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闭了闭眼,过了很久,才松开手上的力道,轻声交代长安:“你去约见齐星礼的时候,将这些消息都透露给他,再领他去祭拜张幼娘。”
这话,苏御说得很慢,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话毕,他就抬步走出了歇息室。
外头晴空万里,阳光熠熠,是个好日。
天可真是无情啊,不论人间是何种光景,人是何种心情,它都遵循着自己的意愿一日一日地前进着。
想见她了。
苏御从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见一个人。
从都督府道瑞王府,往常苏御需要走上一炷香,但这一回他只用了一刻钟。
梧桐院里,顾夏正被苏绾宁拉着一起跳百索。
自从顾夏变得不再拘谨,苏绾宁便时常过来寻她说话。
两个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很快就说到了一起。
苏绾宁为自己能有一个性情相投的嫂嫂而高兴。
这一日,也不知绾宁是从哪里找来的绳子,领着贴身丫鬟兴冲冲就来了梧桐院。
跳百索这事儿,顾夏幼时也玩过,但那已经是六岁之前的事了。
她看着荡起的绳索 ,很是有些意动,再加上绾宁的极力劝说,便也去换了衣裳。
两个力大的婆子各牵着绳子的一头,喜儿、千叶等丫鬟也纷纷被绾宁要求一起下场。
用她的话说是,人多了热闹,好玩。
一群人顺着荡起的绳子不停地跑过来跳过去,绾宁的贴身丫鬟千喜被绊倒的次数最多,摔得滑稽了,还会引起周围一片笑声。
归来的苏御还没有进院,就听见这一阵阵的欢笑声。
月洞门下,苏御目不转睛地看着欢快跳动的顾夏。
她身姿轻盈,跳得还挺高。
因着运动的缘故,她的脸红扑扑的,仿佛一颗浑圆饱满又散着香气的水蜜桃,看得人很想扑上去咬两口。
比起刚入府时,她丰盈了不少,虽瞧着依旧是小蛮腰,但该长肉的地方是一点肉也没有少。该丰的地方丰,该瘦的地方瘦,仪态婀娜,完全是照着苏御的喜好长得。
喜儿很快就发现了苏御,正想开口上前,就被苏御抬手打断。
苏御冲她摇了摇头。
喜儿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心情飞扬的主子,非常识趣地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拍着手笑着继续鼓舞两位主子。
苏御静静站着,感受着胸腔里的迫切一点一点缓和下来。
只是这么看着她,他便觉着心安,就仿佛整个都浸到了温水里,无一处不舒坦。
庭园欢闹,有落梅被风吹着过了月洞门。
苏御又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去了前院,他没去打扰她们。
夏夏笑的那样开心,他怎能因自己去影响她呢?
她合该一直这么快乐。
第39章 香囊
将需要的草药尽数晒透,碾碎成渣,再全部装进香袋里,一个驱蚊香囊便算完工了。
顾夏还往香囊里掺了些香附子的粉末,如此不仅可以驱虫,还能温通醒神。
顾夏本来还担心突然给对方香囊会尴尬,可等东西做好,很自然就送了出去。
“妾身针线一般,您看看,可还能入眼?”
苏御接过香囊,上头还沾着她的体温,一股淡淡的草药苦香萦鼻。
“这上面绣的是月魂灯?”苏御拿着香囊问她。
顾夏点头:“这是妾身在慈恩寺回来的马车上做的。”顾夏说完又觉得这样太没有诚意了,忙再补充道,“是姑母给的料子,就一小块儿,您之前说想要个香袋的,妾身顺势就给做了。”
苏御倒是没想什么诚意不诚意的,能收到礼物他很高兴:“在马车上都能缝得这样好,你的绣工哪里一般了?来,给我系上。”
顾夏拿回香囊,半跪在苏御身前,将他原来佩戴的那个解下来,再把自己绣的这个系上。
原来的香囊看着还很新,上面的绣工极好,其实还是可以继续戴的。
顾夏抿了抿唇,将香囊好生放到旁边,打算一会儿收起来。
“很不错。”苏御低头看了又看,最后满意地说道。
手艺能被人满意,顾夏自是高兴:“您喜欢就好。”
“这络子也有些旧了。”苏御指着自己另一边挂着的玉佩上的络子说。
顾夏转眼看去,那明明还是崭新的络子……顾夏抬眸看他。
苏御摸了摸鼻子:“好吧,我就是想你再给我打根络子。”
顿了顿,苏御问道:“可会太累?”
