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成功刺激了活该千刀万剐的秦某人,他眉眼一沉,当即拽住兰殊另一只手臂,劫人不许她离开。
“做什么做什么,人跟你有关系吗,光天化日动手动脚,成何体统?”昌宁伸手就要过来拍他的咸猪蹄子。
秦陌一眼都没多给她,诚恳地望向兰殊,“你之前答应过我,回京陪我去逛夜市的。”
她确实在他伤口未愈却企图起身的某一刻,为了哄他乖乖躺着,随口应下了他那么个好似随口一提的要求。
兰殊回忆了番,似有若无地唔了声,一个“但是”还没坠地,秦陌便道:“我今天就想去。”
话音甫落,昌宁手掌猝然一空,还没回过神,秦陌已经拉着兰殊朝着宫外去了。
昌宁只得对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冷哼了声。
转首,只见她守在药理室的小药童,满头大汗地疾步从长廊转来,似惊似惧道:“公主,那灯罩上的香,验出来了!”
昌宁神色一凛,忙将瓜子花生一抛,紧随他身后离去。
时近中秋佳节,东西市的街边廊下,早早挂上了排排的彩灯。
走过长桥,街上人潮如织。
没过多久,兰殊手上就多了一包糖炒栗子。
秦陌素知她的脾性,逛街手上不拿点小食,绝对谈不上舒适。
以前只是碍于闺秀的风范,如今他俩已知根知底,她的那些小习惯,他统统都想给她惯回来。
兰殊跟在秦陌身后半个身型的位置,同他缓步走入了人潮之中。
一路闲聊瞎逛,他们逐渐走到了最拥挤的道路上。
周围越发摩肩接踵,兰殊侧身堪堪避过了几个手握糖人的小孩冲撞,心中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秦陌的手,从前往后探来,一壁接过她手上的油纸袋,一壁试探性地握住了她的手心。
兰殊的手纤细小巧,秦陌不过一拢,便可完全控在掌中。
兰殊抬起头,秦陌一本正经道:“怕你走丢。”
“我又不是小孩子。”兰殊忿忿轻喃,挣了两下。
秦陌手劲缩紧,不许她逃离,眼底漾起了温润的笑意,“我是,我怕丢,你牵紧我。”
兰殊被他紧紧握住,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而过。
四周,华灯初上,绚烂斑驳的灯晕收在秦陌深邃的眸眼里,将他周身所有的威严冷厉,化入了夜色的柔和之中。
重归故里,长安城的一切好似都没什么变化。只眼前这样温柔的一副姿容背影,与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冷面少年郎,简直不似一个人。
兰殊盯着他唇角的笑痕不由恍了一会神,忽而想起他们成婚后的回门那天,他一路上冷冰冰透人心骨的模样。
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便是牵她下车的手,都是布满了不情不愿。
哪是如今这般捧着蜜罐等她往里栽的形态。
兰殊直接将所思所感脱口而出。
秦陌僵了僵,拢着袖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可算明白为何古人总爱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了。
他们正好走到了曲江的杨柳堤旁,秦陌停下了步子,转过头,声音沉稳平淡,眼神却飘忽了下,“当时主要是一回牵女孩的手,指尖有些发颤,为了掩饰,就只能摆出一副更加冷漠的神色。”
兰殊睨了他一眼。
秦陌脸色难得几不可闻地红了一瞬,叹笑了声,“少时不知情动。如今想想,那会儿确实愚昧无知的很,非常后悔。”
兰殊追问道:“后悔什么?”
她这显然是不里里外外剖出一层他的心里话,便不算过了。
秦陌的头皮有些发麻,凝向她,看了良久,怅然道:“后悔没让你在我最好的年纪遇到我,后悔,竟让你陪着我长大。”
秦陌不止一次幻想过,假如他同兰殊是同一刻从前世回来,他们的境遇,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肯定从一开始,就将她捧在了手上。
可老天爷哪有那么偏的心,给了他重来的机会,又岂会一点代价都没有。
兰殊盯着他沉痛的眉眼,略有一刻的愣神,转眼,秦陌抬起她纤细的玉手,朝着她的手背,亲了一口。
“你......”
秦陌唇角微勾,“为我当初的不识趣,赔礼。”
赔——礼?
你确定不是趁机占便宜?
