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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志非花——人水草木【完结】

时间:2024-07-13 17:19:22  作者:人水草木【完结】
  “刘家谁还管那个呢,刘老爷的调令下来了,一家子都想快点动身去常州,回哪门子的门,还耽误他们办正事。”冯贵家的舒了口气,又说:“况且没有他们舍得,哪有的财路呢?”
  女子只见冯贵家的冲她使了眼色,瞬间领悟:“所以婶子,你说的财路,就是永福庵里出来的?”
  冯贵家不言自明,终难掩炫耀之意:“平日无人问津,金家拨的款到底怎么用谁都不曾知晓,只要金家节庆祭祀办的体面便能糊弄过去,怎不是一条好路呢?”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得意忘形,远志躲在银杏树后,听得却是背脊发凉。她当真没看错金家,刘茵病了,不去请大夫,反倒是寄托于所谓高人的信口胡诌,好歹加入家中也算是家人,难道那个金钺病了,他们也全听高人的吗?远志气涌难当,恨不得冲到金家兴师问罪。
  可是,她却连金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冯贵家的所说的永福庵,那么刘茵现在就在那里?远志努力平复心情,或许永福庵并不难寻,她需与织罗好好商议对策。
第二十一章
  远志来找织罗的时候,织罗正在抄默《女训》,墨水气味散不去,再看织罗手边,已经摞起来一沓黑字白纸。她见远志来了,眼中的神采才终于回来,若放以往织罗见她要诉委屈的,现在也不诉了,只是哀怨着脸,过去的活泼恣意,一点都看不到了。
  两个人对视彼此,不禁想到过去嬉闹玩笑的样子,然而欢笑声犹在耳,历历在目,却终究少一个人,回也回不去了。
  到最后,织罗还是挤出一个笑,亲亲热热的:“你来啦。”
  远志走到桌旁,低头见她所抄默的。
  “《女诫》《女训》《女则》该抄的都抄了,字倒也没见越练越好。”织罗自嘲道。
  “还差多少?我帮你写。”
  “算了,也差不多了,你我笔迹不同,阿爹也看得出来。让你过来陪我写这些没用东西,我也不乐意。”
  远志默然,心里有些唏嘘,想起以前,织罗绣不完的花,也是刘茵帮她做,她们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用剩余许多的闲暇帮彼此微不足道的小忙,好像时间精力都很多。如今,刘茵却是好坏难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生活的境遇就是河东河西。
  织罗柔掌轻推远志:“怎么了?”
  “我同你说件事。”远志回神,将自己从崇山寺听来的话悉数转述,当说到刘茵新婚当日发热呕吐时,哽住了,努力抑制住激动才将事情的头尾完整道出。
  “我当时就应该好好替她看一次,即便我医术不精,医馆里还有我爹、我师叔,我真不该就这样放着不管的……为朋友为大夫,我都太粗心了!”远志自责。
  织罗静静看着她:“也是我这些日子心思散了,侥幸了,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现在,好在人在永福庵,不在深宅,既然有冯贵家的这道口子,永福庵总比深宅好找。”
  “找到或不难,可还要想办法才能进去不是?”
  “此事需要里应外合,冯贵家的虽恨我们,但她心黑贪财,唯利是图的人,反而最好打发,甚至不需要我们出面,她既这么卖弄,只要找我家的小厮再去赌坊里把冯贵的话套出来也就不难了。”
  远志瞧织罗胸有成竹,好像她说的真能行得通,可又想到一件事:“即便能成,那也是外合,那么里应呢?”
