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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砚城志卷三)——典心【完结】

时间:2024-07-26 17:14:00  作者:典心【完结】
  有旁人在的时候,甚至是夜里夫妻共处,蔡宣都严峻冷淡,只有午后归来的时候,为了弥补她,温柔体贴得教人羞怯。
  这季的纸抄得很顺利,他才能每天下午回来一趟。
  他总是一踏入家门就执起她的手,为前一日的点点滴滴道歉,用淡紫色的手巾为她擦汗,陪她做完家务,然后两人在凉爽卧室里午睡。
  小婉看着自己散下的长发,跟他的发纠缠,才晓得何谓结发夫妻。
  终于,她不再羡慕他抄的的纸。
  午后浅浅光影下,丈夫褪下衣衫,袒露结实匀衬的身躯,比他的脸更好看,让她目眩神迷、神魂颠倒。他看着她的眼神,比看着纸张更温柔,触摸她赤裸素白身子的粗糙十指,比触碰纸张更爱怜。
  “我曾经梦见,你这样对待我。”她情不自禁,喘息低语。
  他笑了,耐心诱哄,直到她在他身下比刚抄好的纸更柔软、更湿润。
  两人躺卧的竹席,被煨得烫热,他们在缠绵热爱中难分难舍,温润了彼此,淡紫色的手巾圈绕着两人,一时绷、一时松,直到分舍喘息时,手巾才软懒懒的散在席上。
  欢爱过后,她贴在他怀里,听着彼此从急促渐渐减缓的心跳,甜蜜的睡去,醒来时丈夫都已离去。
  直到傍晚,跟公婆小叔小姑一同回家时,他又会换上冷淡神情,彷彿雪山般凛然不可亲近。
  她曾在夜深人静时,提问过一次,他明天下午是否会再归来,却只得到他冷冷的一眼瞪视。
  到隔日午后,丈夫归来时又是满脸歉意,将她抱在怀里道歉,说虽然是夫妻夜里共处一室,祖屋里也还有公婆跟小叔与小姑,只有午后时分,他才能对她流露真情。
  深感幸福的小婉,被丈夫又吻又哄着,心中再无半点委屈,就是傍晚后、深夜里、清晨时再受到多少责骂与抱怨,她仍心中泛甜,想着午后他会如何温柔的待她,想得粉脸羞红,衬得发髻上的银簪更白亮。
  这么过了两月有余,她开始爱睏,容易疲累,午后卧在丈夫怀里,睡得又沉又香,烹煮晚餐时闻到肉类的味道,突然觉得胃里酸水上涌,几次在端着晚餐上桌时,即使再努力忍耐,也还是奔去厨房,恶了又恶,干呕声回荡在屋里。
  公公婆婆小叔小姑看她的眼神,愈来愈狐疑阴沉,蔡宣的嫌恶更是溢于言表。
  在一次清晨,她准备早晨餐食时,因闻到鲜鱼腥味,再次干恶连连时,婆婆终于按奈不住,扬声尖刻的质问:
  “妳有孕了?”
  小婉这时才恍然大悟,想起月信已经迟来许久,的确该是有了身孕。 “嗯。”她抚着仍平坦的小腹,娇羞的点点头,想到丈夫与自己的爱情结晶,正在腹中孕育成长,就欣喜不已。
  蔡宣却愀然变色,脸色比抄出的新纸更白,双眼气恼得充血发红。
  “是谁的?”他喝问。
  小婉震惊不已。
  “当然是你的。”
  “不可能,”蔡宣咬牙切齿。“除了新婚那夜之外,我不曾碰过妳。”
  “可是、可是,你——我们——”
  公公也火冒三丈,咆哮逼问。
  “快说,妳是偷了哪个野汉子?”
  小叔满脸鄙夷。
  “还是书铺女儿,竟然做出这么寡廉鲜耻的事!”
  小姑也酸言酸语。
  “我家待妳不好吗?妳竟要这样败坏我家名声,往后我家的脸要往哪里放?还有谁会来买我家的纸?要是木府从此不再来订纸,妳死八百遍都填不了罪!”
  婆婆声音扬得更高、更刺耳。
  “快说,肚子里的孽种是谁?”
