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浴缸底陡然破开大洞,咸水哗啦啦的流进地下水脉,破洞里涌出清澈淡水,巨大尖锐的五爪龙爪扑地穿透黑莹的背,破开她的肚腹、拧住她的墨囊,用力揪紧。
噗啾!
黑墨喷溅,污了清水,小鲤鱼趁机逃走,躲进黑墨晕染的水中,这才躲过被吞食的厄运。
尖利的龙爪,就连雪山下的古老岩层都能划开,要将她开膛剖肚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饶、饶命——”黑莹在龙爪上抽搐,吞进肚子里的小鱼小虾小蟹,都从她破开的肚腹游出,快快滑溜散去。
她冷血,龙的血更冷,何况是龙爪,就算想求情也无用。
“我、我可以说,是那人——”
恰滋!
墨囊被扯下,丢在浴缸旁的地上,黑莹抽搐几下,全身都化为惨白。
巨大的龙爪后退,重获生机的小鲤鱼,奋力游上前去,绕着龙爪游啊游,冒着大不讳,把鱼吻靠在龙爪上轻蹭,表现感激之情。
龙爪微微顿住,一会儿后才张开。
小鲤鱼欣喜的游到龙掌上,龙爪这才收拢,拢握着小鲤鱼,后退消失在黑漆漆的洞里,清水跟着退去,小鱼小虾小蟹也顺流而去。
破了个大洞的浴缸,干涸之后,渐渐露出一颗一颗晶亮的盐。
浴缸之外,则是到处洒遍黑墨,还有趴卧着死去,肚腹中空空如也,再也不能诈骗人与非人的黑莹几日之后,有个卖油菜花蜜的女人,做了一个梦,有个头戴金丝冠,身披黑衣绲红边的女子入梦,自称是蝴蝶,说黑莹的恶行,姑娘已经知道了,派黑龙去处置,到某间屋子里找寻,就会看到黑莹的尸体。
因为她的爹爹,就是被黑莹所骗,失去了墓地,所以对这件事情很上心,半点都不敢拖延。
醒来之后,她跟丈夫说了,要去那间屋子里瞧瞧,丈夫是个正直的鬼,也也很赞成,找了几个大胆的人,按照蝴蝶说的线索,一同去那间屋子找,真的发现死去的尸体。
许多人与非人听到消息都跑来,确认死者就是到处行骗的黑莹。
知道是姑娘下令惩治,都觉得很感激,却也很心疼,纷纷怪自己竟让姑娘劳心,实在很是不应该。
有个走过马队的男人,看见被丢弃的墨囊,说曾经听过雷大马锅头提起,乌鰂又称乌贼,是海里的生物。
因为墨胆漆黑,要是用来书写,刚开始跟一般墨没两样,但是过了几个月就会消失,有人常用这种手法,来使诈骗的贼行,所以才称乌贼。
人与非人们都恍然大悟,想到之前跟黑莹签的合约,就是用了乌贼墨所写,字迹消失后,才又被黑莹自行填上,所以才失去房子与土地。
他们连忙去找新来的住客,但是对方手上有合约,还是用真的墨写的,要对方搬出或让出,就算再去叨扰姑娘,但到底合约是真的,仲裁也是赢不了,只能摸摸鼻子认了。最后,只能彼此挤一挤,无奈的共处。
因此,砚城内外多了许多新搬来的住客。
有外来的人。
有外来的鬼。
有外来的妖。
有外来的精怪。
还有,外来的魔。
第三章 、鹦鹉
砚城西方有户人家姓蔡,历代造纸为业。
褚树最适合做纸,蔡家的祖屋旁就是葱葱郁郁的褚树林,一派浓荫。
高大的褚树,树皮是暗灰色,小枝被着密密的灰色粗绒毛,暗绿色叶子是卵型,雌雄异株,易生又易长,纵然野火烧山后,仍会发芽寻旧根。
因为取用清澈的雪山之水,再加上蔡家对原料、制作,各个环节处处上心,半点都不马虎,所以制出来的纸远近驰名,就连木府历代的主人,所用的纸也指定是蔡家制作的。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都很年轻,若是男的就称呼为公子,若是女的就称呼为姑娘,至于真正姓名则没有人、没有鬼、没有妖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或不能说出口。
