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嗤地一声笑开了怀。
秦陌遭了嘲弄,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对上了兰殊的眼睛,才有意无意解释道:“塞北的冬日天寒地冻,晚上睡觉冷。”
话罢,瞟了曹将军一眼。
曹将军才反应自己一时嘴快,干咳一声,温声找补道:“大帅爱兵如子确是真的,每逢冬日,分发的第一批冬衣,都会先紧着底下人。”
兰殊配合赞叹:“大周有王爷此等良将,是天下人的福气。”
秦陌低下头轻咳了声,见她泛出笑容,心里便开心,不自觉也露出笑来。
恰在这时,傅廉将匪首擒拿,五花大绑着将一群视他们为肥羊的山匪尽数抓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山匪苦着脸,一听那伙便衣家丁喊端坐的男子“大帅”,个个目瞪口呆。
秦陌也不同当地官衙客气,命士兵直接押着这帮为非作歹的匪徒,去当地县衙领赏。
“不能白干一场。”秦陌面不改色道。
转首,只见昌宁抓着傅廉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秦陌:“你不是已经成了再世神医吗?”还会怕打斗出现的零星半点皮肉伤?
昌宁冷不丁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医者父母心,医术再高明,也不会希望看见伤患病人。”
秦陌挑起眉梢,方要开口,旁边灌木丛中忽而蹿出了一个异样的黑影,直奔兰殊所站的方向前去。
那锋利的前爪纵身一跃,猝不及防在兰殊眼前划过。
兰殊睁大了双眸,转而被拽入了一个颀长背影的身后。
秦陌的手掌宽大温暖,一股暖流缓缓渡来,安抚着她惊魂甫定的心。
兰殊平了平心绪,从他背后探出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小东西并非要冲着她,只是她伫立的位置,挡住了它保护主人的道。
那是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山匪,豢养的一只黑毛犬,此刻正奔向前方,咬着缉拿士兵的衣摆不放。
那小山匪见势不妙,出声勒令它离开,黑毛犬望着士兵手上的利刃,眼波明显闪过畏惧的光泽,却是不肯松口。
士兵耐心逐渐耗尽,一壁怒叱,一壁倒转了所持的长戟,准备狠狠打向它。
“住手!”
一道沉稳的男声和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异口同声而来。
兰殊抬起眸眼,秦陌亦转头看向了她。
那双狭长凤眸一瞬间闪过的晦暗情绪,仿若通过了她的眼睛,洞察到了她哀伤的心底。
兰殊只是在这一片刻,脑海中忽而闪过了她曾经养的小狗,那副胆小的嘴脸。
画面却是她不曾记得的。
一片黑黢黢的茂密丛林,它亦是从躲藏的灌木丛中扑了出来,海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犹如鬼火般,印着她被一位突厥士兵抓住了长发的惊慌脸面。
兰殊的鼻尖莫名一酸,仔细再想,却对这一场景毫无印象。
秦陌上前挡开了那名士兵,将那条黑毛犬放生了去。
回过首来,只见兰殊愣怔在了原处,微颤的手,不自觉捂在了心口处。
“怎么了?”秦陌三步并两上前,抬手虚浮在了她的鬓边,紧盯着她略有苍白的面容,“吓到了吗?”
兰殊呆呆将他看了会,眼睫轻颤,望着他那双凌厉漂亮的凤眸,只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曾在一条渔船上,见过同样一双蔽住了面容的,少年美眸。
可她第一回 见到秦陌,明明是在春猎宴。她又几时,曾同他待过渔船?
