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以为日后清净了,哪知狗没死成,眼下大摇大摆地跟着解小菲走在大街上。
茱萸气不打一处来,冲到解小菲面前质问,“这狗我已经卖给狗肉铺了,你怎么又给牵回来了?是那婆子给你通的风报的信吧,老不死的,我瞧她就不是好东西。”
解小菲得知茱萸把解黄卖了,一团怒气,因见解黄平安无事才略略平复,预备回去好好同她讲,哪知他不去质问她,她反过来质问他,更兼出言不逊,称呼王婆为老不死的,怒火重燃,“你凭什么卖我的狗,你知不知道解黄差点被勒死?”
“勒死了才好,我恨它没被勒死,一个畜生,护的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爹。”
茱萸掐着小蛮腰,柳眉倒竖。
“你……”
“我怎么了?”茱萸挑眉。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刻薄恶毒的人。”解小菲想起初识那日,她拉他进屋避雨,亲自为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她的神情温柔体贴,让他觉得他遇到了仙子。
“哼。”茱萸冷笑,“没得到我的身子前我善良又温柔,一旦给你弄到手了,我就刻薄恶毒了,珍珠变成鱼目。”
听她提及那晚之事,解小菲脸上火烧火燎。
“你能跟我保证不会再做出伤害解黄的事么,如果你能保证——”
“呸!”茱萸立起两颗眼珠子,“这条死狗烂狗你不处理了休想我再同你好。”
解小菲伤心到了极点,“我不能没有解黄。茱萸,我……我求你……”
“不能没有这条死狗是吧,那好,你就守着你的狗过一辈子吧!”茱萸啐他一口,扭头便走。
一上午,解小菲实在流了太多眼泪,以致遇上这桩伤心事,竟然一滴泪也落不下。
他感到神疲力乏,失魂落魄走到无人的暗巷,蹲下来抱住自己。擦伤的膝盖和手掌开始泛起针扎般的疼,他看了一眼,还挺糟糕的。衣裳也擦坏了,她一定也看着了,怎么也不来关心一句?
他分不清,今天的茱萸和他从前认识的茱萸是一个人吗?
若是一个人,她怎么会视而不见?
他真的,真的很想有人来关心他。
哪怕是问一问。
解黄摇着尾巴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解小菲摸它的头,抓住它一只耳朵握手里揉。它的耳朵毛茸茸,软呼呼,给人以无限慰藉。解黄仰起头,舌头舔主人掌心。火辣辣的伤口经它一舔,好像没那么疼了。
“糟糕!”
解小菲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该死,怎么把正事儿忘了,解黄,快!”
解小菲一个箭步冲出去,哪里还有时间伤情。解黄汪汪叫两声,紧跟主人步伐。
街景飞速后退,解小菲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他已经够倒霉了,不至于倒霉到家。
今天合该是他倒霉的日子,诸事不顺。
等他赶回去,医馆门前已是重兵把手。门口已遭封禁,不准随意进出。
黄胖子候在门前,急的直喷火,看到解小菲回来,一迭声的问:“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丁酉春给人抹脖子了,小姐大发雷霆,叫你回来了立刻去见她。”
解小菲没有去见李纤凝,他慢慢的,一步一蹭的走进医馆,走进丁酉春躺的那间房。
何仵作在里面验尸。
丁酉春喉咙被割开,鲜血淌了一地。红的骇人。
一瞬间,解小菲的脑海里闪过丁娘子那张凄清的脸,刚成亲不满一年的小娘子,忧思丈夫,脸色憔悴的厉害。
想起上一次他同小姐登门,她双目满含期待,望着他们问她的夫君是否有音讯。
后来丁酉春寻获,小姐未防节外生枝没有知会丁娘子。他心里还想来着,假如派人知会,一定要给他去。他们上次叫她失望了,这次他想带好消息给她。想她那张凄清的脸,得知丈夫的讯息,必会褪去凄色,绽开清颜。
哪知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哪知那抹凄色注定要缠绕她一生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第90章 圆月篇(其九)受罚
啪——
啪——
啪——
班房里人人屏息,大气不敢喘,显得三个耳刮子尤为清脆,余音荡漾不绝。
李纤凝气的不轻,下手全没容情,解小菲左侧脸颊的三个巴掌印子叠在一起,惨红惨红,占据了半张脸,一刻比一刻红肿。
“我看你这阵子飘飘忽忽,一副嘚瑟样,没抽出空拾掇你,你倒不辜负我给我惹出这么大祸事,真有你的啊解小菲!要成亲了,想回家搂媳妇儿抱孩子,没心思当这份差了是不是?”
眨眼间又掴了三四个耳光。
“平时擅离职守也便罢了,这种时候还敢疏忽?你长没长心,长没长脑子?”李纤凝疾言厉色,眼里直喷火星子,“小姜也真记挂你,你擅离职守,他害怕给我知道,不前来回禀,私下叫老姜顶替你,现下两人全在医馆里躺着,没死算他们便宜——我也轻饶不了,等他们伤好了,我照样治他们的罪。小姜年纪浅,老姜是当老了差的,也不懂事吗?这种事也能遮掩?你们私下里什么关系我不管,交好也好,交恶也罢,胆敢误了公事,就是这个下场。”李纤凝抄起一根棒子便朝解小菲背上砸去。
解小菲匍匐于地,一吭不敢吭。
解黄站在他旁边看到主人挨打,碍于李纤凝威势,不敢上前,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李纤凝吼道:“把狗弄走!”