现任的木府主人,是个清丽如十六岁般的少女,是第一个诞生在外地的责任者,但是,城中不论人或非人对她都敬重万分,也爱慕难言。
姑娘除了向蔡家订购书画用的宣纸,还给了蔡家一种漆黑的石粉,吩咐在抄纸时放入,不可以太早,也不可以太迟,按照吩咐制作出来的纸,晒干之后是灰色的。
灰纸送到姑娘面前后,她用雪嫩的双手取来银剪刀,轻巧的剪了几刀,洒落地面时,就变成一批冷眉冷眼的灰衣人,再要剪得精致一些,就分得出男女,有的是健壮的守卫,有的是伶俐的丫鬟。
奇怪的是,有好事的人软硬兼施,讨要几张灰纸去剪,但是不论剪得再精致绝伦,却仍旧是纸,无法化为人形。
蔡家怕得罪姑娘,从此不论旁人用什么手段,都不愿交出一张灰纸,对于制作灰纸的过程更是绝口不提。
从此,蔡家的生意比往日更兴隆,制作出来的纸一季比一季好,不但在砚城里有好价格,运出砚城后,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许多书画名家,都以拥有蔡家宣纸自豪,舍不得拿来使用,小心翼翼的收藏。
为了精益求精,蔡家舍去祖宅后的旧纸坊,在城中的石榴井旁租下一间旧屋,前后打通后当新的造纸坊,依靠涌流不断的好水,继续制造纸张。
商家们羡慕蔡家的收益,青春少女们在意的却是蔡家的长子蔡宣。
舍下家财万贯不提,蔡宣面貌清秀、身板挺拔,一双眼深邃乌黑,象是宣纸上的两点浓墨,好看得让人赞叹。
以往,少女们就时常结伴,穿着最好看的衣衫,抹上淡淡的胭脂,故意绕到蔡家祖屋后的纸坊外头,偷看蔡宣抄纸的模样。
这会儿,纸坊搬到四方街附近,探看更容易了。
连少妇跟老妇,也故意去石榴井去挑水、洗菜,井边挤满不同年纪的女人,其他水流更畅旺、更大更有名气的井边,例如溢灿井、署古井、半月井、甘泽泉等等,反而都空无一人。
只见纸坊里的蔡宣,抄纸时袒露结实的上身,用竹帘抄出分布均匀、厚薄适中的纸膜,一张又一张的叠好,强健的手臂轻摇竹帘,再用指尖挑薄薄的纸膜,温柔的神态让少女们跟妇人们都春心荡漾,觉得再美的衣衫,都不如他手中素白的纸。
要是能让他温柔的看着、触碰着,怕是连神魂都要融化。
问亲的媒人,几乎把蔡家的门槛踩平。不论人或非人,是男或是女,都有深深爱慕蔡宣的,想要与他结为夫妻。
蔡家父母烦不胜烦,想着儿子也该成家,于是替他讨了一门亲事,选的是陈家书铺的女儿小婉,很快的下订迎娶,媒人才不再上门。
小婉是个文静温婉的少女,从小知书达礼,深受父母宠爱。
她也曾在朋友的煽动下,路过新纸坊偷看蔡宣抄纸。他那专注的模样,让她心儿怦怦跳,回家后作梦,梦见自己成了一张纸,而他的指尖在她素白的身子上流连触碰,她颤抖的醒来,衣裳都被汗水沾湿,才知道只是一场梦。
这个梦太羞人,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蔡家上门提亲时,消息不仅轰动全城,就连小婉也又惊又喜。爱慕蔡宣的人与非人多得不胜枚举,他却选了她作为妻子,她欢喜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成亲那日她穿着红嫁衣,姊妹们都来祝贺,说她真是好福分,能嫁给全城少女的梦中情人。
婚礼办得热热闹闹,不仅宾客云集,连木府都送来贺礼,是一对光灿灿的银簪,一只簪头是纸页,一只簪头是书卷。
此等殊荣让蔡家颜面有光,小婉隔着红纱盖头,偷偷觑了丈夫一眼,瞧见他开心的笑着,模样更俊美,让她看得痴迷。
只是,成亲之后,她再也看不见丈夫的笑容。
蔡家做纸慎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绕着做纸打转。家人们的谈话,都跟造纸有关。