  小婉又慌又急,紧紧扯住蔡宣衣袖。
  “夫君,孩子是你这两个多月来,每日午后回来陪伴我时,才让我怀上的。”她仓皇不已。“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承认?就算家人们都在也不必顾忌羞不羞,有孩子你不是最该高兴吗?”
  蔡宣如两个多月前的那夜一般无情,而且怒气更加乘百倍,凶恶抽回衣袖,让她紧握的手颓然落下。
  “妳这个肮脏的女子,别碰我!”他双目红得象是火炬,灼灼逼人,几乎要在她身上烧穿一个洞。
  “妳连编造谎言都拙劣不堪。自从雪山震动,裸露出山巅后,水质就一日比一日差,这两个多月能抄成、送往木府的灰纸愈来愈少,我耗费的心神比以往多出不知多少,白昼时都在新纸坊里,爹娘跟弟弟妹妹都是人证!”
  她困惑又茫然,环顾婆家众人的脸,透过朦胧泪眼看着他们厌恶鄙夷,都点头证明蔡宣所言属实,热烫的眼泪滚落,濡湿衣裙跟她落在地上的手。耳里听见婆家人交谈。
  “肯定是跟她私通的野汉子,都是午后时来的!”
  “对,竟然还想赖在大哥身上,幸亏我们一家人都在新纸坊,证明白昼时大哥从来没有离开过。”
  “是啊,路过的商家们,也可以当人证!”
  “娘,现在该怎么办?传出去可不得了。”小姑说。
  婆婆恨声冷哼。
  “先把她关在屋里,等查到奸夫再说。”
  公公跟小叔于是动手,把小婉扭拧到柴房,也不顾是否弄疼她,重重把她摔在柴薪上,再把柴房的门用铁鍊绕了一圈又一圈,用最重的锁扣住。
  阴暗的柴房里,她双手环抱小腹,泪水滚滚落下,心碎之余又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盼啊盼、盼啊盼,几个时辰比三年更难熬,当日正当中时,柴房外终于有动静,铁鍊哗啦啦落地,铁锁应声而开,推开柴房门的就是她苦等的丈夫。
  “娘子,妳没事吧?”他焦急的抱住她,珍惜又疼爱。
  “夫君。”小婉仰头望着丈夫,软弱得站不住,泪水落得更急。“你为什么早些时不承认,要那样对待我?为什么要不认我们的孩子?”
  丈夫神情复杂,最多是不舍。
  “我怎么会不认我们的孩子?”
  “那么,你为什么要对公婆们说谎?他们又为什么说你这两个多月来白昼都在纸坊,连路过商家都可以作证?”
  “我之后会解释。”丈夫安抚着,抱起她往外走。“我们先离开这里。”正午的阳光洒落,炙烈而灼人,丈夫的脚步有些微晃。
  才走到庭院里,墙外却有一人慢条斯理的走来,一身白衫素净,双眸黑如墨染,竟是蔡宣!
  只见他面带微笑,略显轻薄,双手横在胸前,大剌剌的挡在门前,脚上的红靴分外显眼。
  “你要把我家娘子带去哪儿啊?”蔡宣闲闲的问道,手里捻着一根青草把玩。
  “夫君?”
  小婉困惑不已,正在惊疑,又听见匆匆的跑步声。
  公公婆婆小叔小姑一个接一个从墙后跑出来,全都汗流浃背,在门外就劈头咒骂。
  “看,奸夫果然——”公公话没说完,双眼睁得像酱油碟那么大。
  “幸亏我们从纸坊赶回——”婆婆噤声,舌头象是被猫吞了。
  “妳这个……”小叔呆住,全身僵硬。
  小姑则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忙往来时路望去,因为头转得太快,发出一声响亮的“喀”,差点扭伤颈项。
  最后一个赶到的,是衣衫素白、双眸黑如墨染的男人。
  气喘嘘嘘、恼恨不已的竟又是蔡宣。
  小婉惊愕无言。
  有两个丈夫——不,三个!
