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绮问道:“姐姐和王爷便是如此,才能继续做好朋友的吗?”
兰殊一时没有说话。
恰在这时,媒婆再度走进了门,笑吟吟说吉时到了,新娘子该盖上盖头,到前厅拜堂了。
兰殊衔笑将旁边架子上摊开的红盖头顺手拿下,正打算为兰绮盖上。
那刚刚慌忙跑出去的小丫鬟正好赶了回来,手上捧着一个锦匣子,“等一下。”
兰殊的手一顿,小丫鬟将锦匣子放在了梳妆台前,从里面拿出了一枚精致的金羽簪。
小丫鬟嘻嘻笑着,站到了崔兰绮的身后,“这是邵老夫人昨夜特意交代奴婢去她屋里取的,说是她戴了数十年的簪子,送给姑娘做成婚礼。”
崔兰绮微微抬头,只见那簪子形如一只展翅而飞的朱雀,三把长羽拖尾,有种别样的异域之美,点缀着她的凤冠旁侧,衬得她一身火红的嫁衣,美轮美奂。
崔兰绮欢喜得不行,扭头看向兰殊,只见殊姐姐凝着她头顶的珠钗,神色一凛。
“这是西域一个亡国的图腾。你以后要是看到有人身上有这个,记得立刻绕道。”
那年,杭州崔宅的书房内,秦陌嘱咐的嗓音,犹在耳侧。
原来,她真的见过这个图腾。就在香料铺子旁边,第一回 见到邵老夫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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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之上,高朋满桌,邵老夫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正厅之上。
左右端坐的宗族耆老面面相觑,心中疑惑不已,新郎官站在了堂前,愁眉紧锁,反复搓着双手,来回踱步不安。
赵桓晋陪着兰姈站在了喜堂旁侧观礼,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在等新娘子进场,最先出现在堂外的,却是兰殊。
兰殊喘着气,第一眼看向了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邵文祁眼角一触及她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她,当兰殊的目光顺势而来,四目交汇,他却不甚自在地侧过了头。
兰姈见兰殊神色苍白,穿过帘帐来到了她身边,刚想张嘴关切,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血淋淋的护卫,冒死赶了回来,扑倒在赵桓晋身边禀告:“大人,王爷在半山腰处遭到了埋伏!”
兰殊蓦然瞪大了双眼,二话不说转身,直奔山下而去。
“小师妹!”邵文祁急促喊了声,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不由随在她身后追了过去。
崔兰绮正循着媒婆的指引,来到了前厅的大门之前,却只听见了四周一阵纷乱之声。
她听到有人喊新郎官,下意识掀开了盖头,却只看见邵文祁,追着兰殊冲出了山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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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老夫人最初听闻儿子不争气,并没有追到那洛川王心尖上的女子,原是十分不满。
后来发现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叫兰绮的姑娘,一打听,竟和那崔氏二姑娘出自同一家族。
崔兰绮与崔兰殊,只有一字之差。
邵老夫人心中,一霎那,生出了另一计阴谋。
那宛若笔误的新娘姓名,不过是她请君入瓮的手段而已。
一路上山,张灯结彩,迎亲仪仗,挂的都是邵崔联姻,秦陌下意识以为是兰殊,自然没有防备。
邵老夫人费尽心思降低了洛川王的警戒心,只为恨不能杀秦陌快之。她甚至没有顾及儿子的婚礼,亲自带人埋伏在了山下,誓要为报亡国之恨,送秦陌上西天。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秦陌来这一趟,从来就没想过眼睁睁看着兰殊,另嫁他人。
兰殊火急火燎到达山腰时,只见密林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的先锋精锐,个个身穿铠甲,恍若要来打另一场仗,正匍匐等着时机,为秦陌冲锋陷阵。
有这等精兵强将在手,那些个亡国余孽,如何能是对手?
没挨几下,便束手就擒了。
只是其间,并没有看见邵老夫人的身影。
兰殊见秦陌好好地站在了地上,双手交叠,安然无恙,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身后跟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兰殊转眸,只见邵文祁跑在了最前处,刚下台阶,就被一旁的年轻小将,以刀抵喉。
邵文祁停顿脚步,先看了一眼兰殊,目光掠过秦陌,眼底的情绪复杂。
秦陌见兰殊迈步朝邵文祁走去,示意小将退后。
小将的神色愤怒而倔强,“大帅,就是邵家设的埋伏!这厮不安好心!”