兰殊一下鼓了腮帮子,不给他找点不痛快,心里简直过不去,她左顾右盼,指向了对面大排长龙的蜜饯铺子。
“栗子吃完了,我想吃松子糖。”
秦陌道:“那你在这等我。”
兰殊轻轻嗯了一声,秦陌大步流星朝着对街走了过去。
兰殊站在原地等了会,百无聊赖间,望见河堤柳下,有一个小贩,摆起了脸谱摊。
兰殊盯着他刚挂出来的一副面具,目光不由凝滞。
夜光笼罩中,兰殊款款走向小摊前,伸手,摘过了架子上的那副黑白小狗面具。
这面具画得十分可爱,令她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小狗。
兰殊看着心喜,将它握在手中观摩,唇角轻挑,还未勾至耳边,又散了回去。
脑海中忽而闪过了另外一副画面,同样有一副面具,同是小狗,面相却画得十分滑稽。
可,正是她的胆小鬼。
她何时为它画过这样一副嘴脸?
兰殊晃了晃脑袋,一时之间,她眼前仿佛又闪过了一道四脚黑影,咧着利牙从密林中窜出的画面。
兰殊脑海中一片模糊,激得太阳穴猛地来了一阵刺痛。她紧捂了下额头,身影略有晃动,无意间,撞到了旁边路过的行人。
兰殊抱歉着扭头一看,瞳仁猛地一缩,眼前恰好来了几个从突厥而来的求和使臣,身后跟了好几个带刀侍卫。
他们只是久闻中原的繁华,寻空出来逛了逛夜市,见兰殊致了歉,略一颔首,便径直朝着前方离了去。
兰殊的目光随在他们身后,呆呆注视着那些突厥侍卫的打扮,脑海中一下闪过了当年也有这么几个装扮的士兵,曾在船上围堵一位少年的画面。
兰殊的手不由捂上了心头,一时不知眼前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的记忆。
她怔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直到听见一声意外落水的声音。
兰殊猝不及防回头,只见桥头之上,有个小孩不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掉入了水里。
桥上响起了惊恐的女子呼救声。
秦陌刚好提了袋松子糖从蜜饯铺子出来,远远听见桥上喧哗不安的人声,回过首,只见那乖乖站在长街对面的女孩,一猛子朝水中扎了进去。
松子糖慌乱从手中洒落,两道扑水声,相继从水面传了开来。
兰殊水性极好,不一会便拉住了那失足的孩童,抱着她缓缓朝水面游去。
水上的月光皎白如练,映在水中,犹如一道指引的光芒。
兰殊仰起头,只觉得这般画面异常熟悉,一瞬间的愣神,仿佛在水下,看到天空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天灯,从两岸升起,慢慢向中心凝聚。
紧接着,是她的胆小鬼,一道模糊又清晰的狗影,心急如焚地站在岸边狂吠,踱步不安,紧跟着水流,追向顺流而下的她。
迷迷瞪瞪中,兰殊低头一看,惊骇地发现,她怀中抱着的,并不是一个女娃娃,而是一位,同龄的少年。
兰殊心口大震,丢失的记忆一并如潮水般涌来,昏的她四肢发软,上浮的身子,一时有了下沉的趋势。
头痛欲裂中,却来了一道流水般的身影,一把抓住了她......
第126章 第 126 章
秦陌将兰殊从水中捞起, 发现她陷入了昏迷。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秦陌心慌不已。
床前,他寸步不离守在了她身旁, 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只恨自己没看好她。
兰殊却在太医莅临之前,睁开了双眼。
秦陌的愁容, 顷刻间转化成了喜意, 躬身探上前, 一迎上她的视线,却从她如画的眉眼中,看到了一丝清明的哀伤。
只见她凝着他看了良久,撑腰起身,轻启贝齿,哑了声道:“秦子彦, 当年救你的人,是不是戴着一副狗面具?”
秦陌的神色一僵, 兰殊心里便有了掂量。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救的你?”
“前世。在我们从东宫搬去王府的时候,我陪你回崔家拿走你以前的物品, 在你的收纳箱里, 看到了那副面具。”秦陌如实回答道。
他竟在前世, 就知晓了当年的真相。
兰殊睁大双目,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秦陌道:“我试探过,发现你忘了。我问了卢梓暮,才知道你的小狗......我便想着, 忘了也好, 只要我记得你的恩情,你记不记得, 不重要。”
他和朝朝暮暮一样,只希望她每天开开心心的,忘了也好,忘了,就没有烦恼。
只是从未料到,他们的一片单纯好心,最后却成了别人挑拨的,可趁之机。
兰殊怆然不解道:“可卢四哥哥明明知道那晚的人是我,他还为了我的名节,不事声张,为何后来,却利用了我的遗忘......”
