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那过来人的女眷,私下小声说嘴,说如玉公子文文弱弱,哪抵得上杨将军那铁身板来得实惠,公主定是看中了这个。
总之就是懂的都懂。襄州这地方虽不至于穷乡僻壤,但高官没几个,大多都是小官。这些小官家的女眷出身不一,教养不一,有的人是真敢说荤话。
这话康夫人没敢跟元贞直说,但只看她说起这段‘轶闻’时那有些闪烁的言辞,元贞便知那被省略的是什么。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元贞失笑,倒也没恼,就是笑。
一旁的希筠呸着代替她说:“她们可真敢想啊,她们怎么不来当着面说,看我掌不掌她们的嘴!”
希筠也是记了名的女官,若论品级,外头那些小官家的娘子还不定有她身份高,自然说得这番言辞。
元贞轻斥:“不得妄言。”
但看其神态,显然就是随意斥一句。
康夫人自然尽收眼底,歉道:“所以我说这话说不得,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元贞笑说:“无妨,就当乐子听了,来了这地方后,清净倒是清净,就是未免太清净了,能有人取乐也不错。”
康夫人认真去看元贞眉眼,看到的只是淡然和浑不在意,难道说谣传只是谣传?其实她并未失宠?
是的,康夫人之所以费尽心思主动把话递到元贞跟前,何尝不是为了试探。
别人看不见,实则邓州的那位安抚使逼得紧。
这不,实在没办法了,她才设了这场赏花游湖宴,想给马夫人添堵是假,想试探元贞是真。
不然真就了那马素娥说的,她年年办这赏花游湖不厌烦?大热天在这跟她们斗心眼?
当然这只是康夫人内心的官司,表面上她连连道:“所以我说你可千万别跟她们计较,降低了身份。”
围着这湖游了一圈,见元贞露出疲色,康夫人命人将船靠岸。
“瞧我这,实在疏忽了,你身子重不方便,我倒把你折腾来赏什么花。”
希筠身后的侍女怀中抱着个篮子,篮子里摘了不少新鲜的荷花和莲蓬,元贞指尖上也掐了一朵,似在把玩。
闻言,她将那荷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倒不妨什么事,夫人知晓我爱花,能记着邀我,我还要感谢你呢。”
康夫人亲自把她送上马车,又目送马车离去。
一直到看不见影儿了,她身旁一个中年仆妇方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这身做派,这番风姿,都是常人无法比的。明明也是身怀六甲了,若不细看,竟也看不出来。”
“可不是,想当初我怀着忠儿那会儿,也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身段却变得那样痴肥,虽后来瘦回来了,还是不如往昔。她这明明怀着身子,却难掩少女之态,怕是生了后,身段立刻就能恢复往昔。”
康夫人转过身,任由这中年仆妇扶着她里面走。
“若惠儿能有她一分风姿和仪态,我也不用愁了。”
康夫人口中惠儿,正是她的长女康惠。
今年十四岁,也是眼见要嫁人的年纪。当年康夫人连生三子,才得了个女儿,既是长女,也是最小的孩子,所以格外看重。
“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的,也就只有皇宫才能养出这般人物。”康夫人叹了口气,“老爷吩咐我的事,这番算是让我办砸了。”
中年仆妇安慰道:“夫人不要多想,老爷当时不也说了,尽力而为。只是让我看,怕是那些话都是讹传,若真是失宠了,这位公主会是这般态度?”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康夫人喃喃,又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希望老爷不要和那位杨将军闹得难堪,我倒真是喜欢她这个人。”.
元贞坐车回到家。
因为路程短,也就不到半刻钟就到了。
安抚使司官衙是后宅和官衙连在一处的,所以是双开门,官衙在前,正开门。后宅的正门则开在另一端。
元贞刚回来换了身衣裳,在罗汉床上坐下,杨回来了。
整个人热气腾腾汗涔涔的,一看就是从外面才回来。
侍女端来了水,他舀起帕子拧干后,在头脸脖颈上擦了擦,又把外衫脱了擦了身上。
擦完后,换了一件清爽的外袍,也不系上带子,就这么敞着怀来到元贞对面坐下。
元贞瞧着他结实的胸膛,以及那胸腹上一块块的腱子肉,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康夫人说那轶闻时的神态。
呸,她才没有看中他身子,他的身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心里说着,眼睛却又看了一眼。
平时粗神经的杨,很敏锐地感觉到她这几眼。
“怎么了?”
