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脚疼得厉害,他身上的钱不够,仅剩360元,其中花了300元让我坐上了昂贵的缆车,剩下的花了20块钱给我在山上景区买了瓶矿泉水和烤肠,而他为了省钱,独自步行下山与我汇合。
那时候钱不多,但从没觉得苦,反而恋爱谈得有滋有味的,不像现在,倒是彼此羽翼丰满,却很难回到从前。
我回味着这一切,嘴角浮现了一抹苦笑,被身旁的女护士瞧见了,她以为我是在担心,明明自己满脸的害怕,却还是安慰起我来:“徐医生,司机小哥是本地人,又有很多次参与这种救援的经验,你就算不相信命运,也要相信他”
听完,我莞尔一笑,“你说得对,有时候人的执念,可比命运有用多了”。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们绕上正轨路段时,已经是夜里的8点左右,男医生随身携带的手表,成了支撑我们救援信念的时间支架。
让我们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唯一确定性的链接。
“怎么还是没有信号?”,原本有些欣喜若狂的司机小哥,着急忙慌地摆弄着对讲机,却依旧无法与大队伍产生任何的联系。
“可能需要再走走,对讲机的距离,最好只能5km以内,何况这种商用机,撑死2km,我们继续徒步,说不定能在下半夜找到任何的驻点,大家还需要再支撑会”
我许久没有发声了,主要是路走得筋疲力尽,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但刚刚想起过往的趣事,就来了几分精神劲。
“那就听你的,我们再坚持坚持”,司机小哥依旧带头走在前头。
“等我这次回家,我要把购物车内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都清空,人这辈子艰难险阻的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能多享乐一天就多快活”
“我也是,我不想减肥了,等回省城,就大块吃肉,把平时想吃的喜欢的,却又不敢轻易尝试的,都给安排上,瘦了有什么用,好看又有什么用,幸福地活着才有意义!”
身旁两位女护士,双脚因步行太多,都有些抖嗦,大家一身的泥泞和狼狈,白鞋依旧近乎全黑,但讨论声还是高亢,各自抒发着对劫后逢生的期盼。
我耳畔的话语絮絮叨叨,不断地席卷而来,而我的内心此刻却汹涌澎湃。
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们是凌晨3点才找到达最近的驻点。
看到柏油路的尽头,有微亮的灯光和帐篷,那种喜悦难以言表,甚至对生命渴求的念头,完全覆盖了我们的疲惫。
我们远远地望着被黑暗笼罩下的稀松光芒。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年纪最小的那位女护士率先发现了目的地,她激动地朝我们几位大喊,伸出颤抖的手,不停地指着前方。
我们三两个像是黑夜的潜伏者,在一片死寂中抬起了头,眼里泛着难以言表的光芒,有松懈也有喜悦。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司机小哥紧绷许久的神经根弦总算得到舒缓。
他比我们淡定,也许是经历多了这种场面,面对眼前这一切,眼里有坦然也有迷茫。
大概是大家的心情过于沉重,反而面对突然降临的希望无所适从。
但比起他们的反应,我平静许多。
因为我一抬头,远远地,便认出了站在帐篷前面的梁仕沅。
毕竟他的身影,我早已熟稔于心,我永远不会忘。
他们大喊着朝着前面招手示意,司机小哥手头紧握着的对讲机,此时也有了清晰的回应:“呼叫呼叫,请车辆川A-565783的人员收到请回应!收到请迅速回应!”
“我们在板子沟,目前已回归安全地带,找到附近驻点了”
司机小哥忙着回他的工作消息。
女护士和男医生也拖着疲倦的身子朝着帐篷飞奔而去。
只有我站在原地,望着紧握对讲机的梁仕沅,收到对讲机内的回应后,迅速转身,风尘仆仆地朝我奔跑而来。
他好像永远都没变。
久别重逢后的见面总是紧蹙。
“你人没事吧?”,他顾不得其他,狂烈地将我拥入怀中。
“我没事,就是腿有点软”,我被抱得呼吸不畅,想要让他松开,却又不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梁仕沅强装淡定地安慰着我,但他眼角氤氲的泪花按捺不住,声音低哑地传来。
灾区的黑夜里,没有月亮。
我没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问他是不是焦急地找了我一夜。
因为他原本清秀俊朗的脸庞,此时显得格外沧桑,下颚的胡须已经密密麻麻长了出来,多日未眠的双眼猩红,没了平日里精致修整的俊俏模样。
这一切,都完美地出卖了他。
“你站在别动”
梁仕沅也没有嫌弃我,他微蹲,将我缓缓地抱进了帐篷。
四下无人,我偷偷地在他的胡须里落下了一个吻。
翌日,我从驻点里醒来时,已经临近傍晚。
我们五个人,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提心吊胆,得到解救后,便放松紧绷的神经线,各自睡得死气沉沉。
直到我浑身酸痛地从睡梦中苏醒。
我醒时,天色也在自然灾害面前逐渐暗沉,提前步入了黑夜。仅有天边所剩无几的余晖勉强支撑着傍晚的体面。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寥寥的皮肤与海绵产生的轻微摩擦声,制造这股噪音的人来自我的床边。
“你怎么会在这?”
