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姈素来是一副清冷的冰山美人样,待谁都好像不温不冷的。
郑祎见她为了在乎的人,原来可以如此伏小作低,心口更加闷了一团火。
婉月和颜递出了手,接过时,却故意打翻了杯子。
兰姈的手背骤然烫红了一片,抑制不住地蹙了眉心。
婉月委屈道:“姐姐怎得如此毛手毛脚?连端茶也端不好。”
婉月着意看了郑祎的脸色一眼,“也是,连主君都没喝过姐姐递过的温汤,姐姐自然觉得妾身也无福消受了。”
“但这茶没喝成,人自然也是饶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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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姈红着眼眶回了屋。
一入门,蓉云急忙寻着药箱过来,想给兰姈敷一下手。
兰姈一门心思拉开了妆奁,只想着寻一些贵重物品,再拿些银子,赶去大理寺牢狱,打点一下牢头。她没能接出玉裳,至少,别让她受太多苦。
兰姈用手绢将银子裹好,转身正要出门,屋门并没有关上,这时却被人轻轻叩了一下。
柳茵茵出现在了门前,眉眼温和地邀请兰姈今夜陪她去看场夜戏。
“我坐了个双月子,前阵子真是闷坏了,现儿好不容易能出门,姐姐陪我去一趟可好?”
兰姈一心只念着玉裳的安危,婉言拒绝。
柳茵茵着意看了看她苍白的神色,上前,轻挽住了她的手,“姐姐若真想救玉裳,还是同我去一趟的好。”
第049章 第 49 章
兰姈原以为柳茵茵口中的她有办法, 是她能帮她求郑祎开口撤回对玉裳的控告。
直到两位娘子相互掺扶着下车,来到了戏楼门前。
柳茵茵引她走入了二楼的包厢内,自己却停留在了柜前, 同楼里的女掌柜攀谈起来。
兰姈以为她有事尚待处理,独自坐在了厢房内,心不在焉地望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发了会呆。
厢房门突然吱呀了声。
兰姈还以为是柳茵茵回了来, 猛地一回头, 一道修长的身影, 映入眼帘。
兰姈眼底闪过了一丝骇然,双手握紧,直接从桌前站起了身,下意识退避了两步。
脚步声橐橐,赵桓晋缓缓走进门来,于她两步前, 停了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坐到了桌前, 抬起了酒壶。
兰姈心脏骤跌,实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转念一想, 今夜, 是柳茵茵拉她出的门。
柳茵茵本就是赵桓晋送给郑祎的。
所以她喊她出来, 原是要带她来见他的吗?
兰姈后知后觉自己的迟钝,因着柳茵茵平日待她的和善,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想帮她。
再度与桌前的男人视线交汇, 兰姈忽而觉得好生难堪, 刚欲转身,却被赵桓晋叫住。
男人情绪不明的声音, 从身后传来,“你最好想清楚再走,女儿身,在牢里的夜,可不好过。”
“那地方,不干净的很。”
兰姈心头一沉,一瞬间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命脉般,脚尖登时钉在了原地,再也没能抬起第二步。
她双手紧紧攥住,站在了门前半晌,忍不住回眸,瞪了他一眼,“大人这里难道就干净?”
赵桓晋见她终于忍无可忍,如少时般冲他发起了脾气,一双深邃漆黑的双眸,反而荡起了笑意:“我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谈什么干净?”
他轻叩了叩桌面,道:“坐下陪我看场戏,玉裳就能回去。”
兰姈站在门前迟疑不动,下意识先朝着露台外望了一眼。
外头的戏台还在唱着,他们这厢房原是半敞式的,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赵桓晋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只道:“楼下都是我的人,没有客人,都是用来骗你进门的。”
言下之意,没人会知道他们今夜会面一事。
兰姈一下屏住了呼吸,更加动弹不得了。
赵桓晋见她警惕地将他望着,不敢离去,又不敢上前,轻笑了下,只好“得”了一声。
“不愿陪我看戏,可以。”赵桓晋拿起了桌上一枚糕点,道:“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糕点,你吃一个,我就帮你。”
他这口气,像极了少时他央着她收他礼物的样子。
可下一句,那沉下的嗓子,又像极了现在的他,“怎么,玉裳的安危在你眼里,连一个糕点都抵不过?”
