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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志非花——人水草木【完结】

时间:2024-07-13 17:19:22  作者:人水草木【完结】
  不知何时,一个家丁的手抓住了刘茵,刘茵挣扎着喊:“别碰我!”
  远志阻拦间与那家丁撕打起来,倏然地,啪一声,那家丁结结实实一巴掌打在远志脸上。远志从小何时受过外人的打?登时愣在原地,羞愤交加,窘得满脸通红,眼睛里逼出泪来。
  刘茵怒急攻心,直觉胸口发闷,然而全然不顾,将要冲着金钺发作。
  只见那家丁已被一拳打飞出去,再一看,原来是戚思宽。
  “哪里来的狂徒!敢动我女儿!”
  “阿爹!”远志其实原本还在气头上,顾不得委屈,可戚思宽一来,她还是成了女儿,躲在戚思宽身后哭了起来:“阿爹!”
  许恒健步冲上,挡住金钺视线,虎视此人,直觉他浑身狂傲之气,很是扎眼。
  “戚伯伯。”刘茵愧悔无地,知道自己连累了戚家。
  “哦……”金钺语带嘲讽:“原来戚家的女儿是幌子,戚家的男人才是实情吧?你也真是不挑嘴,这样的男人都要?”
  许恒怒不可遏:“满口污言秽语,强抢民女,我送你去官府!”
  金钺反要笑:“你不提倒好,一提,我也正有此意,你们戚家拐带偷藏我金家新妇,我也正要问问官府,这桩事他们管不管!”
  许恒大感意外,扭头看着远志,远志不敢直视,但也不能任凭金钺这样羞辱:“你有何凭据是戚家拐带?戚家医馆为人除病乃是天职,茵姐姐重病在身,她是来求医的!茵姐姐出阁时好好的,去了金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不仅不给她医治,还将她扔在家庵,我看你才是预谋杀妻,罪不容诛!”
  金家家丁何时听过少爷被一个姑娘家指着鼻子骂?一个个撩起袖子就准备请她一顿家伙。
  许恒见状护住远志:“谁敢动她一下,我让你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哈哈哈哈!”金钺竟然笑着鼓起掌来,拦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家丁:“好一个罪不容诛,戚大夫,我也不是听过你的名,我敬你杏林仁医,今天冲着你的面子我不动武,只不过,我也有我的屈要伸张,这位兄弟说的不错,此事在这方小小别院里,辩不出是非。来人!将二少奶奶带到府衙,我金家今日家丑外扬,舍命陪君子,倒要看看,这江州是谁做主!”
  “是!”
  那些家丁齐齐道,话音刚落,已经一拥而上拉着刘茵就要往外送,刘茵百般躲闪挣扎,又成了一团乱。
  “住手!”戚思宽厉声高喊,颇有威慑,家丁被唬得都住了手:“官府未下决断,谁都不是罪人,还请金二少爷管好自家家丁,对两位女子尊重些。”
  金钺按了按头,似乎有点疼,为难道:“戚大夫这是护女心切,我体谅,不过我的夫人,戚大夫就不用操心了。”
  “我自己会走!”刘茵等着金钺,满眼憎恨,这是远志从没见过的刘茵。
  公堂对戚家这样的良民来说,真是又陌生,又熟悉,生活在江州,府衙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摆设,只有在戚思宽行医途中路过。作为大夫,与患者纠缠被请到公堂其实是常事,然而戚思宽不同的是,他在江州那么久,那么多患者在戚家医馆进出,却从未在公堂上与人对峙过,江州街坊邻里对他诚敬相待,这也是多少能让他引以为傲的事。
  然而,此时,他却跪在公堂,不是因为他治坏了个病人,而是因为她的女儿救了一个姑娘。
  真是啼笑皆非呀。
  “大人,”金钺反正不跪:“草民状告戚家父女,拐带拙荆,今日若非我费九牛二虎之力在念云别院将人堵个正着,我至今都还找不到她!”
