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孟半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要不是有武承安使劲儿捏着自己手心,她差点就要嗤笑出声儿来。什么侯门大户,装起孙子不要脸来,真是谁都比不上。
这一次武承安陪着孟半烟来新昌侯府,照例还是先去的封氏的院子请安。这次没有小封氏再站在垂花门上相迎,只有两个管事打扮妇人,引着两人往里走。
屋里除了封氏还有小封氏和郭珍,上次见还颐指气使的郭珍,这次坐在小封氏下首显得格外安静,像个盆景似的说话也不笑,看上去有些呆愣愣的。
封氏还是老样子,活像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老封君,满头银发慈眉善目,即便是见到孟半烟这个把她孙女吓病了的人,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即便是孟半烟这样满身锋利的人也免不了柔和下来。
“早就该来给老太太请安,只是我刚嫁人好些事不懂,手忙脚乱地也腾不出功夫,才耽搁了。”
“年轻人成了亲自然得好好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只要你们把日子过好了就比什么都强。请安不请安的,心意到了就好。孙夫人前些天还差人送了两根老参来,那可是有银子也淘换不到的好东西。”
封氏年纪大了,三天两头就要请大夫熬药,也是个出了名的药罐子。她常年用的一味丸药里就须得要老参做药引,年份越长效果越好。
起初府里还有几只近千年的老参,都是老辈儿留下来的。府里全靠封氏还在才能继续维持新昌侯府的牌面,众人自然愿意把参拿出来入药。
千年的老参吃完了,还有些几百年的,差是差了点儿但也行。后来又吃完了一两百年的参也凑合能用,再往后府里公中的参吃尽了,就只能外面买去。
银子淌水似的花出去,买回来的参好坏不一,如今府里人人心里都犯嘀咕,老太太要再这么高寿下去,公中的银子怕不是光给她吃参都不够。
也正因为这样,侯府里的人再看不上三房和孟海平,明面上也要给人留些脸面。谁让府里只他会赚钱,时不常地还能从外面淘换来些好参呢。
孟半烟只知道孙娴心做主给新昌侯府回了礼,却不知道她送了这么重的礼,一时间心里有些肉疼,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得体的笑容。
“老太太用着合适最要紧,东西说到底都是给人用的。只要有用,就算是物得其所了。”
封氏听了这话笑得更加高兴,又留着孟半烟和武承安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亲口要两人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席面就摆在三房院子里,关上门一家子吃顿饭,不叫旁人去讨嫌。
第63章
到底是长辈,又是超品诰命的老夫人,她都这么说了孟半烟和武承安也没法推辞,只能跟着郭珍一起去了三房院子里。
一进屋刚坐下,三人之间又是一阵令人尴尬至极的沉默。没等孟半烟猜中郭珍还能沉默多久,就有个小姑娘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小孩的奶娘,和听说孟半烟过来临时从书房赶过来的孟海平。
小姑娘扑进郭珍怀里喊娘,又转过头偷偷往孟半烟身上看,“娘,爹说今天姐姐来,这是姐姐吗。”
“嗯,这是姐姐。”
郭珍的回应干巴巴的,还不如不说。听得孟半烟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脸上还得摆出个笑模样,让香菱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小孩儿身边的奶娘手里。
准备的东西都是些小孩儿喜欢的又不会卡喉咙的小摆件,和一匣子绢花。孟半烟连郭珍都懒得迁怒,就更不用说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她来这世上跟自己一样无辜,等她大了一定会知道她爹其实原本有个妻子,还没离合就又做了她娘的上门女婿,按常理来说她娘在老百姓嘴里也不过是个二房。
还有个差点被她爹卖了换人情的姐姐,几乎跟她爹闹了个不死不休,给这样的人家做闺女,孟半烟有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她更倒霉。
怀里多了个郭十安,一直紧绷着脸的郭珍表情渐渐放松下来,双手抱着孩子坐在自己腿上,由着她左右扭动伸手扯自己的耳坠,也只是柔声哄着把手掰开,怕她再被金器划伤了手。
孟海平识趣,知道孟半烟不待见自己,就转头去跟武承安说话。上次跟孟半烟吵过以后,他就明白妻子并不需要自己毫无用处的感同身受,此刻不冷不淡自然些跟孟海平说些场面话,反而更好些。
孟半烟看着眼前这幅一团和气样子,心里没什么感触只是觉得无聊得有些难熬。好在摆膳的奴仆动作不慢,很快就有婆子来请几人入席。