比起梁仕沅的平静,我倒是有些错愕。
仿佛自己的亲身历险只是一场冗长的梦,梦里跋山涉水,只为活着见到他。
“你脚受伤了,各个部位我都给你擦好药了,等过两天回家了再洗澡,医疗支援的工作进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留给当地医疗机构自行处理,上面已经下通知了,所有大部队明天赶早就撤”
梁仕沅依旧不正面回我的话,自言自语般地收拾自己的药箱,头也不抬。
“那你还是回省城医院?还是回医大?”,我盯着他,眼里却又些失落。
“先回医院,再回医大,今年有项目需要暑假常驻学校,而且我手下那帮学生又想要做创新实验,磨了我许久,不答应不行”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也会希望自己一腔孤勇奔赴的人,与我有同样的期待。
“阿越,对不起,其实分开的这段时间,我也时常在反思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够勇敢,在亲人与爱人的权衡之下,选择舍弃了你。”
梁仕沅继续说着,声音低沉细哑,有了哽咽。
“但这两天,听说你失踪了,我着了魔连夜驱车过来这附近驻点碰运气,如果你真的有事情,那我会觉得好遗憾,好内疚。我无法说出如果可以,我会替你去死的这种话。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出事,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无尽的自我谴责之中,我依旧会体面地活着,但我的心会死。”
说这话时,他已经背对着我站着,屋内没人,听不到这对我来说,娓娓动人的情话
我突然想要抱抱他。
于是我从床上跳下来,站在他身后,向前揽住他的腰身,恍然有股温热滴在我的手背上,那是梁仕沅垂眸而下的眼泪。
“我一直都知道你爱我的,可是梁仕沅,我们能不能也自私一回,不管你妈,也不管我爸妈,我们独自生活,不好吗?”
梁仕沅密而不发地处理完自己的情绪,他转身拥我入怀,眼眸难测,低头轻柔地亲了我。
我清楚地听到: “我跟上天许过愿,这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好,这次不许反悔了!”
“这辈子都不反悔!”,他说。
第47章 沟壑可填,欲壑难填
2022年夏末,本是一段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徐良却生了场大病。
周三夜里,我刚洗完澡,准备关灯熟睡,耳畔却响起了杨千嬅的歌,“就算只谈一场感情,除外都是一时虚荣”。
徐良的来电铃声唱了许久,我僵持着接或不接,心烦意乱地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阿越,我心脏有点不舒服,胸闷、呼吸不畅,叫了你们医院的救护车,你赶紧来医院帮我办下住院手续”,徐良的话温吞、简短,说得并不清晰。
原来以为会是让我厌烦的老生常谈的对话,没想到会是这么要紧的事情。
我当下挂断了电话,立马随意套了件T恤和拖鞋就往医院赶。
在来医院的路上,我设想过无数的场景。
虽然这些年从医的经验,让我面对“生死无常”的坦然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但我依旧无所适从,忐忑、焦虑,甚至裹挟着对亲情淡薄的愧疚。
在那一刻,我突然能理解梁仕沅始终无法释怀的亲情纽带,血融于水,是刻在DNA里无法抗拒的天然存在。
待我慌忙地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接近凌晨。
救护车将徐良送到了急诊,做了心脏检查,然后进行抢救,值班的主治医生是我同事,我到时,抢救室的门已经紧闭,作为家属我只能站在外头等。
我焦急得俨然没有往日为人医者的淡定,果然灾难只有亲身降临,而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
期间我犹豫再三后,还是拨通了远在外地旅游的林欣电话,将突然间发生的这一切告知她,并询问她是否能及时赶回来。
我原以为这些年他们感情寡淡,在这危急的局面前,林欣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没想到她在得到消息后,口吻焦灼,斩钉截铁地说:“我马上订最近的机票,有任何动静,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现如今来看,夫妻感情,到最后,全凭良心,这话倒也不假。
估摸过了2个钟头,徐良从抢救室里稳定下来,被送到了心血管内科的病房,也就是我们科室下的病区。
好在医生护士都是熟人,这无形中减少了我慌乱和不安。
“徐叔,病情目前稍微稳定了,从检查结果来看,是高血压引发的心梗。我们做了降压治疗,控制病情,配了点硝酸甘油溶液、乌拉地尔注射液等药物,住院一段时间,我们继续观察下”
主治医生是我们科室的一把手,听他这么说,我紧绷的神经线总算稍微放松,最终放下了高悬的心。
徐良的病情还好抢救及时,总归是平稳了下来,至于后续的治疗,可以循序渐进。
徐良,说到底还是心病。
自从梁仕沅回了医大继续搞科研,我和卢柏川的感情路也就象征性地走到了尽头。
整个暑假,我和梁仕沅并没有着急见面,都在体贴又宽容地给彼此时间,希望我们可以体面地处理好各自棘手的感情问题。
与卢柏川的分手,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进行的。
彼时,依旧是在我们第二次约会的VEE咖啡馆内,他恰好着装、角度,就连座位都没有变。
一切好像被手动地回归到了原点。
“你今天怎么会有兴致约我出来嗮太阳、喝咖啡?可别突然跟我提什么分手的鬼话,这么好的天气,不适合”,卢柏川眸光闪烁不定,似是在说笑,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既然你都能猜到我想说什么,为什么还答应出门?”