杨乙郎过来抱开解黄。
“如今丁酉春死了,案子唯一的线索断了,你说我怎么发落你?”
解小菲重新跪好,头磕地上,声噎气堵,“全凭小姐发落。”
“去刑房领五十杖,罚俸半年。”
玩忽职守罪可轻可重,李纤凝是按顶格处理。
五十杖足以去半条命,韩杞率先跪下求情,“小姐,五十杖打下去小菲就废了,看在往日他还算尽忠职守的份上,求小姐宽大为怀,从轻发落。”
余人见状,纷纷跪下求情。
李纤凝踱到门边,望着天际白云沉吟不语。
“众所周知,解小菲是我的人,他犯了错,我只有从重处置,没有从轻发落的道理,从轻发落旁人定要说我护短。我岂能给你们抓住话柄,人前人后诟病。解小菲,你没听见我的话吗?还不速速去领罚。”
下面韩杞用拳头猛㨃了一下黄胖子。此时的韩杞已非昔日的韩杞可比,两年建立起的功绩与威望足以震慑众人,叫人再不敢轻视。黄胖子立刻膝行上前,“小姐,衙门里数我嘴最碎,您这么说不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么。小姐您威严素著,说出的话给兄弟们十个胆子兄弟们也不敢诟病。小菲这次是错了,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五十杖下去不死也得残废,您叫他怎么活啊。”
其他衙役一同附和。
李纤凝半晌不见动静,黄胖子偷偷抬眼,见她望着解小菲。
“解小菲,你怎么说?”
黄胖子小声劝他,“小菲,快求求小姐网开一面。”
解小菲因自己的疏忽大意害死了丁酉春,连累小姜老姜,愧疚难当,哪里有脸开口替自己求情,一个头磕在地上,“小姐,解小菲愿意领罚。”
说完人站起来,就要去刑房。
节骨眼儿上仇璋走了进来。众人看到他,面露喜色,纷纷代解小菲求情。
仇璋扫一眼解小菲,“跪归去。”
解小菲重新跪回去。
仇璋班房里踱了几步,语气微冷,“我竟不知,小姐竟可以代我发号施令。我看我这个县丞竟也别当了,由小姐来当罢。”
仇县丞一向偏袒小姐,默许她行使权力,眼下不知怎的,竟和小姐唱起了反调,说话夹枪带棒。衙役们个个不解,只大眼瞪小眼看着。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李纤凝不敢拂仇璋的面子,“是我僭越了,依仇县丞的意思,该当如何处置?”
“杖责三十,罚俸半年。另外二十杖权且寄下,日后若有错漏,加倍处罚。”
“仇县丞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解小菲是我的人——”
“你的人?”仇璋好笑道:“解小菲是衙门里的公人,几时成了小姐的人,莫非衙门是小姐家开的?”
李纤凝在衙门里积威甚重,衙役们长期浸淫在她的淫威之下,令出必行令行禁止,她说一句话没有不好使的。而今见仇璋这样问她,呆呆看着他们双方。
类似的话韩杞也质问过李纤凝,当时李纤凝尚且能冲他发火,而今面对仇璋的质问,李纤凝半句话回不出来,脸色阴恻恻。
仇璋忽对解小菲发难:“解小菲你还愣着做什么,莫非本县的话不好使?”
“仇县丞息怒,小的们这就带解小菲去领罚。”黄胖子多机灵啊,招呼众人,拖着解小菲出去了。
他们走后仇璋也走了。
李纤凝呼出一口气。
丁酉春一死,线索立断。李纤凝只好又把目光投向东市那桩案子。大秦寺名册上的金莲教徒不下数百人,仇璋费了大周章查到死者身份。得知是个叫雷万钧的绸缎商人。
雷万钧家财万贯,于子孙上却没什么运气,子息单薄,家中一脉单传,就这么一根独苗还自幼体弱,药罐子里养大的。而今长到十五岁,已在鬼门关滚过数遭。
也是因为这个儿子的缘故,雷万钧笃信景教,且笃信的很虔诚,没少贡献教俸,以至短短两年,从木莲教徒一路升至金莲教徒,教中集会,他常常是坐上宾,连主教大人也见过不下十次。
这是雷万钧亲口同雷夫人讲的。初十那日,雷万钧从教中回来,突然和雷夫人说他们的儿子有救了。雷夫人以为又是圣水那一套,未加理会。过了两日,雷万钧突然说要去趟青州。丈夫做生意,经常在外奔波,雷夫人未在意,吩咐下人为他打点行装,送走了丈夫。哪知十七日清晨雷万钧的尸体便盛在一口棺材里,摆在了东市。
此案和长安县四年前那桩遗棺案如出一辙,死者周久和雷万钧皆是商人;胸腹之上皆有排列整齐的伤口;尸体皆被盛在棺材里遗弃于市;皆是景教教徒。不同的是,周久和雷万钧的伤口数目不同,一七一九,雷万钧做生意离家,其家人知晓。周久是则是乍然失踪,家人主动报了失踪,官府极快掌握了死者身份。
除去这些,一无所获,一无所知。仇璋目前在排查雷万钧的人际关系,查查他有无仇家。当年周久案魏县令也是这么查的,查到最后查成了悬案。仇璋依此调查,李纤凝猜测也不会有收获。
她曾提议把雷万钧周久两案并案处理,遭到了仇璋和魏县令的反对。一来周久案是陈年旧案,重启不易;二来他们手上实在没有证据,并案与否对查案于事无补。非得掌握一定证据,幕后黑手浮出水面才好并案,两县通力合作。
说到幕后黑手,十有八九隐藏在大秦寺中。然那神秘胡寺铁通也似,究竟从何入手?