席面很丰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珍海产都齐了,中间一道极品佛跳墙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准备的,差半点火候都煮不出现在这个成色。
“京城不吃辣,也不知道侍郎府里什么口味,我找人从潭州弄了些辣椒香料过来,厨子也临时从外面请回来的,你尝尝看跟家里的味道像不像。”
很久没跟女儿同桌吃饭,孟海平显得有些激动。现在女儿又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明明是自己一手逼迫的,但此刻看着坐在女儿身边面带病容清瘦隽秀的女婿,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涩。
“岳父放心,府里也请了潭州的厨子,味道听阿柒她们来说吃饭的时候说还算地道,想来是差不了。”
武承安很自然地把孟海平的话接过去,又往孟半烟碗里夹了一筷子熏得颜色暗红的腊牛肉,“不瞒您说,小婿去年在潭州住了那么久,也还是不大习惯吃辣。还得是府里多了娘子,口味嗜好才慢慢变了。”
“现在府里原有的厨娘也学了几道拿手的潭州菜,岳父要是想这一口,等下回得了空我让他们来府上专门给您做,用不着到外面寻去,也算是咱们做小辈儿的一片心。”
孟海平说的话其实很得体,对于女儿在侍郎府里过得自在不自在的担忧也十分隐晦。但架不住武承安是个心细又心窄的,还是听出来孟海平话里的意思,顿时就跟个炸了毛的刺猬似的,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
这话听着贴心周全,其实只差没把话怼到孟海平脸上去。不是都做了侯府这么多年的赘婿,连孩子都生了,怎么这府里连个适口的厨子都没养,可见这些年怕是都白过了,人家侯府还是没把这上门的女婿当自己人。
郭珍没想到看着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武承安,也是个牙尖嘴利不肯吃半点亏的人,本来还能维持住的假笑也彻底裂了。
这些年孟海平在侯府不能说时时刻刻都有人给他脸色看,真要是那样日子也过不下去。
平时跟其他几房的人交际往来明面上倒也正常,但要说这府里或是三房有谁把他的喜好处处摆在前头,那也是不曾有过的。
即便是自己三口人关起门来,也处处是先紧着自己和女儿,孟海平甚至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潭州两个字。
以前郭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此刻却如坐针毡,即便清楚两人成亲背后多是算计,但被武承安这般不客气的点明两人之间的虚为委蛇,还是有些难受的。
只有郭十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不懂大人们话里话的意思,小小一个人坐在特质的椅子里,低头吃饭。
孟海平养郭十安也很娇气,即便孟海平平时在家的时候不多,十安也很黏父亲。碗里的米饭吃了一半小姑娘就不愿吃了,肉嘟嘟的手把碗推远了一些,立马就被郭珍端起来递给孟海平。
也许是太习惯了,孟海平忘了桌上还有孟半烟在。很自然地接过来,把小女儿剩下的半碗饭扒拉到自己碗里,又重新舀了碗汤放到郭十安面前,示意奶娘喂她吃。
坐在孟海平对面的孟半烟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滔天的愤怒。强烈的情绪涌上天灵盖,有一瞬间孟半烟甚至觉得自己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但在坐在她身边的武承安眼里,只感受到了孟半烟脊背突然僵了一瞬,便见她猛然站起身来。凳子被推得往后移了老远,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紧跟着便转身往外走,不愿再多留一下。
好在这一次的情绪起伏再大,跟上次比也不过是毛毛雨。被连忙追上来的武承安牵着手走出侯府三房的院子,心情就已经平复了大半。
听见身后孟海平喊自己,孟半烟用力眨眨眼把眼角最后一点点湿润压制回去,再转身就看不出方才那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
“烟儿,烟儿等等。”
“父亲还有事吗。”
“这是我让人收集的京城里各家酒坊和酒铺的基本情况,还有各家酒方子的特点。琢磨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京城里这些人喜欢什么口味,钟爱什么酒也就差不多能摸透了。”
到底是家传的本事,孟海平在酿酒一道上再没有天赋,在生意一道上该做什么他比谁都精明。早在带女儿回京以后,他就开始收集这些资料,他清楚这些东西孟半烟早晚用得上。