他对于我,向来深不可测。
“那能怎么办呢?有些事情是既定事实,我没办法改变,但对于你,我确实有点心软,还是想亲口听听你的说法”,卢柏川抿了一口咖啡,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好不自在。
我不善说谎,也不善告别,更不具备完全戳穿另一个人伪善面孔的能力。
为此,我和他的情感博弈,倒像是他给我造的一场局,我以为自己是主控方,其实对方才是利益的主宰者。
我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卢总,我承认,玩弄感情是一件不厚道的事情,但您又何曾真实过?在你看来,我们之间结婚的可能性,只是你生意场上的锦上添花而已,难道你就对得起我吗?”
说实话,我对卢柏川有点失望,因为我对真心的误判,让徐良失去了一辈子的心血。
“芊越,其实那场相亲,是我找媒人安排的,年前我回渔村,偶然远远碰见了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甚至那时候你压根不记得我,可我是真想娶你。但感情在所难免,会有可惜。”
卢柏川收回投放在我身上的视线,转而往向窗外那片平静的湖面,他继续说:“我是个权衡利弊的商人,你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吃过大苦,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想要爬到这个位置,需要承受多少。当然,你也不需要知道。我做一件事,就必然要有收获的,爱情没了,总不能连事业都没有。”
他的话徐徐散散,冷漠得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日光柔和地洒落进来时。
恍然间,我想起了梁仕沅对我的劝告。我不该真的将他当一位单纯的朋友。
原本就错位的立场,本就不该有太多交集。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冷漠,你不要以感情为借口掩盖你的利益至上,我就想知道,为什么目标是我爸的律所?”
“最近这几年婚恋市场好做,他们律所的这块业务在同行里面算是拔尖,虽然小是小了点,但是核心成员都给力,专注做一个领域,也积攒了不少资源,能够很好地弥补我们律所这部分板块业务的缺失,我想我解释得很详细了?”,卢柏川回过头来看我,充满精明的双眼中,我竟也能捕捉到一抹迷离。
“我突然有点恨我自己了,原本是市值1千万的律所,你硬生生以结婚的幌子,将我爸律所的收购价压到了5百万,那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何况这个律所,还不是他独有的!”
谈话间,我有点忿忿不平,胸口闷得沉重,语速湍急,但始终没有脱口而出更难听的话。
“你换个角度想,你父亲也要退休了,到了我手中,我一定会把律所做得更好,何尝不是一种好的资源整合。”
卢柏川面前的咖啡已经见底,我的怒气逐步在这场谈话中瓦解,并不是不恨。而是我知道,现实的商战,本身就这般充满尔虞我诈,这是律所的宿命,也是徐良事业的宿命。
我不再同他多做纠缠,我起身拿了包,就想潇洒地走。
但还是被卢柏川给叫停了。
末了,他总算放下了久坐盘旋的腿,西装裤下以直角的弧度笔直地伸展,手表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卢柏川棱角分明的脸阴晴不详,他语气放缓,轻柔又无奈的话在空中回荡:“芊越,我是真想过娶你,但我知道,你是真想不和我过。”
分手的那夜,我回去一夜未眠。
为自己的情感儿戏,也为徐良。
林欣从云南赶回来时,已经是隔天早上九点钟。
我是在徐良的病房里看到她的。我刚从楼下食堂买好了早餐送上来。
此时她原本红润的气色,变得苍白,双眼卧蚕下的黑眼圈浮肿,连同行李箱都带进了医院,俨然一副风尘仆仆,彻夜未眠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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