秦陌仅瞥了他一眼,小将只得收刀,咬牙撤向一遍。
兰殊已经走到了邵文祁的面前,“师兄,那喜帖上的笔误,你知不知情?”
邵文祁何等圆润的一个人,却在对上她视线的那瞬间,一时沉默下来。
脑海中,闪现过当年茶楼的画面。
他鼓起了勇气同她表露心扉,兰殊却说,她想,再等一等。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心里已经了然,她想等的是什么。
兰殊骨子里是个很炙热的人。
在喜欢上秦陌的那天起,她所有的爱,都毫无保留地托付了出去。
即便没有结果,即便她拿得起放得下,可送出去的东西就是送出去了,她也收不回来了。
他嫉妒秦陌,嫉妒得发疯。
以至那日他明明察觉到了喜帖的不对劲,却仍然纵容下人,就这么将它送了出去。
邵文祁的不答,便是答了。
兰殊的心口一阵发凉。
邵文祁垂首沉默,再抬起眸,忽而,死死瞪向了兰殊身后,瞳孔蓦然睁大。
不远处一块高悬的岩石后,一道黑羽冷箭,朝着兰殊的身后破空而来。
兰殊只感觉背后袭来一道短促的风,她猝不及防回头,一道倾长的人影,猛地扑向了她。
紧接着,一声利器穿膛的闷响,血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秦陌紧皱了下眉头,握住了她的肩膀。
兰殊惊魂甫定地抬头,却坠落在他逐渐涣散的深邃视野中。
夕阳沉甸甸地下落。
男人如玉山倾倒,落在了她纤细的肩头上。
胸口,淋漓不止的鲜血,将她衣,染得愈发艳烈如火。
第121章 第 121 章
当四周蛰伏的精兵包围而来, 邵老夫人见势不对,便趁乱逃向了山顶的岩石后头。
她手握一柄黑羽的弩弓,眼看刺杀无果, 本想叫天杀的秦陌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不想他一代战神,最终作茧自缚, 赔在了温柔乡中。
邵老夫人仰天长笑, 不过两声, 洛川王身后的精锐强兵,睚眦欲裂,恨不能将那老妇分而食之,连着好几箭,含恨将她射成了马蜂窝。
“阿娘!”邵文祁失声大喊。
邵老夫人的目光眷恋地往西边的天空望去,回忆起清风拂舞过的戈壁滩, 朱涅国皇宫中的旧爱,直至倒下, 都没有低头,流连他一眼。
秦陌的眼神彻底涣散开来, 仅剩的一点意识, 游荡到了前世, 想起她中箭的那瞬间。
那么疼, 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受得了。
秦陌心疼不已,却也, 没了力气, 伸手摸她的头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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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命中注定有一些在劫难逃的灾祸,于兰殊而言, 便是一道致命的黑色羽箭。
恩怨的轮盘,再度纠缠不清起来。
这回,又是谁亏欠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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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间,秦陌深陷于梦境之中,仿佛再度来到了阴阳两地之间,鬼门关前。
他这回近乎已经迈进了门槛,来到了忘川河旁的奈何桥边。
秦陌又看到了父亲,英俊如故的秦葑。
秦葑倚在桥头,眉眼温润,若不道出他的鼎鼎大名,路过的鬼魂,都以为他只是一名谦谦如玉的文弱士子。
他看见秦陌,微微一笑,只是很简单地问了句:“过来吗?”
过去,便要喝孟婆汤,喝下那汤,没了忧愁,也没了记挂。
秦陌迟疑片刻,仍是摇了摇头。
秦葑笑了笑,“还是放心不下你的小妻子?”