  “大人!我居于念云别院是自愿为之,戚家父女从未拐带!”刘茵疾呼。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堂上知州吵得头疼,惊堂木一拍,堂下立刻噤了声。
  “告发拐带,可有凭据?”
  “自然有!”金钺击掌:“把人带上来!”
  只听诶哟一声,远志身后传来一婆子痛叫,她回过头一看,不就是永福庵的无尘师父吗?不免心里一惊。
  “何人?”知州问。
  “在下永福庵比丘尼,无尘。”无尘的手指着远志,颤颤巍巍,竟不能伸直:“就是她,她伙同另一个姑娘,骗了我,也拐走了二少奶奶。”
  知州目光落到远志身上:“可有此事?”
  “大人!”远志情急辩白:“我确实以女医身份为无尘师父诊过脉,无尘师父确有肝阳上亢之症,不信大人可叫城中其他大夫当堂切脉会诊,我自信此症我不会误诊,且民女开方施针,皆是对症下药,问心无愧!民女视患者性命为上,时刻谨记医者医德,更有戚家医馆声誉为训,万不会拿人命玩笑,更不容旁人以此中伤!还请大人明鉴!”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药婆!你以为我不敢!”金钺怒道。
  “是否有症,本官自会核查,”知州看着无尘,目光凛然,倒是让无尘不敢直视,慌忙低下头来:“这位女子若真是替你治病,你当感激,若不是替你治病,又如何证明她拐带了金家新妇?”
  “大人!一切只是凑巧!”刘茵跪在堂下,手撑着地,已经感到疲累,却还是坚持要说:“戚姑娘精通医术在闺阁中一直有名,我不知她为什么会与永福庵有关,我在永福庵里也从未见过她!”
  “你没见过,但是你的丫鬟映翠见过!”无尘说道。
  “我没见过!”映翠急着辩白,这件事她绝不能认:“无尘师父,你不能为了怕被金家问责不称职,就把责任推卸给戚家,这是欲加之罪!”
  “你!公堂撒谎是要吃官司的!”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句句属实!”映翠表面临危不惧,郑重其事,其实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还有别的凭据没有?”知州又问。
  “还有人证。”金钺话刚出口,身后家丁凑了上来,在他耳边悄说:“冯贵家的,来不了了,人找不见了。”
  “什么?”金钺眉头一皱,怒意下抬脚把家丁踹到一边。
  远志耳尖,听到了。后怕,他们既然已经查到了冯贵家的,那么织罗会不会有事?方才一直没见到她和顾家的人,除了几个从顾家出来的丫鬟和小厮,难道,这件事还有隐情?
第三十一章
  “她不来?就以为我没办法了?”金钺狡黠道:“大人,戚家女儿巧言能辩,撒谎成性,她说她不曾见过贱内,可据我所知,贱内待字闺中时,就来往甚密,本就相识。且贱内于永福庵失踪,正是她出现后没多久,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天下巧合比比皆是,金二少强词夺理,仅凭猜测就抹黑小女,老夫不能认!”戚思宽其实心中有账,此时他即便知道事实如何也要撑腰女儿了。
  “大人!”金钺指着戚家父女,横眉怒对:“戚家父女一丘之貉,草民遭夺妻之冤,被他们颠倒黑白!您还不能下决断,难道江州城的公道竟是如此么!”
  围观群众指指戳戳,远志和戚思宽硬着头皮充耳不闻。
  “我今日就偏要将冤情痛陈于堂上!”金钺脸色一变:“如今还有一桩家丑我不得不扬,贱内嫁到金家本无恙,然而如今满身红斑,被他们染了花柳病,也是在被戚家拐骗离家之后!他们还敢说没有做过亏心事?!”
  刘茵如遭雷击,她原本身子就差,眼下金钺血口喷人,恶意中伤,手段之下作,刘茵万没想到,顿时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在地,已是气得说不出一句整话,只喃喃:“你,你……”
  “你胡说!”远志大怒:“茵姐姐根本不是花柳病!”