他捞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按,“我身上没汗了,不信你摸摸看。”
元贞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收回手。
“瞎胡闹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在自己屋里,我要什么形象?又没有人看!”杨浑不在意道。
当然没人看,因为人都避出去了。在杨开始脱衣裳时,希筠便忙带着其他人避了出去,这会儿才进来收拾残局。
“他们说你去康府了?”
元贞并不奇怪他会知道,道:“我估计邓州那边给康家压力了,所以康夫人邀我去赏花,还说了不少话试探我。”
杨嗤了一声:“那顾清,官没多大,心眼倒是挺多,一派文官的做派,不理他!”
元贞自然不会理这事。
说白了,她和杨根本没想分谁的权,就想要这座城罢了。既不想升官,也不怕得罪人,自然不惧被人排挤。
只有一点,京西南路安抚使司到底是路的级别,比州要大一级,像光化军的军饷就是先到安抚使司,再拨下来。
光化军的军饷至今还未拨下,显然是那边卡着。
“无妨,我已经派人去上京要了。”杨说。
元贞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之前派人去要,邓州那推三阻四,我寻思离上京也不远,就派人直接去上京了,难道这事我忘了跟你说?”
他自然忘了跟她说,不过元贞也知道他为何不跟自己说,就是怕她又思虑起上京的事。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管这些糟心事。”杨道,“义父到底还是枢密院副使,枢密院其他处我也让人带话了,以后光化军的军饷,直接发到我这来,他们若是不给,等我亲自去要,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三句两句说完,他来到元贞面前蹲下,俯身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
“今天他又踢了你了没?给我听听?”
正听着,一只小脚踹到了他耳朵上。.
上京,福宁殿。
马安福将几位官员送了出去。
这边,宣仁帝虽如愿以偿,却脸色阴沉。
见此,刘俭等了一会儿,才凑到近前道:“圣上,高美人儿那说是新学了一首曲儿,不若圣上去看看?”
宣仁帝没有说话,人却站了起来。
之后去高美人那听曲、喝酒,临到快安歇时,宣仁帝却没留在那里,而是去了金华殿。
往日热闹总是带着一股幽幽香气的金华殿,如今静谧非常。
守殿的内侍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敲门声又响起几声,还加重了力道,方匆匆去开门。
等门开后,见外面站着圣上,直接吓得跪了下来。
“朕记得元贞这殿后面养了一池子锦鲤,朕去看看这群鱼怎么样了,你们不要跟来。”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只有刘俭撑着灯笼跟了去。
天上有月,但水中乌漆墨黑的,自然看不出鱼怎么样了。不过宣仁帝借着酒气捡了个石头丢进水里,池子里倒也扑腾得热闹。
“……朕还记得当年,圆圆拦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扑上来抱着朕的腿,说她和她娘被人欺负了,要找朕做主……”
“……小东西是真胖,圆乎乎的,也可爱……”
……
“……朕怎会不知道她跟朕耍了心眼,但她是朕的女儿,跟朕耍耍心眼怎么了?这么多人跟朕耍心眼,为何不能容一个孩子耍心眼……”
“……这心眼耍得好,朕喜欢……”
刘俭实在担忧,忍不住道:“圣上,您喝醉了。”
“你觉得我喝醉了?”
立在池前的宣仁帝,醉眼惺忪地回头看他,似乎觉得实在不舒坦,他撩起衣袍下摆,几个大步爬到池畔的大石头上坐下。
刘俭见他歪三倒四的,生怕他掉下去,却又不敢去拉,只能一只手撑着灯笼,一只手在旁边护着。
“我是喝醉了,我大醉酩酊,醉得不省人事……”
“我倒是也希望能醉一场……”
宣仁帝撑着膝,歪在那儿。
“都在谋朕!朕的女儿谋谋朕,怎么了?她光明正大地谋,谋朕的喜欢,朕就是喜欢,喜欢她的光明正大,想要什么直接说……”
“……看到她,朕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当年,多么的肆意、爽快、无拘无束……”
“刘俭,你知不知道,朕好累,太累了……”
看着宣仁帝这样,刘俭也是老泪横流。
说到底,他是从小伴在宣仁帝身边的人,自然是有感情的。
“老奴知道陛下累,可陛下你是天子……”
宣仁帝挥袖打断他:“都这么跟我说,我是天子,我是圣上,我是仁君,我是什么天子,什么天子是我这样的?”