  织罗凝眉沉吟:“金家再过分,茵妹妹好歹也是主,且他们不是听信命理么才要她抄十日佛经么?可见是她在家庵的日子总要确保她无虞,身边必需有人照看,她的陪嫁侍女映翠也是忠心敦厚的人,定是跟她一起的,如今只要让她知道,我们想进去,她在里面能帮我们开个门、引条路,事情便好办多了。”
  远志听来,总算感觉没那么糟糕,有了眉目,方才着急现在总算冷却下来:“还好你在,我心也定些。”
  “你啊,静的时候风狂动心也不动,急起来呢,又晕头转向。”织罗宽慰:“凡事都不能在忙慌的时候做,不然只会越来越坏,越是不能等的事越要等。”
  远志首肯,心思终于回到织罗身上来,才想起方见她时她的苦闷:“你呢?我瞧你眉眼也忡忡的,有什么事,你也要说。”
  “我没事,你别多想。”织罗回握住远志的手。远志来,她高兴,也并不想将自己的烦恼分担给她,让她再同自己一起苦闷,于是赶紧换了个话头,拉着远志像以前一样玩,很想从中找回过去的影子。
  只不过人走后,空留下的寂寞还是要尝。
  刘茵被金家扔在永福庵后,日日斋饭,夜夜抄经,神思更加倦怠,越发喜欢窝在房里,连门都懒得出了。永福庵的住持每日在屋子里匆匆过一眼,见刘茵能吃能睡,就向金家报太平。
  外人其实不知,金家二少爷金钺与大少爷非同胞兄弟,金钺是宗族过继而来,因此当听闻新妇八字旺夫,金钺的哥哥金镝便坐不住了,贿赂了高人,才有了把刘茵送去永福庵的事,这才有刘茵不上不下的处境,永福庵的住持本不想掺和中间的事,也正烦着这尊大佛如何请出去才好,因此早晚侍奉从不过问,只照着本分管好吃喝便罢。
  刘茵、映翠都不晓得中间缘由,冯贵家的原本也不知道,然而到底在刘家呆过多年,又从丈夫嘴里听过许多赌坊传出的离奇事,即便猜不出事情原委,但她到底该怎么做能明哲保身,却也是清楚的。
  只可怜刘茵脸色一天天消沉,总也没个起色,映翠只好干着急,金家的大夫敷衍着也看过,该求的人,该吃的药,也一一照办,可刘茵还是那样,甚至比在刘家时更恹恹了,让她也寝食难安,她望着刘茵,只有无计可施。
  眼下正是江州天色最好的时候,和煦温暖,又不至过于炎热潮闷,刘茵还在床上,大婚当天的热是退了,精神好转一些,于是想扶她到院子里透透气。
  “姑娘,”映翠柔声唤醒昏昏欲睡的刘茵,哄着:“姑娘多穿件衣裳,我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刘茵翻了个身:“不去,院子里都是檀香味,我不喜欢。”过了会儿,又翻过来:“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姑娘,我已不是刘家的女儿了,让别人听见不合适。”
  映翠替她委屈,好端端的人,匆匆忙忙地就这样定了亲,定了便两头都不管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眼下还有什么功夫管别人叫什么:“如今都没人来管我们,你还要顾这样的虚礼做什么?”
  刘茵冷笑:“怎么没人管呢,还等着我抄完的经呢。”
  映翠跟着她那么久,却从没听过她说过一句讽刺奚落的话,眼下终于坦露了,但也晚了。若她当初能在刘家金家这样说,映翠尚会觉得解气,可如今,她只觉得无力,像是精神气都被泄了一样。
  门此时推开,冯贵家的进来,端着餐盘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想我过去也是家里受人看重的老人,现跑来给你们当粗使丫头,大白天光的不起来,难道还等着我给你喂吗?”
  映翠正在气头上,她连日心情都不好,偏冯贵家的煽风点火,嘴里不干不净,她站起身就朝冯贵家的走去,反击:“你要喂,我还嫌你的手脏呢!谁知道本该给我们的东西有多少被你扣去!”
  冯贵家的眉头拧了起来,面目狰狞,扬手一巴掌就挥在映翠脸上,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她倒是痛快了。
  “你敢碰我!”映翠高声惊叫,吵醒了刘茵:“我可是刘家的陪嫁丫鬟!凭你也敢打我!”
