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匆匆下楼,本想向掌柜借一件蓑衣,骑马回去,走到马厩,才发现崔兰殊竟把马车给他留了下来,都没有驱车回家。
他一路沿途追回了东宫。
一进掬月堂院门,雨柱顺着屋檐飞流而下,四周阒静无声,秦陌四下寻觅了番,不见那道熟悉的纤弱俏影。
她的陪嫁丫鬟银裳竟也不在。
秦陌眉宇不由蹙起,沿着长廊一路过去,远远看见银裳在门沿下,死拽着两名他的书房侍卫,周边围来几个路过的管事婆子。
银裳心急如焚道:“我家姑娘今日出门,说是去找世子爷的,现在外头下了这么大的雨,还打了雷,两位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世子爷在哪,我好给姑娘送伞去!”
其中一名侍卫扬手将她一甩,道:“爷的踪迹从来都不与我们汇报的,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银裳却又扑了回去,一副恳求他们帮忙打听一下的姿态。
一名管事婆子见她抓着人死死不放,生怕她冒犯了世子爷身边的差吏,上前安抚道:“既是去找世子爷,在爷身边,自然是稳妥的,你也不必这么操心。”
“可姑娘今早出门说了她过一会就回来的,这都酉时了,外头天气又这么差.......”银裳愁容满面道。
另些个婆子反而有些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起也不知算不算劝慰的话。
“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总会回来的。”
“放心吧,既然是去找爷的,不管世子爷在哪,他总会把你家姑娘送回来的。难不成他会留你家姑娘过夜吗?”
“要过夜早在家过夜了,还留到外头过夜去?”
“就是。你说这世子妃也是,爷根本就不待见她,非得跑出去寻他作甚......”
最后说话的婆子语气最是不屑,可这一句话音还未坠地,只见四周人朝着她身后一望,噤若寒蝉,登时都没了声。
那婆子心里一咯噔,连眸都没回,直接便转身跪了下去。
一众人纷纷跟着跪下,俯首贴地。
秦陌微微抿着薄唇,凛凛地将他们望着。
他素来不喜下人背后嚼舌根,可这一回胸口升起的怒火中,多了一股萦绕不去的涩味。
崔兰殊进门这么久来,从来没让他操心过后院的事。
她从来没埋怨过什么,也从没说过府中仆人不好管的话。
是以,他从来不知,原来他们是这么看她,这么没把她放在眼里的。
秦陌心口猛地一抽,不由回想起她曾在梦境里的那句“今晚若不在主屋,明日,我一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心脏彻底跌了下来。
他没有和她同房,他最初的不待见,的确让现实里的她,遭尽了笑话。
--
这一夜,秦府的世子妃不见了,世子爷不畏外头的雷雨交加,披着蓑衣,淋着瓢泼大雨,亲自带着整个东宫的人儿出去搜寻。
所有兰殊可能会去的地方,相识人儿的家门,几乎都叫东宫的人敲了一遍,闹得满京城哗然一片,原来世子爷,对崔氏女如此上心。
好容易待寻着了人儿的消息一过来,秦陌紧锁的眉头终于松懈了片刻,整个东宫的人见世子爷神色稍霁,悄然舒了口气出来。
他们还真是,头一回见秦陌这般。
永安楼外的曲江岸边,秦陌大步流星跟在了店小二身后,乘坐着摆渡的乌篷船,前往着江中心的小岛。
小岛边停了几艘巨大的画舫,是永安楼供来专门给客人赏曲江风景的。
晴雨时节的江景各不相同,有人喜欢天朗气清,夕阳残红的映照之色,也有人喜欢烟雾蒙蒙,雨丝如幕。
兰殊从永安楼出来的时候,只见屋外天色忽而就暗了下来。
兰殊脚步一滞,也不知天公是不是存心故意,要来衬托一下她把夫君拱手相让的心情,望着天上飘来罩于头顶的乌云,忽而就笑了一声。
兰殊同永安楼掌柜借了把伞,走过曲江边,却遇到个挑了两箩筐石榴出来叫卖的老妪,牵着小孙女,见天色骤变,着急忙慌地想往家赶回去。
兰殊把伞借给了她们,抬眼看了下天空,乌云压城,就这么回家,肯定要淋成落汤鸡。
兰殊视线一转,望见了旁侧正要开船的豪华画舫,一时起了点观赏曲江雨景的心思,出了锭银子,包了间雅间,便上了船。
江上水汽氤氲,夜色如墨。
秦陌独自掀开了船舱的帘帐,圃一进门,只见少女坐在了窗边,衣衫单薄,靠在窗前的案几上打盹。
秦陌悄然走近,目光停在了她白生生的脸上,悬在嗓子眼的心逐渐回落,不经生出了一丝恍惚之感。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许久,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隐隐颤了颤,皱眉,低呢了声。
“秦子彦,你怎么还没有变成猪......”