兰姈的心乱的犹如打鼓一般,默然了许久,最终,来到了桌前。
赵桓晋将那熟悉的鹅梨饼子递向了她,“放心,还是你喜欢的味道。”
兰姈的手迟迟没抬起来,赵桓晋递来的手十分有耐心,见她不接,一直也没有放下,端着就是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兰姈皱着眉心,默了半晌,猝然伸出了手。
她自是抓得极快,可赵桓晋还是轻车熟路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只听他蓦然笑了起来,“你怎么还是逃不掉?”
兰姈一下慌了神,猛地挣了挣,他却拽着不放。
兰姈的心口隐隐颤栗,只见赵桓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上,仔细看向了那一块发红的烫伤。
男人的眸色倏然凝住,狠狠发沉。
兰姈又挣了挣,赵桓晋并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弯腰低头,朝她手背亲了一口。
兰姈目光一滞,不由心跳加快,吓得手一缩,挣扎更甚。
这一下,赵桓晋倒是松开了她。
兰姈扭头便逃出了厢房。
赵桓晋凝着那落荒而逃的残影良久,朝着门口,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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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
马车于大理寺门口停下,兰殊拿着秦陌借给她的通行令牌提裙下车,正好看见了兰姈在门口接玉裳出狱的画面。
本是从玉裳屋里搜出的赃物,案情直接明了,昨晚深夜,大理寺的卢少卿,忽而敲响了郑府的门。
郑祎见官差临门,一开始还以为是兰姈寻了人从中作梗,多生事端,就要不高兴。
卢少卿解释是因为他发现玉裳窃取的物品中,有一支金簪,与他近日调查的一件命案有关,这会儿是公事公办,特意入门探访,找寻线索。
婉月敛身站在郑祎身旁,听到命案一词,手上的绢帕抖落,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心虚。
卢少卿是大理寺有名的神探,这一入门探查,虽说是找寻命案线索,但也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玉裳是被人构陷,很快便还了她的清白。
而他是谁请来帮忙的神仙,兰殊远远望向了大理寺旁边的羊肠小道内,悄然停了另一辆熟悉的马车,心底已是一片清明。
赵桓晋已入中枢,日理万机,此时此刻却身着紫袍朝服,百忙中不忘抽空驱车停在大理寺旁边,掀起了车窗帘幕的一角。
兰殊来到了兰姈身边,抬袖帮姐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而又叫银裳上前,仔细检查一下玉裳可有破了一点儿油皮。
兰殊一心宽慰,三言两语便逗笑了她们。
直到卢少卿从衙门口出来,传唤玉裳进去销案,兰姈陪着她一同进去。
兰殊由着她们先走了一步,自个儿款款挪步到了羊肠小道口,来到车窗边上,同车内的人,敛衽行礼。
“多谢姐夫。”兰殊无有犹疑道。
车窗只有一角掀开,紫袍玉带不过露出了一点端倪,男人不由怔了片刻,轻轻一声嗤笑,从车内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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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兰殊回到了思邈堂,恭敬将自己誊写好的书籍,交给了公孙霖检查。
公孙霖满意地点了点头,兰殊不失礼貌地提出,自己在誊抄的过程中,冒出了几个疑惑。
公孙霖提起眼梢去看她,“几个疑惑?”
兰殊略一踌躇,垂目而立,脸颊不由泛出了微红,如实相告:“几百个疑惑。”
公孙霖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完之后,温言道:“没事,你慢慢问便是。”
兰殊不由喜上眉梢,当即拿出了自己备好的小册子,于公孙霖身旁的紫花矮墩,坐了下来。
后来的时日,思邈堂的同窗惊诧地发现,崔兰殊明明遭到了公孙先生的责罚,对先生的感情不减反增,越发喜爱往先生的书房里,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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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长安迎来了迟迟的冬意,所有外出的游子,渐渐迈上了回乡过年的征程。
薛长昭却在近日领了旨意,奉命再度出使海外。
卢梓暮又将随夫远游,不日即将离京,恨不得把长安的好东西全部买来捎走。
这一日她拉着兰殊去逛西市最时兴的脂粉与衣料。
衣帽肆里,卢梓暮后知后觉拉起兰殊的双手,忍不住蹙眉朝她打量,“你平常不是最爱美吗,怎么现在都不跟时潮了,长安这两年有那么时兴素色吗?”
兰殊简单地笑了笑,努嘴道:“我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吗?”