孟海平没问女儿怎么饭吃得好好的又要走,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跟孟半烟之间的隔阂,并不是一顿饭两顿饭就能抹平的,少问少说反而好些。
甚至今天孟半烟会答应留下吃这顿饭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要不然也不会姗姗来迟。如今女儿要走他不拦着,不过本想着等吃过饭再拿给女儿的东西,只能匆匆追上来给了。
“我有自己的安排,不用父亲费心。”孟半烟铁青着脸看向孟海平,他做得越周到她就越生气。
孟海平抽出厚厚一本册子递给孟半烟,“你让你那个账房天天在街面上打听,得打听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你带在身边的那个阿柒,打打杀杀可以,做买卖她不行。
她身边还有个小孩儿倒是机灵,可年纪又小,要顶个大人用起码还要养几年。你有打算,你打算得再好手底下没人能行吗。”
孟海平皱起眉头,眉心的竖纹很深让他看上去有些严厉,“做生意最忌讳等、拖,你不趁着长安酒在京城还有点名头,你还要打算到什么时候去。”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用不着你看得上。只这事你得想好,孟家的家主是你,别跟我意气用事。做买卖为的就是赚银子,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是不是。”
孟海平话说完,见孟半烟还是不接册子,干脆一把塞进武承安手里,也不再说什么就转身要走。
孟半烟有时候也恨自己半点忍不住话的性子,可刚才郭珍那个样子她就是看不得,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叫住孟海平。
“你到底是当父亲的,没得在她跟前伏低做小。成亲罢了各取所需,再是入赘也用不着处处矮人一等。那饭,下回她再这么着,你就不知道扔她脸上去,凭什么叫你吃,她怎么不吃啊。”
孟半烟的脾气来得急又没个征兆,武承安是乖乖跟着起身出来了,但其实也没弄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海平就更加一头雾水。现在听她这么说,两人才恍然大悟她生气是因为什么。
孟海平转过身,想冲女儿笑一笑,可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嘴抖得厉害像是想说什么,连带着留的一把美髯都跟着直颤,可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来。
孟半烟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也后悔干嘛多这句嘴,弄得好像自己好像多在意这事似的,便拉着武承安转身要走。
“爹的大姑娘啊,别为了这事生气,你忘了我以前不也老这么吃你吃不完的。那时候你娘还老嫌我俩,是吧。”
“我不记得了。”
孟半烟脚步顿了顿,没转身只留下一句假话,便重新拉着武承安离开。
浊泪顺着孟海平的脸颊蜿蜒而下,他也没再追上去只看着女儿走远连背影都看不见,直到郭十安迈着小短腿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孟海平才抱起小女儿,转身回去。
从侯府出来坐上马车,武承安飞快地把孟海平给的册子塞到矮柜最下面一层,可还是被孟半烟一眼看见,“你别乱塞,我回去要看的。最下面那一层你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会儿再让秋禾她们瞧见,像什么话。”
“没乱塞,哪里敢乱放大奶奶的东西。”武承安一听这话又赶紧把册子抽出来,用手抚平封页上的褶皱,这才重新小心翼翼把册子压到专门放书的那一格最下面。
“行了,别跟我这儿做那些怪样子,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生气也不会拿你撒气。”孟半烟看着武承安故意伏低做小的样子,干脆弯腰抚在他腿上。
“长安,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几口剩饭,人家乐意我生哪门子气。”
“大奶奶比我有出息多了,你看我都被谢姨娘挤兑得躲到潭州去了,爹不照样没说话。
前些日子爹把府里的腰牌给了我,我嘴上虽没说可心里其实很高兴。好像以前那些事,再想起来也没那么不平了。”
武承安明白孟半烟为什么总不愿来新昌侯府,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见孟海平一眼。怨恨固然有之,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害怕自己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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