兰殊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迷糊不明的脑袋,茫然间,摇了摇头,“没事。”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八月的早秋, 爽风吹过长安郊外的麦浪,澄黄一片。
一大清早,李乾就站在了城门之上, 等待那一列久违的车队。
他翘首以盼,远远看到了秦陌,昌宁, 傅廉, 还有兰殊一并回来的身影。
李乾的思绪瞬间被回忆插满, 想起了当年仍在东宫的,那些吵吵闹闹的岁月。
这些年分分合合,昌宁背井离乡,秦陌时不时出征在外,李乾独个坐在金銮殿上,时常, 感觉自己像个孤家寡人。
如今,再看到年少的故人齐齐归来, 眼角不由一热,一时间说不出的感慨。
以后, 天下归宁, 他也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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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归巢。
犒赏将士的宫宴豪华盛大, 皇城喧闹了一日, 直到深夜,文武百官尽兴而归。李乾才有了难得的空闲,真正拉着昌宁, 回寝宫吃一顿兄妹俩的团圆饭。
秦陌自是要拉来作陪的, 傅廉则被早早赶回了侯府。
没有补办婚礼前,李乾可不愿认他是自己的亲妹夫。
昌宁一副胳膊肘向外拐的模样, 话里话外,全然不想要奢靡复杂的公主出降之礼,也不想要李乾授予傅廉什么官职,只想同他继续做一对简单的小夫妻。
李乾怒其不争,秦陌夹在他俩中间,不得不担起了缓和的角色。
一顿夜宵在嬉笑怒骂中度过,刘公公在李乾漱口后,及时端来了一副药膳,打断了陛下对于公主的“斥责”。
朝堂事务繁琐,入秋换季,天气又反复,李乾近日操劳,身体偶感风寒,却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太医院便开出了一些药膳调节。
这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偏偏李乾在喝完药膳之后,紧跟着咳嗽了几声。
昌宁耳根子一动,隐隐从这几声咳嗽中,听出了一点不同于风寒的病症,看了李乾一眼,眉宇间不由透出了一丝疑惑。
后来,三人下桌,坐入瑶席内闲话。
期间,李乾时不时又干咳了两声,昌宁一双眼眸紧紧凝在了他的面色上,眉宇愈发蹙紧,忍不住询问道:“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李乾一顿,忙碌得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还是刘公公走前两步,躬身替他作答的。
昌宁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公公能否把药膳方子取来给我看看?”
刘公公看了李乾一眼,应声道好,李乾冲昌宁笑道:“出去游玩一趟,回来就迫不及待想要在我身上炫技了?”
昌宁也没解释,只跟着笑道:“不给机会吗?”
李乾叹笑,“成,就让我来当你回大周的第一个病人。”
昌宁仔仔细细看完了药膳方子,李乾问她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昌宁并未看出任何端倪,却还是要求更换了方子。
“太医院开出的方子,当然是好的,只是我有一个更便宜的方子。大周战乱三年,国库肯定被彦表哥败了不少,哥哥要不要考虑省一省,试一下我开的方子?”
李乾见她有心在他面前露一手,便也不扫她的兴,微微笑道:“行。”
昌宁称了心意,忙不迭跑到书桌前开了一副方子,让刘公公送去太医院审核。
李乾见她行事还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并没有被外头的风霜侵蚀,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心中不由宽慰。
这时,屋外来了一道急奏,李乾同他俩暂时作别,习以为常迈出了寝殿,朝着御书房走去。
昌宁却没有顺势出宫离去,留在了帝王寝殿内,左右观摩起来。
值班的宫人以为公主太久不见陛下,还想等他回来再续一会旧,便也没有扰她。
唯独秦陌,见她左闻闻,右嗅嗅,心中冒出了一丝疑窦,上前探问起来。
毕竟历了两世,秦陌自然要比他人更为敏锐一些,没聊两句,就从昌宁短浅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她对于李乾病况的猜疑。
“你是觉得,陛下并不是得了风寒?”