先前于虾蟆陵小木屋中拾到的戒指或许是个突破口,那两个神秘胡人不会平白无故留下戒指。后来她把戒指拿给仇璋看,仇璋依稀辨出戒圈内侧的符号是吐火罗文,他不知含义,拿去请人翻译了。至今还没消息。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李纤凝愁肠百结。
兀自娟眉紧锁,目光转到窗外,却见花露粉衫翠带,手持一把海棠纨扇,花前扑蝴蝶。
李纤凝走出去。
花露扑丢了蝴蝶,怏怏不乐,看到李纤凝,笑颜娇绽如花,“阿凝。”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屋?”
“才来的,看到你拄着腮想事情,没敢进去打扰。”
两人在桂树荫下落座。素馨捧出茶果点心招待花露。
花露惯爱吃的,看到点心精致,花茶香冽,连声夸赞素馨。她这样热情,倒叫她想起解小菲,每次拿点心给解小菲,解小菲也是赞不绝口,一口一个好姐姐,嘴巴抹了蜜。
想到这里,素馨问:“小菲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李纤凝道:“谁知道,左右死不了。”
花露惊呼,“小解郎君受伤了?”
“办砸了差事,给我们小姐打了三十杖。”
花露捂嘴巴,“阿凝好凶。”
李纤凝持杯饮茶,不掺和她们的话题。
素馨说:“小姐待会叫小韩衙役来一趟。”
“干嘛?”
“小菲爱吃我做的点心,我装一篮,你叫小韩衙役捎给他。”
“你自己拜托他,最近某人盯我盯的紧,我可不敢随意使唤他手下人。”
“小姐使唤的不是他手下人,是你的床上人啊。”素馨说完想起花露在侧,吐吐舌头,跑掉了。
花露懵懵懂懂,“什么手下人,床上人?”
“这丫头疯了,你甭听她疯言疯语。”
花露更糊涂了,素馨哪里疯了,她怎么没看出来?不过她心性单纯,想不明白也不纠结,想起此番来意,纨扇在手里转了几转,低鬟道:“阿凝,你知道万家茶庄吗?”
“嗯,他家的茶蛮好喝的,怎么了?”
“万家的小公子欲纳我为妾,你觉得这事成吗?”
“他人品如何?家中有几房妻妾?妻妾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他这种富商人家,家大业大,你嫁过去不单单是和他过日子,大多数时候是在和他妻妾相处,他妻妾性格跋扈,不好相与,你过去岂不受气?你这样性情,在坊里有姐妹有公孙娘子护着。进了别人家,谁来护你,那万公子逛惯了勾栏妓院,岂是长情之人,一年半载腻了,将你晾在一边。他那群妻妾搓磨也把你搓磨死了。故此,他妻妾的性情是你第一桩要考虑的。”
花露捏着扇柄说:“公孙姨娘也这样讲。”
李纤凝心道公孙娘子既和你说了你还来问我作甚?
花露把扇柄转来转去,心事重重。
李纤凝说:“你不想给他做妾不做就是。”
花露说:“我也说不好想不想,不给万公子作妾,也是给张公子李公子,再不就是王老爷孙老爷。选来选去,还是那些人。”
忽然问李纤凝,“阿凝呢,为什么还不出嫁?”
“没人要我。”
“怎么会,你和仇大人不是一对儿吗?”
“谁说我们是一对,人家即将定亲了,哪里跟我是一对。”
花露大大的眸子里闪着深深的困惑,忽然说:“仇大人最近经常光顾幽兰坊。”
“他去做什么?”
“和一些达官贵人喝酒、聊天,晚上去会留下过夜,每次都点我,赏我银子。”
“哈?”
李纤凝气笑了,“你们两个做些什么?”
“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呀,仇大人夸我伺候的好,比他之前的女人不知好上多少倍。还说我生得丰腴,摸着舒服。”
他之前的女人不就是她么,李纤凝肺要气炸了。去嫖她的朋友,还敢比来比去。李纤凝一巴掌拍桌子上起身就要找仇璋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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