“这倒不会。”顾夏摇头,“打络子很简单的,一点儿也不麻烦。”
“那你再给我打根络子好不好?”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拢在自己掌中握了握。
顾夏笑着点头。
一声吩咐下去,打络子用到的线绳很快就送了过来。
需要搭配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
顾夏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玉佩,最后选了蓝色的锦线来编织,也不是普通蓝色,而是一种渐变的蓝,从浅浅的淡蓝一点点过度,到天蓝,再到湖蓝,最后到靛蓝,蓝的一点也不单调。
苏御看着顾夏手指翻飞,玉葱似的手指衬着蓝色的绳线,显得格外好看。
“我来试试?”苏御突然说道。
顾夏侧头看他,见他神情认真,便微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将打了一半的络子递到他的手上。
“接下来是往右边了,不是这里,要从上边穿过去……对,就是这样。”顾夏指点道。
打络子确实简单,苏御看她打了一会儿,又听她点拨了两句,便明白了之后的走势,很快就上了手,非常利落地将剩下的半截打完。
当然,结尾是顾夏收的,这个苏御还不会。
络子是打好了,可两人用的力道不同,导致这络子上松下紧,很明显就能看出络子上有两个人的痕迹,瞧着也称不上美观。
苏御却是满意极了,当即就将玉佩也带到了身上,还摆了摆正。
“怎么样?”苏御问道。
顾夏一直看着他笑,闻言吹捧道:“特别衬您,显得您风流倜傥,好看极了。”
苏御能感觉顾夏最近活泼了不少,都知道打趣他了。
但他乐见。
苏御往前走了两步,抬手轻轻托起顾夏的下巴。
顾夏的目光温软清澈,仿佛春日里柔暖明亮的湖水。
似是被这突然的动作给惊到了般,顾夏睁着眼,愣愣看着苏御。
苏御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不由展臂将她揽到怀里,轻声再问道:“这样好看,那你喜欢吗?”
“我当然喜欢啊,这上边可还有我一半的功劳呢。”顾夏一本正经地故意曲解苏御的意思。
苏御听罢失笑:“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顾夏低下头,藉着清嗓子的小动作掩饰了偷笑的表情,一会儿,才抬起头,推了推他,示意他放开自己。
苏御却不肯放开她,牢牢抱着她的腰身。
顾夏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在他怀里挣扎道:“爷,您先放开我,妾身还有事……”
“什么事?”
“我今儿的字还没有练呢。”
“不急。”苏御低头,嘴唇轻轻触碰她的脸,两人紧密地贴着,灼热的呼吸交缠,她身上那股子花香显得更加浓郁了,挣扎之间撩动他的身体。
“一日不写,也不打紧的……”苏御低头含住她的耳垂,轻轻舔、弄,手也随之摸上她的腰带。
察觉到他的意图,顾夏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爷,不行的,咱们还没有用膳……”
“等会再用。”苏御说罢,一把将顾夏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屋里的丫鬟们早就被喜儿打发了出去,她自己便在门口守着,可不能让人闯进去。
如意茶馆。
仍是二楼角落的那一处厢房。
厢房里,气氛压抑,阒然无声。
苏御已经换了朝服,着一身圆领斓衫,脸上神情平淡,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齐星礼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御,良久,他问:“世子特意寻我,是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虞清的命。”苏御自顾倒了杯茶,淡淡说道。
齐星礼没料他竟这般直白,唇微微颤动了下。
苏御端起茶杯喝茶。
齐星礼缓缓攥紧了手,问道:“她可能是我的生母?”