  捻着青草、穿着红靴,挡在门前的那个,嘴角勾得高高的,伸手来讨要。
  “还不快把我家娘子放下,别抱的那么紧,我看着不乐意。”他说。
  小婉看着抱住自己的丈夫,见他额上冒汗,脚步摇摇晃晃,双手却抱得更紧。
  他那曾吻过她的唇,惨白的吐出一个字。
  “不。”
  “好吧,那只能来硬的了。”
  细细的青草从对方手中脱手而出,宛如绿色细箭破空无声,还未能眨眼就已经欺近。
  抱着小婉的那人迅速转身,用身体护住她,身后扬起的白色衣衫蓦地蓬开,化为无数白雪般的浓羽,一层层裹住绿色细箭。
  但细箭如似活物,就算被包裹也硬生生延展再延展,前端细了又细、尖了又尖,终于穿透浓羽,戳进白衫从背心贯穿,在小婉的脸儿旁,窜出绿漾漾的尖,连带绽出一朵血花。
  受伤的那人踉跄几步,咳出鲜血,却始终呵护着她。
  “没事的,娘子不要担心。”他嘴角滴血,落到她心口,渗透衣衫晕得血色淡淡。
  “喂,快放开她!”
  背后,出箭的蔡宣叫着。
  他缓慢回过身来,惨白的唇开始变形,聚汇成尖喙,弯而黑硬,双掌浮现鳞皮变为利爪,身上浓羽重重,吐出的语音粗嘎,却仍是先前那个字,语气无比坚决。
  “不。”
  淡紫色的羽毛如海啸般喷涌,扑向出箭的蔡宣,在他身旁圈绕,密密麻麻的叠了无数层,颜色渐次深浓,浓得近乎发黑的紫色漩涡缝隙间,望见他再也不似人形,被羽毛圈索压缩,最后成为一张被绞紧的纸。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信妖大声惨叫着。
  “唉啊啊,不行不行,我要破了!”它气急败坏的哀嚎,危急中灵光一闪,想起离开木府的时候,主人的吩咐。
  “啊,簪子快来!簪子!”喊了又喊,却还是没有动静,它被绞得太紧,连当初被制造时渗透的那季雨水都被挤出。
  小婉吓得缩进浓羽人的怀中,他锐利的双爪没有伤着她。
  “娘子别怕。”粗嘎声好温柔。
  她不由自主的点头。
  “嗯。”
  快被挤得剩干干褚树渣的信妖,被逼到绝路上,这时才想出活路。
  它把一角的艳红印痕扭紧住,朱泥乍然流汨而出,把它润染成淡淡红色,逃过搾干的厄运。
  红光逼开羽毛,朱泥细丝流过之处,纸片舒展开来,从平面化为立体,轮廓愈来愈鲜明,从绣鞋、衣衫、发丝逐渐成形,最后是素净的脸儿上,弯弯的眉、长长的睫、秀气的鼻与丰润双唇。
  长睫轻颤,徐徐睁开。
  那是个双眼清澄、一身素雅绸衣的少女。
  “姑娘!”站在墙边的蔡宣,惊喜喊道,声音与神情,满是难藏的爱慕。
  少女伸出十六岁般粉嫩的手心,淡紫色的羽毛簌簌发颤,因为她的温度、她的芬芳自惭落地,铺成软软的毯,不敢让尘土沾到她红色的绣鞋。
  “来。”
  她轻轻柔柔的说,不喜不怒,声音甜脆。
  一只纸页簪头的银簪,咻的从屋里飞窜而出,飞到姑娘的掌心上,因为太过欣喜而嗡嗡抖颤。
  “嘘。”姑娘说。
  银簪不敢拂逆她的心意,就怕惹得她不高兴,努力克制不敢再出声,一心一意想取悦她。
  透着粉红的纤细指尖,朝前一指。
  “去。”
  急于取悦姑娘的银簪,朝前飞射出去,满地淡紫色的羽毛也被强大力量挟带着,奔往同一个方向。
  银簪不偏不倚的穿透遍身浓羽,嘴尖成喙、指掌尖利的那人,在他胸口破出大洞,破落的浓羽每一片都沾着鲜血,淡紫色的羽毛回到身上,抖得几乎难以黏合。
  直到这个时候,环抱小婉的利爪才松开。
  她摔跌在地上,望见曾经恩爱缠绵的躯体,露出巨鸟的真身,竟比蔡家祖屋还大上许多倍。
  受重伤的巨鸟发出悲鸣,冲飞上天际,淡紫的色彩拂过她眼前,巨大的身躯遮蔽正午的阳光,在砚城映下阴影。