这可完全叫秦陌警醒了起来,脑海中不由闪过了前世李乾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样。
“只是有点奇怪,我记得我们刚刚一起坐下吃点心的时候,哥都没有怎么咳嗽,但一喝药,反而引出了几声咳嗽。”
那几声干咳着实不算明显,李乾为了不扫他们的兴,又有意压制,秦陌并没有怎么留意到。
但昌宁却细细听在了耳中。
医者的望闻问切,她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有时候仅凭听几句喘息,看一眼面色,她就能诊出病来。
李乾的外表看起来并无大碍,可即使是一点点端倪,昌宁也不愿拿他的安危做儿戏。
秦陌望着她的熟悉眉目,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多出了一丝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不禁感叹白驹过隙,他们都长大了。
当年,兰殊一时头脑发热,一个胆大妄为的举动,造就了昌宁截然不同的人生,此时此刻的宁宁小公主,真的成为了她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人。
也真正站到了李乾身边,成为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贤能。
昌宁一壁同秦陌解释这只是她的一点疑心,没有证据,一壁止步在了李乾床头的琉璃灯前。
她原怀疑药膳有问题,可看了方子,并无不妥之处。
直到李乾离开,她起身目送他出门,一阵秋风掠过窗台,吹来了案几上缭绕的香炉味,昌宁灵光一闪,不禁将疑心转到了气味上。
秦陌认可道:“你没有凭空质疑,但你还是选择保险起见,先换掉了药方,果真是长了岁数,学会未雨绸缪了。”
昌宁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眼前的灯罩上,呢喃道:“这灯的气味,好特别。”
秦陌上前轻嗅,并没有闻出什么,“附着了檀香?”
这屋中的香炉中燃着檀香,灯上有附着也很正常。
昌宁摇头,“不止。”
但她一时还辨别不出。
昌宁默然片刻,伸手将它拆了下来,“我拿回去看看。”
她抱着那盏灯走到殿门口,给宫人的交代之词是她看中了这盏灯的花纹,心中欢喜,便直接拿了去。
李乾最是疼她,断不会为一盏灯同她计较的。
秦陌目送她离去的身影,眉宇间不由泛出了一丝沉色。
三年前,他先发制人扳倒沈家,提前消除了隐患。但诞下头一胎龙子的,仍是沈幼薇。
沈家倒台之时,沈幼薇恰好有了身孕,李乾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便没有将沈家之祸,累及到她。
秦陌在出征之前,警示过沈幼薇,就算为了腹中子嗣,也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沈幼薇独木不成林,还算听话,诞下皇子后,更是经长公主劝诫,包上头发,自此出了家。
秦陌记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包括李乾病弱,后来查出是有人给他下毒,可惜发现之时,毒已入骨,无药可治。
当时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沈家,秦陌便以为这事也是沈衡搞的鬼。
可今世,沈家已经不可能出什么风浪了,此时的李乾,身子骨若再出问题,只能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秦陌站在廊前,不可避免将目光掠向皇城西边,端华宫所在之处。
上一世,卢尧辰受沈家接济,对沈幼薇有感恩与爱慕之情,一直有心助她稳固地位。卢尧辰临死之前,也承认了是沈衡唆使他去离间秦陌与兰殊。
卢尧辰同沈太师联手是不争的事实,可其若只是为了沈幼薇,秦陌总觉得这原因不够站得住脚跟。
毕竟,卢尧辰此前,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甚至贤良温润。
秦陌不由再度回想起了卢尧辰死前眼中的凄哀与恨意。
直到卢尧辰离世,也没有告诉他其中隐情。
秦陌走下了寝宫的玉阶,朝着西边走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秦陌曾在出征前,一直派人监视着端华宫。
太妃娘娘日日吃斋念佛,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卢尧辰的病情则完全不像前世因为满心郁结,每况愈下,逐渐有了一点起色,虽然不多,但也令他有了力气迈出门,如今正帮着他曾经的启蒙老师,翰林院吴大学士,修撰新一度的年鉴史书。
卢尧辰,本有经世之才。
若不是身残拖累,他原有机会建下丰功伟绩。
此时他满腹的才学能有一点用武之地,卢尧辰已然心满意足。
秦陌伫立在宫墙之下,听着监察暗卫的禀报,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都没发现端华宫有任何异常。
独有一处令他们困惑,“长公主娘娘,也一直派人监视着端华宫。”
秦陌神色微敛。
前世,长公主去世的也早。
但她在离世前,除了至亲秦陌,格外还见过一次端华太妃,在她离开后,端华太妃便病故了。
此时此刻,秦陌再回想,那时的巧合,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长公主临死前,带走了端华太妃。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现在,还没到时机堪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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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这一场大捷,不止将突厥彻底打回了老巢,还俘虏了一群王孙将后。
突厥的王室要是不想断后,只能派来使者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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