他越说越激动,坐起来捶着自己的胸,也哭了起来。
“……活得众叛亲离,活得看谁都是用心险恶,活得女儿都不认我了,她临到走时,都不来跟朕说一声,就是怨朕呢……”
“哈哈哈,朕叫什么天子……”
刘俭见他这样,也有些急了。
“陛下,公主怎会怨你呢,她多么聪明的人啊。她是知道您为难,那些人都逼着你,所以怕陛下为难,怕您威严扫地,所以故意避着不见,故意差着驸马来说想离开……若非知道你的为难,公主当初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去那尚书内省,若非那北戎……”
宣仁帝嘟囔道:“是啊,若非那可恶的北戎,圆圆至今还在尚书内省,我们父女之间也不会闹成这样……
刘俭就顺着话说:“公主肯定明白的,即使不明白,看到您的那封诏书也该明白了。公主临走前,让人送进宫的那张震天雷的方子,就说明她其实不怪您了,只是没办法,必须走,也不得不走……
“之前,门下省那几次把给光化军拨发军饷的奏疏送回来,说不该越过京西南路的顾清,您依旧坚持发了诏令,等襄州那收到军饷,公主肯定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
“明白不明白,也就这样了。
宣仁帝躺在那儿,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她愿意走,那就走远些,别看这些脏的臭的烂的污秽的……
……
“刘俭啊,朕觉得这大昊快亡了……
“真有那一天,朕肯定走不了了,你跑吧,去襄州找圆圆……
……
刘俭惊骇,等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宣仁帝已经睡着了,就倒在那石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宋代地方官制
――
72章修了点东西,修了宋广福代管四州,有点不合适,给他的权利太大了,不像个受夹板气的小老头。还有杨四州安抚使,其中有个州名搞错了。
不影响,回去看不看都行。
――
有红包。一会儿吃完饭了,我把前两天的红包补补。
第74章
74
无人知晓邓州安抚使司接到诏令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光化军的军饷发下来了,连同之前拖欠的一并。
其他三司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见到对方这一番作为,大抵心中也有数了。
于是,提举常平司那马提举突然热情起来,叫了康转运使一起,要设宴邀请杨。
提点刑狱司那,由于王提刑远在邓州,虽不能亲自,也命人送了贺礼来。说法是最近事务繁忙,下面人疏忽也没提醒日子,以至于贺礼迟了这么久才送到。
其实彼此都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表面上肯定不会戳穿。
这都是些小事,杨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如今心思都放在即将竣工的护城河,以及征兵上。
如今光化军还差一千多人才满额,他自然要把额填满。
杨把目光放在金州房州两地的乡兵上。
乡兵,顾名思义,乃地方组建的义勇民兵,主要用于维护县以下的地方治安。
襄州和随州也就罢,地处平原,人烟稠密,少有土匪强盗横行。可金州和房州这两地山多林密,道路崎岖,因此除了主要城池有驻兵,下面都是靠乡兵维护地方治安。
之前杨在巡视四州时,见过这两地乡兵。
大概就是穷山恶水出强兵,这两地乡兵素质之强,一点都不差于上四军的禁军,且敢打敢战,十分骁勇。
做将领的从来都见不得好苗子被浪费,杨‘见猎心喜’,一直惦着。
这不,军饷刚发下来,他就命张猛贺虎等人奔赴两地征兵,一定要征够人数才能回来。
还有筹集粮草之事。
元贞一直觉得眼下平静是暂时的,北戎和昊国和谈,是为缓兵之计。
拿到太原、河阳等城池后,不光解决了北戎的后顾之忧,更是让其如虎添翼占据了地利位置,同时还解决了他们孤军深入后续粮草补给的问题。
每每想到这件事,元贞就觉得那些官员简直是脑子被狗吃了,再想和谈也不该如此短视!
所以等到对方休整过来,势必卷土重来,而这一次攻势必然比以往更猛烈。
杨和她是差不多的想法,两人预估战事将起于今年冬天,所以屯粮是必须的。
这件事权简能帮忙。
之前他认识的那些衙内们牵扯方方面面,这点小事还是能帮。
再说又不是不花银子,而且现在南方很多地方都能做到一年两熟,如今正是收成的好日子,从南方收些粮食还是能收到的。
还有马匹。
这件事托了沐家,合格的军马弄不了太多,差一些的马还是能弄来一些。
夫妻二人就像即将过冬的小动物,一点点积攒所需,这一切都瞒着同城的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甚至连作为知州的宋广福也不知晓。
也是杨挖护城河动静太大,每天来往如此多的兵卒,且都知道朝廷刚补了光化军的军饷。
军饷一般都以粮食为主,实在无粮调时,才会发银钱。也不知邓州安抚使司是故意刁难,还是什么,这次给光化军补发的军饷中,竟有一半是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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