  然后,在她的泪眼注视中,巨鸟坠落在雪山的山麓,云杉坪的附近,激得那处绿树崩倒、土石滚落。
  纸页簪头的银簪奔向姑娘,因为染了血,还先飞过蔡宣的白衣,把血迹都往他衣服上抹,直到恢复通体白灿后,才敢回到那粉嫩的掌心上。
  柔嫩的掌心圈起,握住银簪,红丝从姑娘的脸庞、绸衣以及绣鞋褪去,汇集到掌心,直到其余各处再没有一丝颜色。
  线条逐渐模糊,立体又恢复平面,信妖这才吐出一大口气。
  “好险,有姑娘的朱泥在身,才能请她降临显了厉害,不然我差点就要被扯烂了!”它只剩一手指掌还维持少女模样,银簪才没有作乱,乖驯的被握着。
  小婉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处山坡,身后信妖说的话,断断续续传进耳中。
  “姑娘说,那是从外地来的鹦鹉,能学人形态语音,牠躲居在褚树林里,本来也还算安分,但你们把褚树砍得太凶,还来不及长回来,牠没地方藏躲,又见你们不在家,就来诱骗你家媳妇。”
  信妖还有些心有余悸,卷起另一角,拍拍自个儿心口。
  “哎,牠可难应付了,能耐不比臭泥鳅低呢,以往,都避开正午才出现,根本无法奈何牠,今日牠却在正午就出现,这时阳气最旺盛,才能用姑娘送的银簪重伤牠,你们——”
  后来,信妖又说了什么,小婉听不见。
  她昏倒在地上,如死去一般,只有不停流下的泪,证明她还尚有一丝气息。
  再醒来时,小婉已经回到娘家。
  睁开双眼后,她下床奔出家门,直到能够看见,雪山山麓上巨鸟的身躯仍在,才抚着心口,摇晃的跪坐在地上。
  巨大的鹦鹉重伤而死,化为一块巨石。
  因为木府也知晓这件事,蔡家不敢休掉小婉,故意装作宽宏大量,强拉着蔡宣来陈家书铺,说要把她接回婆家,一点也不会在意发生过的事。
  小婉走出来,对着蔡宣说:
  “跟我结发的,不是你,是牠。你爱的是姑娘,并不是我,那就请把我休离了。”
  然后,她就回屋里去了,不论家人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再出来,蔡家人只好悻悻然离去。
  之后,她在鹦鹉巨石旁,搭盖了一间草屋,住进那里去。
  娘家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时常带饮食跟衣物给她。
  有一次去时,看见她的发间簪着淡紫色的羽毛,神情非常欣喜,跟家人说不用再来了。
  之后,家人再去,就看不见她的身影。
  屋子内外都整洁,没有一丝灰尘,桌上搁著书卷簪头的银簪,摸着还留有余温,象是人才刚离开似的。
  因为很是奇异,所以在砚城中成为人与非人们谈论的事,直到如今鹦鹉巨石仍在山麓上,从砚城就清晰可见。
第四章 、白食
  砚城里有个男人,人憎鬼厌。
  齐家九代单传,上一代掌柜八十五岁才得了齐田这么一个儿子,宠得如珠如宝,从小就舍不得拂逆他的心意,就算他不小心嗑着门槛,明明不怎么疼,他也哭得呼天抢地,齐掌柜心疼儿子,当场要人把门槛锯了。
  闹了几次下来,每次都让齐田得逞,他心里透亮,知道自个儿得宠,于是更嚣张,吃的、用的都要最好,还浪费得很。
  丰盛的一餐,他嫌热汤太烫、米饭太白、猪肉太油、酥饼太甜,仆人伺候他用餐,刚喝了一口汤,他就直嚷着烫烫烫,用力推开仆人,热汤洒在好衣裳上,毁了远从邻城买来,今日才第一次穿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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