秦陌唇角一抽,忍不住鼻尖逸出了一丝冷笑。
真能耐,跑梦里去骂他。
第045章 第 45 章
兰殊入了画舫, 便一个人待在了雅间内,欣赏着朦胧江景。
直到天空骤裂,突然打起雷来。
兰殊捂着耳朵, 蜷在凳子上,静静等着雷声过去。而后雨遮如幕,直至黄昏, 她传了一顿晚膳, 吃过后, 因着中午没有解乏,有些犯困,便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不经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昏昏沉沉中,做了个梦。
说是梦,却是一场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
兰殊梦回了上一世, 在她与秦陌最是浓情蜜意的那段日子,她一直无孕, 面对秦氏旁系表妹的上门求纳,兰殊心里委屈, 也曾跑来了船上买醉, 一夜未归。
子夜时分, 外头飘起了冰凉的雨丝。她怔怔望着窗外不眠, 秦陌却寻了过来,浑身浸着氤氲的水汽,带着些心急如焚的恼火, 一打帘进舱, 就把她压在了窗前啃咬。
他把她丢到了雅间的榻内,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上, 双眸沉沉,瞪向她,“越来越长本事了。”
都敢离家出走了。
她眼眶发红,也不敢说什么,低低哼了声。
秦陌气得冷笑,一把拨下了她头顶的珠钗。
乌发如瀑而落,窗外雷雨交加,船舱内,亦有人在翻云覆雨。
兰殊受着他的火,膝盖深深陷在了床褥之间,娇躯猛地颤了颤,咬牙不吭一声。
情意最浓处,身后的男人环住了她的腰,低低落在她耳畔的话语,掷地有声,“你我之间,不会再有别人。”
兰殊美眸圆瞪,转过身,先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他眉稍微蹙,捏了捏她雪白的耳朵,“别装聋。”
兰殊弯眸笑了,主动勾上了他的肩膀,清灵澄澈的眸眼转了转,恃宠而骄地回捏了他的鼻梁,努嘴道:“说谎的,下辈子投胎成猪。”
--
“秦子彦,你怎么还没有变成猪?”
秦陌见她蜷在桌前,刚松了口气,转眼听到她这么一句嗔骂,怔忡间,忍不住讥讽地笑了声。
他上前轻摇了摇她的肩膀,想将她唤醒,别在这儿睡,却发现她的脸异常地红。
秦陌倾身去捞起她,探手朝她额上挨了下,双眸便沉了下来。
崔兰殊发烧了。
丝丝缕缕的寒风,透过窗台缝隙,不断往她身上泄漏,秦陌轻唤了她几句,兰殊已经病乏到眼皮抬不起来,有气无力。
这才一会儿不见......定是打盹的时候受凉了。
秦陌心里憋了团无名的火,独自恼了会,望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长长叹了声息。
他本想带她回去,偏偏船外的雨势大了起来,夜幕中瓢泼不停。
秦陌垂眸凝向她鬓边渗出的一层虚汗,贸然带她下船,只怕会受凉更甚。
秦陌犹豫了片刻,俯身将她抱起,放到了船尾的榻上。
病弱的崔兰殊身上无力,就像一把浸了水的棉花糖。
少年的动作谨慎细心,生怕稍一用力,就给她弄化了。
船上没有大夫。
掌事娘子忧愁地望了眼岛外越下越大的雨,这会儿也无法临时开船回去,便同秦陌提议后厨还有晚膳没用完的生姜,可以烧作姜水,先给小夫人擦一擦后背驱寒。
待雨势缓些,她立即叫人划船上岸买药。
秦陌颔首默许,不过一会,便有侍仆打来热姜水,敲响了船舱的门。
少年打开门,见来人正好是一位侍女,便想叫她帮忙,话到齿间,蓦然回想起外面非议崔兰殊的话。
方才一路寻过来,在这船上留宿的,不少都是达官显贵,迎面同他躬身作揖的无数,喊了他好几句世子爷,彼此不识也认得。
要让他们知道连她生病他都叫陌生人代劳照顾,明明是他的妻子,却一点也不肯碰她,不知传出去,她又会被笑话成什么样。
人只有开始体恤起别人的难处后,才会懊悔自己当初的不作为,深刻品味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陌只好硬着头皮从侍女手中端过热姜水,让人退了下去。
少年把姜水端到了床榻前,顺着火光看了她一会,先浸了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