这季剥下来的褚树皮的质量如何、何时该把树皮煮成纸浆。他们更在意天气,因为天气不好,费心费力抄好的纸晒不干,一整季的辛苦就付诸流水。
不论小婉绞尽脑汁,变化三餐菜色,家人都没有注意到。
她替公公熬了蔘汤,汤色清澄,香气逼人,公公却象是喝水似的,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完。
她替婆婆煮了鸡汤,细心撇去浮油,婆婆却嫌太烫,骂她不够伶俐,不晓得该把鸡汤吹凉些。
她替小叔熬了凉茶,用的都是上好草药,小叔只喝了一口,喊着太苦太苦,就不肯再喝第二口。
她替小姑煮了冰糖白木耳莲子汤,喝了最能养颜美容,小姑却嫌弃太甜腻,连一口都不肯喝,还质问她是不是自恃美貌,煮这道养颜甜汤,是暗示小姑容貌不如她。
种种委屈,她都咽下不说,期盼丈夫能为她说话,但是丈夫忙着跟公公讨论,明日要抄送去木府的灰纸,从今晚就要焚香祈祷,期望天公作美,连续几日都能是晴朗天气,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饭后,小婉默默收拾,忙到众人都沐浴过后,才疲累的进房。
丈夫已经沐浴更衣,背对着她躺在竹席上歇息。她坐在床边,看着丈夫的背影,即使是背影,也是那么好看,但她已无心欣赏。
“相公,”她小声的叫唤,满心疑惑的问:“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丈夫没有转过身来,许久才说了一句。
“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不得家人喜爱?”就连丈夫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淡,从来都是她开口,他才回话。
她不知道别家夫妻,在房里是如何应对,人说夫妻该要相敬如宾,他对待她却从来没有好脸色,更别说是甜言蜜语。
明明是娶来的妻,在家里却像个碍眼的摆设。
背对她的丈夫,不耐的挥挥手。
“娶妳的时候,不就办得风风光光了吗?妳还要什么?”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他靠在竹枕上闭眼,已经准备入睡。
小婉咬着唇瓣,急着伸出手,轻扯丈夫的衣袖。
她要的不多,只要他愿意对她笑一笑,就心满意足,就算婆家人对她再苛刻,她都能够忍受。
万万想不到,蔡宣却勃然大怒,狠狠拍开她的手。
“别拿妳的手碰我!”他撩衣起身,满脸嫌恶。“明天要抄纸,我已经沐浴净身过了,被妳沾着油污的手一碰,又得再清洗一次!”他拧着眉下床离去,再度去洗浴。
小婉怔怔看着被挥开的手,心中无比酸楚。热泪滚出眼眶,滴落在床铺上,她怕再度被责骂,连忙用衣袖遮住泪容,离开房间到庭院里,坐在角落里无声垂泪。
蓦地,肩上传来一阵浓香。
她转过头去,看见一朵娇艳的昙花,绽放在她肩上。素白的花瓣,像极了丈夫素白的衣衫。
不同的是,艳丽的花儿不会嫌弃,她忙碌整天,来不及沐浴,沾染油烟的身子,轻靠在她肩上,有如一个温柔的拍抚。
就连花儿,都比丈夫温柔。
小婉坐在花下,抱着双膝,再度哭泣起来。
白昼时祖屋里只有小婉一人。
公公婆婆小叔小姑跟蔡宣,都到新纸坊忙碌去了,家务全由她操持。她必须醒得比全家都早,张罗早餐菜肴,送上干净衣物;她也必须比全家都睡得晚,洗净碗盘,还有全家脏污的衣裳。
平时,她午间还要忙碌餐食,但是到了抄纸的时日,蔡家每个人战战兢兢,连中午也不回来,午饭就在纸坊里将就。
遇到这种日子,小婉中餐就吃得简单。昨日被丈夫责骂,她至今愁眉不展,一点胃口都没有。
只是,刚过午时没多久,门却被人咿呀一声推开,她起身一看,竟是丈夫回来了。