  “打你又怎样?你再把那两个臭丫头叫来给你撑腰?刘家都不管你了,金家也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主子像只瘟鸡,你也一样,金家人想让你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在我面前装什么主子,拿什么乔!”
  “你!”
  冯贵家的疯笑不止:“全江州都知道,刘家攀上了金家的关系,升迁举家都要搬去常州了!”
  刘茵如遭雷击,从床上艰难坐起:“你胡说!”
  “我胡说什么?”冯贵家的一脸嘲笑
  “你!”冯贵家的句句戳在刘茵痛处,凭她再好脾气都要大怒,只听她用尽力气高喊:“你给我滚!”
  冯贵家的不气反笑,不同她多言语:“二少奶奶,斋饭要凉了,您还是快点吃,这顿没了,可不会像刘家一样给你再补一顿,您可要熬过十日抄经之期,免得死在庵里,让金家祖宗都觉得晦气!”
  刘茵怒急攻心,一口鲜血突出,眼泪两行夺眶而出。映翠一把把冯贵家的往外推,两人就这样搡起来,映翠到底未出阁,根本骂不过冯贵家的这个泼妇,被气得涕泗横流,又不敢让刘茵知道,回到房里只敢背过身去。
  刘茵只见映翠娇小的身子,肩一耸一耸的,就知道她在哭。
  “映翠,到我这儿来。”刘茵唤她。
  映翠面对这刘茵,一双眼睛通红,朝她走了过去,刘茵长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所幸是夏天,若是冬季,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映翠泪如雨下,浸湿了刘茵的前襟:“十日好长啊,怎么才能熬过去。”
  “十日过了又如何,未来,还会有什么好日子呢?你别去同她吵,她要说什么就让她说去吧,不要费了我们的精力。”
  映翠抬起头,一双哭过的眼睛静悄悄看着她:“可是姑娘以后怎么办?”
  “刘家,真的要走了么?”
  映翠没说话,闪躲着刘茵的眼睛,刘茵明白了。
  “我原以为,他们是要去川蜀,还想着,将来要与家人一起,听闻他们定了金家的亲,将我留在江州,还以为那是念及情分,不让我吃苦。没想到,他们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姑娘……”映翠慈悲之心大动,哽咽。
  “被抛弃的原来是我啊……”刘茵无语凝噎,终于痛哭起来:“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姑娘……”映翠搂着她的头,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了,在映翠怀里,刘茵哭了许久,像是把一生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样,哭得手脚发麻。
  “姑娘,别把事情想那么坏,”映翠用她有限的智慧,思考该怎么安慰刘茵:“或许,金家真的只是因算命的话才让你在这儿的,回去后,你还是主子,还是二少奶奶,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是遇到了意外。”
  这已经是映翠所有的安慰了,然而刘茵却不会再信。
  “新妇过门,连回门都没有就扔在了永福庵……主子?哪儿还能当什么主子。”
  “可是姑娘,命是您自己的!不管金家怎样,刘家怎样,就因为他们,这样折磨自己,您不觉得不值么!您才过十五,还有大把好春光,就这样舍得放弃了吗?”
  刘茵心头一酸,青春韶华,就这样被辜负了,她真的好不甘心。
第二十二章
  “嘤嘤鸣矣,求其友声。”远志手里的纸鸢上这样写着。
  “我们就靠纸鸢,能让她看到吗?”她望着永福庵的高墙道。
  “那么高,总能看到吧。”织罗也顺着她的目光,望着高墙:“我听说北方有种纸鸢,只要绑上一根藤,放在天上就能嗡嗡作响,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手艺,江州也没有这样的师傅,若是有就好了。”
  “那,或者我去找个哨子?”