她的身子滚烫滚烫的,衣口露出的一截素纱中单已经尽数被汗水打湿,黏在了脖颈上。
但是脖颈处已经成了这样,后背怕是更好不到哪里去。
秦陌又为她寻来了一身干净的睡裙,坐在床头,凝着那盆热姜水,犹疑了好一会,伸手摘下了自己袖口的束带。
他将那玄色的束带,绑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而后,将被褥掀开,通过拉起少女的手臂,带着她的上半身,靠入了他怀里。
那小巧精致的下巴抵上了他的肩头,秦陌眼前一片漆黑,定了定心神,继而,顺着方位,解开了她襦裙的裙带。
他在梦境里做过太多次这样的动作,意想不到的熟稔与顺手。
但除了触碰衣料,少年动作谨慎克制,没有挨到任何不该碰的地方。
可明明看不见,裙带一松,却扑面而来的香。
令他心神一晃。
秦陌的手心登时冒了一层的薄汗,那拎得起六十多斤重剑的手,此刻捏着一条帨巾哆嗦了起来。
兰殊的后背都被汗浸湿透了,呼吸声有点急促,绕在耳畔的孱弱感,令他不得不屏气凝神。
秦陌揽过她的肩膀,握着帨巾,用热姜水一点点擦拭她的后背,给她驱寒。
崔兰殊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毛茸茸的脑袋一歪,细挺的鼻尖就陷在了他脖颈的皮肤上。
那瞬间,秦陌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
一帮她擦拭完后背,秦陌匆匆抓来旁侧干净的睡袍,帮她套上,再将被角拽来,仔细裹在了她身上。
将她一切安顿齐整,少年转而起身,卸下了遮目的束带。
秦陌微微松了口气,帮她擦个汗,自己额头竟也出了一层薄汗,忙将帨巾放进盆中又拧了拧,准备给自己擦一擦鬓边。
一靠近脸颊,一股幽幽的暗香,没入他的鼻尖。
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明明帨巾已经入水拧过,还残留着。
秦陌心头一抽,一把将帨巾放下,端着盥洗盆便出了屋门。
少年一眼没敢往身后的榻上看去,径直走向了门帘,本想掀帘而出,脚步一顿,又只拉开了一角,轻轻离去,避免屋外的冷风吹进来。
一出到船沿的长廊上,冷风袭面,少年脸上灼烧般的热意,终于有了片刻的舒散。
秦陌透过无边的黑夜一望,江上的雨势已经缓了下来。
--
兰殊小时候病困时,最喜欢躲在阿娘的怀里撒娇。
这会儿身体出现了熟悉的沉重无力感,令她忍不住怀念起当年依偎在父母身边的日子。
可惜,再也没有了。
她现在生病,几乎都是自己挨过去的。
昏昏沉沉中,兰殊听到有人喊她。
那人将她抱在了怀里,给她喂了碗药,手掌十分温暖,耐心用小汤匙一口一口递到了她口中,一点儿没洒。
秦陌默不作声给少女喂完药,再叫了一轮热水,悄然走到屏风后,将自己收拾了下。
再出屏风,秦陌擦了擦打湿的鬓发,掠了眼床头。
少女的额间已经被他敷了帕子,脑袋乖巧未动,可身上的被子,却被她踹散了。
秦陌给她盖了几次,她还是翻来覆去的折腾。
秦陌耐心耗尽,索性靠到了她身旁,帮她压着被角。
崔兰殊似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守着,总算安分了下来。
屋里没有话语声,静谧的时间如山中涧泉一样缓慢流逝。
秦陌之前总觉得她有些吵闹,一时间待在他身边变得这么安静,他反而不习惯起来。
并不喜欢她生病的样子。
兰殊滚到了里侧,缩在角落里,就像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小兽一样的睡姿。
秦陌不知道她有什么不安心的。
但他第一次醒悟到她是他的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让天地见了证,他理应好好保护她。
秦陌靠在床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守在她身旁,阖眸入睡。
47/145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