  戚思宽沉声冷道:“花柳病若疮疹已发,则脉象细数,舌苔发黄,热毒之旺盛,营血外溢于肌肤。金刘氏所发为疮不为疹,左右人迎三盛有力,左脉口沉略显细,右脉口沉而细微,怕热却反恶热,与花柳病全然不同,乃阴阳毒之症,其医案就在戚家医馆,详尽有数,大人大可查阅,若大人查阅后,仍疑医案真假,还能请城中其他大夫验证。”
  “你以为我不敢!”
  “验自然要验。”知州道。
  远志向前跪了一步,言辞恳切:“大人!此事事关茵姐姐品行人格,她从未做过苟且之事,又凭什么受人随意抹黑诬陷?金家二少如此污蔑清白女子,才是其心可诛!如此拙劣伎俩,不仅卑鄙,更是愚蠢,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喊冤!”
  金钺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脸色发青,然而不论花柳病是真是假,刘家的姑娘和金家的少爷经此都只落得一身难堪。远志因此已经厌憎金钺到极致,她知道,女子一旦被冠上如此羞耻罪名,即便不是真的,也会有人信是真的,一生一世都将伴着她,这样的屈辱平白无故就让一个无辜的人承担,远志恨不能将金钺扒皮抽筋。
  她怒涌如潮,紧攥着拳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冷静。”戚思宽在她耳边小声提醒着,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
  “阴阳毒?”知州重复道:“我对医书也略有涉猎,阴阳毒,也算是热毒吧?”
  “不错,热毒侵入血分之证,也分阴毒与阳毒,金刘氏之症,为阳毒。”
  知州倾身吩咐身边衙役:“去城中请大夫来,且看是否如戚家父女所说。”衙役应了一声后退下,知州又道:“还有一事,你既告戚家,可戚家父女若只是替人治病,乃是本分,也并没有越矩乱纪之事,你所言也都是推测,且这中间似乎还漏掉一环,这念云别院不是金刘氏的私产,也不属戚家所有,金刘氏却是发现于此,那么念云别院背后又是谁?”
  知州之言似正中金钺下怀:“大人明鉴,念云别院乃是顾家家产。”
  “顾家?”知州思忖,轻声问身边师爷:“可是户部清吏司那个顾家?”
  师爷回:“是。”
  知州暗道,若只是金家戚家倒还好说,若再把顾家闹进来,可就不好办了。
  “贫尼想起来了,”无尘惊道:“这戚家姑娘第一次到永福庵,便是和一个自称姓顾的姑娘一起!她们以捡风筝为由,骗贫尼开了庵门,至此再一步步诱贫尼上当,好趁机拐走少奶奶。”
  远志此刻已经过了最怒的时候,她寒声道:“无尘师父不能为了遮掩自己的粗疏,弄丢了少奶奶,就将责任推卸给他人吧。”
  “你!”无尘咬牙切齿,恨透了这个蔫坏的女孩。
  知州见堂上各家各执一词,凭他经验,其实已经推测出了个大概。刘家姑娘想跑是真,戚家顾家女儿与她联手或也是真,现在金家想要给戚家顾家教训,于是才要闹这一出,只是刘姑娘到底已经是金家的人了,这件事不替金家平了说不过去。
  “既然金家、永福庵都说民女是遭戚家拐带,那么大人是否应该听听民女的说辞?”刘茵勉强压抑住身体的不适,脸色煞白,却坚持要亲自道出实情。
  “你且说。”
  “民女嫁给金家之前,身体便有不适,发热鼻衄是常事,因顾及男女有别,大夫无法当面医治,望闻问切更是从未有过,所以才会拜托戚姑娘……戚姑娘在闺阁女眷中有名,医治过不少女子,且她做事细致有度,每一位病人的病症都记录在案,民女是信她的医术,并未金钺所说过从甚密。”刘茵顿了顿,好让自己顺口气,又说:“然而民女婚事仓促,身体未愈便嫁入金家,当天病发,金家视为不详,将我赶到永福庵,从未请大夫医治,也从无人关心过问,金家上下,连影子都不见。”
  堂外,众人听到此处,多少对刘茵有些恻隐,一个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看上去规规矩矩,若要说她落得是放荡病,实在不可貌相啊,且以他们祖祖辈辈的规矩来说,可是从未听过金家如此古怪的家庭,如刘家这样隐瞒实情,仓促嫁女者有,可像晾着过门媳妇的事却鲜少见闻,这江州城的大家族好生奇怪,好事非要做成坏事,坏事又非要搬成好事?