丈夫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素白衣衫,阳光下端正的眉目,好看得让人炫目。
以往,她肯定会看得痴迷,如今却是一看到丈夫的脸,她就又惊又怕。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她匆匆起身,拿了一块干净布料,擦抹打扫家务而染上灰尘的双手。
“今日抄纸特别顺利,所以我就提早回来了。”丈夫的眼神很温和,与昨晚的恼怒截然不同,连语气也很柔和。
“昨晚的事,我觉得过意不去,惦记着早早回来跟妳道歉。”说着,他伸出手来,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
她心慌着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
“怎么了?”他问。
“我的手脏。”
他不嫌弃,反倒露出笑容。
“娘子操持家务辛苦了。”
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迷人,她彷彿回到婚前少女的时候,因为他的笑而怦然心动。
“累不累?”他柔声问道。
“不累。”她被看得羞了,双颊火烫的避开视线。
丈夫靠得更近,在她耳畔笑语。
“瞧妳额上都是汗。”
她连耳根都泛红,急着要起身。
“我立刻去洗净。”
“不用了。来。”他柔声说道,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淡紫色的手巾,一点一点的擦去汗水。
“这样不就好了?”擦净后,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丈夫的态度丕变,让她不知所措,心里满是疑惑。
他握着她的手,俊美的脸庞带着歉意,一言一语都说得万分温柔。
“我从来也只知制纸,娶了妳却不懂疼爱,昨晚还责骂妳,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温柔的语句,让她听得心软,再瞧见他愧疚的神色,原有的委屈都淡去。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比昨晚偎靠在肩上的昙花更温柔。
如果这是梦,她也要好好珍惜。
“妳起得那么早,要不要回房睡一会儿?”他提议。
她的脸儿泛红,顺从的被丈夫牵握,走回卧室里头。
比起外头,卧室里较为阴暗,两人和衣躺在床上,她取下书卷银簪、散下乌黑长发,心跳不已,比新婚夜更紧张。
身旁的丈夫一手支着头侧,浅笑着垂眼看她,另一手拿来纸扇。扇子的用纸是自家制的玉板熟宣,纸质坚韧,多少书画家千金难求,他却随意取来,为她搧来阵阵凉风。
“好好睡,我替妳搧凉。”他说着。
凉风吹来,也吹起丈夫的发,发梢轻柔的抚过她的脸庞。她望着丈夫的笑容,原以为绝对无法睡着,却在不知不觉中闭上双眼,心满意足的睡得好沉。
直到夕阳西下,听见大厅传来婆婆的责骂,她才惊醒过来。
“真是个懒媳妇,都到这个时辰了,竟连晚饭都还没做。”
她匆忙起身,拢齐乌黑长发,拿床头银簪盘起发髻。午后的种种,彷彿一场梦,朦胧间竟不能确定,那是幻梦,还是真实。
直到她下床时,碰落了搁在床边的扇子,才确定丈夫真的回来过,不但对她道歉,还温柔的陪她入眠。
她拿起扇子,紧抱在胸前,满足的笑了。
就这样,丈夫午后的归返,成为小婉最幸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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