秦陌颔首。
“那还不赶紧回去?”秦葑冲他摆起了手,那手劲舒缓,却恍若扇来了一道阳间的清风,正要将他刮回人间去。
秦陌迎着那风,临走前,忍不住问他为何一直也没走。
秦葑叹息道:“成亲那日,曾同你母亲许诺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惜我没能遵守诺言。我怕她生气,只好在这等她了。”
“我也还有些话,没来得及同她说。怕过了桥,喝了孟婆汤,就记不住了。”
他说完笑了笑,朝秦陌猛地一挥手,“好了,回去吧。”
那酆都的鬼门关在他挥手的骤然间消失不见,秦陌的魂魄顺着长风,来到了一片苍茫空白的空间。
他朝前迈步前去,远远看到了一片杨树林,林中,出现了一道俏丽的身影。
是他熟悉的那个美丽少女,此时此刻,正被京城的纨绔围堵了去路。
她面露难色,以扇遮挡着自己的面容。
旁侧,忽而扫来一支冷箭,他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秦陌停滞了步伐,少年与少女对上视线的那瞬间,前尘往事,开始一幕幕,井然有序地从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扫过。
秦陌的心口大恸。
他终于终于,拥有了完整的前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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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老天爷眷顾,那箭羽但凡再偏半寸,秦陌现儿已经被阎罗王点名投胎了。
华圣手忙活了两天一夜,终于将他的命捡了回来。
他自个,也当真是命硬。
当华圣手把那枚箭羽彻底取出,秦陌的浑身骤然紧绷,整个人的身躯猛烈地抽动了一下,在死亡的边界口,爬了回来。
一有了活气,那堵在齿门前,怎么都喂不进的药勺,终于也有了着落点。
迷迷糊糊间,他念起了梦话,呢喃喊着朱朱。
几名守在他身旁的将士五大三粗,闻言纷纷不解,面面相觑地问:“什么猪?”
王参军端着药碗走出了门口,恰好在长廊遇到了兰殊。
只见崔二姑娘的眼眶通红,瞧着是跟他们一样,彻夜未眠,这会儿听闻秦陌渡过了生死关,忙不迭就赶了来。
王参军几乎就没从秦陌口中听过什么叠音词,那般温软的叫法,简直就不像他冷面无情的风格,对于秦陌所念之物,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兰殊与秦陌关系非比寻常,便站在长廊前,同她提起大帅说梦话的事。
兰殊一愣,故作深沉道:“可能,是想吃水晶猪肘子了。”
王参军似懂非懂,佯作理解地点了点头,冲着旁侧的士兵指点道:“还不赶紧去叫厨房做来。”
“是。”
王参军又看了兰殊一眼,自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朝着兰殊,深深揖了一揖,道是他们一帮汉子手粗得很,方才灌药的时候,险些把秦陌呛回了鬼门关,兰殊姑娘家的,总要比他们体贴,不知她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替他们来照顾他一二。
兰殊一颗心本就同油烹了似的,又焦灼,又愧怍,二话不说,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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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熟悉的香渐渐在床头萦绕,秦陌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有一种莫名说不出的乖巧。
兰殊帮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秦陌余烧未退,呼吸仍有些粗重,但那活着的气息,让兰殊心里说不出的安心。
这些年,收复河山的重担压在了洛川王身上,他就像一枚旋转的陀螺,一刻都不曾停息。
这一倒,紧绷的心弦猝然断开,积年累月被他压制的疲惫,酿作了遍地的酸水,不停往他四肢百骸里钻。
秦陌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看似是真的疲累至极。
兰殊望着他泰山轰倒的憔悴模样,心中生出一丝猛烈的内疚感,蓦然发现自己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实则都不怎么懂事,总是让他操心。
兰殊帮他捻了捻被子。
秦陌躺的一动不动,睡姿十分安稳,可眉头微微蹙起,唇瓣与脸颊毫无血色。
兰殊见他唇角轻掀,不知在呢喃什么。
侧耳倾听,只听见他稀稀碎碎地喊了声:“朱朱......别怕。”
兰殊的心似被捏了一角,呆在床头,沉吟了良久:“我不怕。”
她的声音很低很淡,坠入他的耳畔,似是听了进去,那皱着的眉头,松了好几许。
兰殊给他擦手,无意识抬眼,只见他苍白无色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似是笑了一下。
昏昏沉沉好几天,秦陌终于在一个深夜苏醒。
他皱了皱眉,眼睛睁出一条细微的缝,感觉到床头昏暗的烛火,还没力气完全睁开,胸间的剧痛袭了过来。
他喑哑地抽了口气,嘶地一声,惊了床边,正准备帮他熄灯的女儿家。
昏迷前的画面随着醒转灌入脑海,秦陌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哄哄的,撑着意识,并不想再疼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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