  远志转过头,望着刘茵,想她话说到此,几乎将近灯枯之时,言语中的积怨才终究渐渐露了出来,原来她是真的恨的,只是为了让她们好过,才装作豁达。
  “我不知戚姑娘是怎么到了永福庵,我也不知顾姑娘是否与她一起,我只是太想解脱了,所以才会趁永福庵疏于看管时偷逃出来。”
  金钺冷笑:“偷逃出来,逃进了别院?又恰好撞上戚家?要找也该是刘家。”
  “刘家待我如此,我再去找,他们也不过是再将我送回金家而已。”刘茵眼中闪过苍凉,自嘲地一笑,接着道:“我身无分文,命如漂萍,我有娘家,有婆家,然而江州不大,却依旧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知州怀才不遇,听到刘茵这番话,不免想到自己,他垂眸低吟,不禁也是悲从中来。
  好一个“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刘茵的声音毫无急躁,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却让在场众人不敢出声,甘愿等待着,让她把话说完:“我漫无目的,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却不想自己走着走着,还是走到戚家医馆。”
  知州的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一个女子为了活命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却因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说不好错归于谁。
  “照你说,便是你自己出走,自己找到了戚家?”他只能快些从对刘茵的哀叹中抽身,思绪回到堂上来。
  “不错。”
  知州捋着胡须,见金钺此时没再发难,想必也是找不到确切证据,即便是金刘氏抵赖,也毫无办法。
  “可,若是如此,念云别院又是怎么回事?若要治病,且在医馆养着便是了。”此时刑名师爷却问道。
  戚思宽心中生疑,顾家的人包括顾家二姑娘,至今未现身,然而又无法绕过念云别院,到底是想将事推给戚家不是?
  远志与刘茵对视一眼,想的也都与戚思宽雷同,虽仍不想让织罗卷入,但织罗的不出现,多少是让她俩有些失望。
  “念云别院一事,草民知情!”只听门外一男子高声朗朗。
  远志回头张望,却不得不一惊,来的不是顾家的人,来的竟然是陈洵。
  陈洵来做什么?他是来帮金家的,还是来帮顾家的?
  “何人?”
  “江州书院先生,陈子道。”
  知州将要起身,却想到身份有别坐了下来,礼道:“陈先生怎也和此事有关?”
  陈洵当堂跪下,手中奉上一纸文契:“念云别院是陈某的产业,房契地契在此,皆可为证。”
  又来一个人,金钺勃然变色,身后家丁扬声盘问:“你哪儿跑来的?有你什么事!”
  陈洵并不理他们,只和知州陈清:“我与戚家医馆的东主是至交,金刘氏在医馆养病期间,戚大夫曾苦恼其病症需宽敞僻静之地,方有益于患者恢复,可戚家医馆每日求医者众多,进出叨扰,又因金刘氏为女子,更是不便,于是我想起自己在城郊有别院一处,我常年居住书院,便将别院腾出给金刘氏。”
  远志和刘茵面面相觑,顾家的别院,怎么又变成陈洵的了?难道这也是织罗的布局?可陈洵与织罗,似乎从不认识呀。
  “你的别院?”金钺上下打量,讥讽道:“就你?念云别院虽不能称为奢华,却也是不小的产业,你一个教书先生,何德何能坐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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