“我只知道他受了沈衡的挑唆,但内在真实的原因,我没有探寻到。他前世,也未曾得到善终。”秦陌望着她充满困惑的苍白面容,承诺道,“我会查清楚的。”
兰殊看了他一眼,耳边不由回荡起秦陌当初那句莫名其妙的哀怨,断袖也是你害得。
原来,他是真的将她认错了。
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没有良心的,不过磕破了头,竟就敢将她最忠心的小狗遗忘。
兰殊的长睫一颤,泪痕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捂着心口,只觉得锥心般的疼痛,深吸了两口气,却再也忍不住,低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秦陌见她难过,目光泫然,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了自己怀中。
胸襟的衣领很快便被女孩温热的泪水打湿,秦陌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喉结下沉,轻声哽咽。
“你的胆小鬼因我而死,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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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秦陌才将兰殊哄入了眠。
窗外,夜色阑珊。
秦陌站在床头,帮她将四角的被褥捻好,望着她红彤彤的眼眶,长睫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珠,不由伸手,抚过她白生生的芙蓉面。
以后,可再不能叫她哭了。
真是比剜他的心,还令人难受。
秦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屋门忽而被人轻轻叩响。
宫里传来急召,要他即刻入宫。
这么晚了还来急召,定是出了不小的事。秦陌将门阖实,一出府门,便翻身上马,朝着皇城方向飞驰。
御书房内,李乾坐在桌前,紧皱着眉头,昌宁站在一侧,旁边的小药童,端着一盏拆解的灯。
秦陌一迈进门槛,视线一扫,心里已有了大半的清明。
昌宁果然在灯罩上查出了一缕来自异域的古怪香料,冰罗花粉。
这种香料气味温和沁心,适宜混合于任何香气中而不互斥,在当地时常用来制作提神的香囊,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它出现在李乾的寝宫,恰恰同李乾药膳中的一味食材,具有强烈的融合作用,形成另外一种很罕见的毒素。
西域人称它,散心骨。
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慢性毒素,无色无味,难以察觉,长期吸入人体,却可以逐渐拖垮一个人的身体,最开始只会显得体弱多病,好似得了风寒,后来愈发衰竭,直到油尽灯枯。
下毒之人心机极为深沉,利用冰罗花粉适宜混于任何香料的优势,将它抹于灯罩之内,燃灯得以挥发,由李乾吸入体内。
秦陌回想起李乾前世的症状,心口不禁一片冰凉。
昌宁断然没有想过,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还能出现这样隐秘而毒辣的害人手段,直冲她最亲的人来,她怒不可遏,一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秦陌身兼数职,回京之后,李乾将整个皇城的防卫都交托在了他的手上。
要想不打草惊蛇地抓住凶手,少不得他对御林军的调动与配合。
这么晚召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同昌宁共谋此事。
秦陌自当尽心尽力,相比之下,他更加关心李乾当前的安危与处境。
前世,举全国之力,他都没能救下李乾,这毒一旦入腑,几乎无药可医。
然昌宁给了他一个欣慰的答案,“幸而发现的早,我有把握,我可以治好他的,不要担心。”
昌宁目光坚定,转头看向秦陌,清秀的面容却冒出了一丝骇然,“你别红眼睛啊,信我可好?”
秦陌注视了她良久,侧头叹笑一声,“没有。就是,很感谢一个人。”
上天到底是用了多少善良,才造就了那样的兰殊。
便是满怀哀怨,她也从不迁怒,仍然怀着一颗温柔的同理心,尽自己的能力,去给别人创造更好的结局。
没有她当年对于命盘的转动,就不会有今天的昌宁,也不会有日后长命百岁的李乾。
而他,也不会在历经波澜之后,仍有那么多亲人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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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固朝纲,陛下中毒一事,不宜声张。
接下来的几日,秦陌都留在了宫中,陪同昌宁暗查下毒的幕后凶手。
太医院在无声无息中,被他们清洗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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