“那倒也是。”卢梓暮笑眯眯道。
两人将柜台上的那些衣饰逛了一圈,兰殊仔细挑选着适合卢梓暮的款式,正将一件镶着绒毛的桃色褙子,拎来朝着卢梓暮身上比对。
卢梓暮却有一瞬的心不在焉,目光落在一件融合异域元素的长裙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嘟了下嘴,朝兰殊低声问:“阿殊见过平康坊里的那些胡姬吗?”
兰殊眉头轻皱,回道:“那都是郎君们爱去的地方,我哪有机会见,怎么了?”
卢梓暮咬了咬牙,怒斥道:“高句丽的琉璃王可真是个名不虚传的浪荡子,自从来了长安便乐不思蜀,临近回国了,还不忘惦记着去平康坊见识一番,拉着朝朝作陪去了。我和他前天因着一些小事吵了架,正相互冷着,那混账今天走的时候,居然故意当着我面说平康坊近日来了些胡姬,腰肢纤细还会跳肚皮舞!他去涨涨见识......”
兰殊笑了笑,“所以,你吃醋了?”
卢梓暮呸了一声,“鬼才吃他的醋,我就是气不过,他这是嫌弃我腰粗的意思吗?”
兰殊笑纹益深,看着她现在跳脚的样子,不由想起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朝朝最喜欢的就是逗暮暮,就爱看着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兰殊料准了薛长昭只是在开玩笑,去平康坊作陪也是公事公办。
她温言宽慰了卢梓暮几句,偏偏暮暮是个心眼死的,听他说啥就信啥,一股脑兀自生气起来。
绕来绕去,兰殊又被她绕了回来,无奈激将道:“是是是,他就是个混蛋笨蛋大傻瓜。那他既这么讨厌,你干嘛非得嫁给他?”
卢梓暮彻底瘪了嘴,嘟嘟囔囔道:“那我也是没办法啊,那天晚上真的是喝多了......”
卢梓暮口中的那天,已是三年前。
当年这两人酒后乱性,滚进了一床被褥里,第二天,还被长辈抓了个正着。
不成婚都不成。
兰殊那时跟在卢梓暮的花轿后送过嫁,对于这场婚事的内幕也算知情。
只是今日卢梓暮忽而捏了下她的脸,劈头来骂了句:“这事还得怪你!”
兰殊一头雾水地将她望着,卢梓暮左顾右盼,生怕家丑外扬般,拉着她出了衣帽肆,来到旁边饭馆的包厢内,把门一关,才贴着她的耳边,把当年一事完全揭露出来。
兰殊始知原来那日,薛长昭夜里翻墙爬进了卢府内,同卢梓暮说的竟是他和兰殊表白被拒绝了,心里难受的不行。
卢梓暮为了安慰他,才留他过了夜,同他借酒消愁。
结果就喝大了,第二天醒来,卢梓暮发现自己躺在了薛长昭怀里。
也就是安安稳稳睡觉,真的啥事没干,可两人在一个被窝醒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兰殊美眸圆瞪,唇角不由勾起了深深的笑纹,卢梓暮见她还笑,掐了下她的胳膊,“都怪你,早不拒绝晚不拒绝的!”
兰殊轻轻嘶了声,唇角的笑意未减,“这种时机,你要我怎么挑?”
毕竟薛长昭从始至终,都没和她表过白呀。
兰殊猛然记起那阵子,卢伯母有意同王家结亲,正安排着卢梓暮同王家的公子见礼。
眼看暮暮这个不长心的小笨蛋完全没有反对,朝朝大抵是心急了吧。
薛长昭今年才及冠,十七岁就娶了十五岁刚及笄的卢梓暮,也属于成婚早的。
这才是真正怕媳妇被别人抢走了,先下手为强呢。
不像她和秦陌,外头都说是长公主相中她这个完美儿媳许久,实则,但凡秦陌喜欢的不是男人,他也不会这么早成婚。
兰殊心里叹笑了声。
卢梓暮悻悻说起今日薛长昭出门时还特地同她一路,让她看着他往平康坊的方向去,气得她掉转马车就走了。
“不过我走时,还看到了郑祎。”卢梓暮的双眸朝兰殊瞬了过来。
兰殊同她向来是无话不说,听她疑窦“怎么姈姐姐如此美貌,夫君居然也流连烟花场所”,兰殊只能将兰姈近些年过得越来越不好的实情,告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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