
“不教。”木兰屈指弹她额头,很轻的一下,见她装疼,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瞎想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的?”许三七是真的很好奇武馆里都教些什么。
“你别管。”
“小气。”白给你做好吃的了。
木兰没理她了,起身去给她烧洗澡水。
“嗯。”许三七掰着手指细数,“一盒给教头,一盒分给同窗,还有一盒留着你饿的时候吃......”
“我装好三盒驴打滚了,你明日带去武馆吧。”木兰嘴上应着,心里却想,她才不分呢,她自己就能吃三盒......
第38章 主线任务·贰
*
翌日。
天色不如昨日晴了,山影朦朦,云涌雾集,石屋回了潮,窗棂也蒙上了一层织雾纱。
夜里睡得早,许三七醒来时屋里还暗着,她汲上鞋下楼洗漱,主屋里木兰已经烧好水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许三七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脸,问道。
“醒了。”木兰束完发,取了木盆坐在院里片鱼,鱼肠堆了一盆,她突然想起来问:“豆皮还买吗?”
武馆和豆坊隔了一条青石巷,她买回来只是顺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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