苏御喝了口茶:“十有八九。”
齐星礼:“你要我帮你,要我生母的命?”
苏御放下茶杯,说:“是。”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始终都是淡淡的。
桌上的水开了。
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咕噜”“咕噜”冒着白汽。
齐星礼的一双眼隐在雾气里,神色难辨。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攥成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我以为你至少会委婉地说服我,或者承诺将来饶她一命。”
“虞清必须死,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苏御站起身,双目深炯,掷地有声,“国有国法,若为达成目的,而放作恶者逍遥,那这个国家的国运也就到头了。”
一语落下,齐星礼心头一颤,他定定望着苏御,神情怔忪。
几乎是下意识的,齐星礼想起了从前。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提笔时的情景,母亲就在身边看着他,看他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想起了自己在书院的阵阵松涛中熬灯苦读的那些名言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也想起了童试中榜时的心潮澎湃,两次乡试落榜时的怅然若失。
还有至今未入土的张幼娘,那个女子,为了洗清已故丈夫的冤屈,生生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是啊,国有国法,犯了何罪,就该以何罪治之。
从他第一次拿起笔,他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以手中之笔造福百姓。
而非徇私枉法。
静谧的屋子里,齐星礼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起。
“你需要我做什么?”
“决定好了?”苏御始终审视着齐星礼的神态,也知晓他是真地下定了决心,却还是这般问道。
齐星礼惨然一笑:“母亲养我一场,又因我而丧命,我总要查明她的死因,为她讨回公道,还有……林帅和林少将军,他们为国征战,是大应的英雄,不该这般死得不明不白,你说的很对,若国法不存,家国何存?”
“我没有看错你。”苏御淡淡说了一句,深邃的眉眼里锋芒暗敛,“既下定决心,便想法子参加三月初五的明楼曲水流觞宴吧,务必要夺下魁首。”
“明楼的曲水流觞宴?”齐星礼诧异。
苏御点头:“这次的曲水流觞宴,五弟……端王府的三公子也会参加,魁首能获得他赠送的一张春猎邀请函。”
春猎……
定远候府定然也会参加,若自己现身人前……
齐星礼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迟疑了片刻,他又道,“我知世子你未完全信我,也知晓此事背后的隐情不是我一介百姓可以承受,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问一问。”
苏御挑眉示意他继续。
齐星礼深吸了口气,问:“那个顶替我身份的人,是谁?”
苏御摇头:“我亦不知,但用不了多久了,很快我就能查出来。”
齐星礼又迟疑了瞬,再问:“届时能否告知我?”
苏御眸光微动,侧首望着齐星礼,良久,他扯起嘴角,一字一句地说:“到时我可带你一同揭晓。”
话毕,苏御也不管齐星礼脸上的错愕,抬步便往外走去,可他刚迈出两步,又被齐星礼给叫了住。
“瑞世子!”齐星礼上前一步,语气颇有些迫切地喊住他。
苏御顿步看他。
齐星礼在苏御的注视中垂下眼,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苏御腰间系着的香袋之上,心跳不觉一滞,眼中的急切慢慢缓下,半晌,才道:“今日之前我仍在恨你,恨你分开了我们……”
说着,齐星礼对着苏御郑重地拜了一礼,再出口的声音滞涩:“我得谢你,谢你没让我害了她。”
苏御唇线抿直,微微眯了眯眼,他不喜欢齐星礼说起顾夏,但他到底没说什么,迳直转身,推开门,大步离去。
第40章 完工
日子太平无事地过着,时间一晃便到了二月末。
期间,天气反常地转冷了一阵,细细密密地下过几场雪后,上京头顶那片阴沉沉的天幕才终于见了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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