  织罗想了想:“还是别了,若又搅和进来别人,麻烦的还是她,倒不如我们放高点,在扯断了线,将纸鸢挂在树上,我们的字迹她认得。等纸鸢挂上去了,我们再烧一把树枝,浓烟呛人,把她引来,总能知道。”
  远志心想,不管对不对了,做了再说。于是拉开了线:“那你帮我拿着,我要跑了。”
  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可是现在,远志和织罗不想让它共白云,只想让它入家庵,远志举臂扯线,不能将它飞得太高,也不能放得太低,好几次,纸鸢都险些落地。织罗在一旁指挥,左左右右,好不容易才接近了永福庵旁边的梧桐树。
  “有了有了!快到了!”织罗指着梧桐树的高枝雀跃道:“快把线扯断。”
  远志双手将线绕了一圈,一用力,线分成两段,勒得远志掌心卡出一道道红印。两人却全然未在意,而是望着远处的纸鸢,看着它顺着风飘然落下,直挺挺挂在梧桐树上。
  刘茵出门的时候,还需在身上披意见薄袍,阳光刺眼,却很暖和,对她刚刚好,映翠搀扶着她,这是第一次刘茵说要出来看看,映翠觉得这是个好征兆,她或许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我再去那个垫子,石凳坐着凉。”映翠说。
  “不用,我就站着,也躺了三天了。”
  “诶。”
  院子里的有一座凉亭,上面爬着紫藤花,紫藤花盛开将谢,还有一股余香。刘茵靠在凉亭柱旁,正对着太阳,微眯着眼,眼前一片暖暖的红,刘茵虽然累,却舍不得坐下。
  刘茵想,怎现在才发觉阳光的好,过去绣绷为伴,虚度了多少光阴。
  耳边只有微风和鸟鸣,,也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织罗和远志好不好。刘茵想到此处,才有了与世隔绝的实感,自己似乎已经不属于这个人间了,若要纠结,事实也不是如此么?
  如果不是感觉到眼前飘荡黑影,她真会感觉时光不动。
  刘茵睁开眼睛,一时光线灼目,她抬手挡住,一会儿才恢复视线,一眼就看到前方高耸梧桐树上,一只随着微风悠悠飘摇的蓝色纸鸢,没想到这里还有孩童玩耍。
  “映翠,”她说,指着那棵梧桐树:“看那儿。”
  映翠顺着她所说的方向望去。
  “找根长点的棍子,把它挑下来吧。”刘茵又说:“或许他们会敲门来找。”
  映翠起身去屋里屋外转了一圈的工夫,墙外的烟味已经散进来了,刘茵半掩着鼻子,还在奇怪,这玩耍的小孩放着纸鸢就不要了?怎还烧起东西来了?于是挪了两步凑过去,这才看清上面的字——嘤嘤鸣矣,求其友声。那字迹,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织罗的笔迹!
  她们在找我!就像是将要枯死的花枝,终于淋到了雨,这就是刘茵此时的感觉。
  “姑娘!”映翠从屋里找来鸡毛掸子,绑着一截叉竿,小跑上前:“找不到更长的了,就把它们绑一块儿。”
  刘茵接过,找了块离梧桐树最高的石头,麻利地站了上去,叉竿举高,半踮着脚挑弄着挂在树上的纸鸢。
  远志眼尖,一眼看到纸鸢异动,用力拍打织罗:“你看你看!”
  两人抬头,都看见了纸鸢不寻常的跳动。
  “她看见了!”织罗欢呼:“喂!”她高喊。
  刘茵在墙另一头也听见了:“映翠,是不是有人在叫?”
  映翠贴着墙,仔细听:“好像有,好像没有。”
  “是织罗她们!”刘茵确信。
  映翠双目熠熠:“当真!”
  “你声高,替我喊她们一声。”
  映翠忙不迭清了清嗓子,扯开喉咙:“喂!是刘家的人吗!”
  远志几乎要跳起来,刘茵真的与她们一墙之隔!
  “不是,我们是顾家的!”远志高喊:“帮我们把纸鸢弄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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