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栏杆另一头传来了几声熟悉的女子咳嗽声,崔启飘忽无措的视线有了落点,唇角呈出了一抹温情的笑容,“大姐姐,二姐姐!”
崔启提着笔箱朝前奔走了两步,兰殊盈盈一笑,兰姈却伸出食指,往他额间一敲,故作严肃状:“考到功名了吗,小小年纪就学会眉目传情了?”
长姐如母,这个词在兰姈身上,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单从兰殊这般鬼精,犯事都最怕兰姈知晓,便能看出,她素日管起弟弟妹妹是有多严苛。
“姐,我没有......”崔启捂着额间,求助地看了兰殊一眼。
兰殊当即会意,挽过兰姈的手肘,便努嘴道:“阿姐,你不该高兴吗?就他这闷葫芦的性格,这脸再不能看,眼神再不勾人,以后可怎么给你找弟媳妇?”
话音一圃,兰姈扑哧笑了一下,崔启的脸色愈发委屈起来,嘟囔道:“二姐,我是叫你帮我,不用让你损我的......”
兰殊冲他耸了耸肩头,两撇眉梢俏皮地挑起。
兰姈笑了会,语重心长道:“我只是怕他分心,以后金榜题名了,谈婚论嫁是水到渠成的事。”
兰殊歪起头来,笑眯眯地反驳道:“哎,这话我可不同意,年少慕艾,怎么就一定会影响金榜题名了?姐夫年少的时候天天辍学来看你,现在不还是当朝大相公?”
兰姈脸颊顿时如胭脂扫过,一把捏住了兰殊的樱唇。她妹妹的这张小嘴儿呦,有时真是令人恨不得撕了它。
崔启见她俩依如幼时的打闹起来,站在一旁咯咯笑着,转眼,贡院外的另一条次干道上,传来了两道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两名男子同时策马,朝着考场门口而来。
只见他俩头戴官饰,身着朝服,一个绯红,一个绛紫,腰封间还都坠着可随时面圣的特敕鱼符,周身的气势,瞬时将水泄不通的考场外,镇得噤若寒蝉,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
直到他们不紧不慢地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径直朝着人群中同一位考生走了去。
众人哑然发现,这俩矜贵的官爷,竟同他们一样,只是百忙中抽身来接人的。
崔启一看见赵桓晋,便露齿微笑,还按儿时玩闹般地高声喊了他一句“老大”。
转眼迎上秦陌的目光,他神色微敛,虽目露倾慕,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二姐夫”。
这称呼倒是没错,只是这截然相反的拘谨态度,令秦陌不由往赵桓晋看了眼,没觉得自己比他长得面目可憎。
两个兰倒是没料到他们能有空来,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她们本来各自准备了一个食盒,还想着接到了崔启,就直接回家吃饭——这个家不再是高门大院的崔府,而是两姐妹一同出钱在外头买的一个三进三出小院,专门给俩兄弟分府别住的。崔启崔弘不是崔氏嫡系,在崔府始终是寄人篱下,分到外头来,反而自在的多。
如今这俩官儿一来,多出两张饭量大的嘴,食盒肯定不够吃了,再看他们身着朝服的样子,下午还得回去上值,烧火做饭来不及,姐妹俩四目交汇了瞬,索性转程去了醉仙居,领着人下馆子去。
银裳奉命御车回家将张妈妈和崔弘及时接了过来。
崔弘自小喜欢舞刀弄枪,性子活泼,十二岁的年纪,已能一步跨四个楼梯。
兰殊与兰姈远远听到了他那蹭蹭袭来的熟悉脚步声,忍不住相视一笑。
崔弘如道小旋风般一把推开了房门,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先打开了兰殊做的点心食盒。
望着那一笼笼色香味俱全的糕点,崔弘喜笑颜开,咽了咽口水,刚想伸出爪子来,又想起了张妈妈教过的礼仪,抬手,先请了两个姐夫尝。
崔弘拿起一块绿豆糕先递给了赵桓晋,赵桓晋噙笑接过,满口揶揄:“算殊妹妹还有点良心,记得我以前喜欢吃绿豆糕。”
兰殊轻呸了句,“您不是早就改吃鹅梨饼子了吗?这绿豆糕是弘儿喜欢的,他这是忍痛割爱,您还不快感激涕零一下。”
赵桓晋摇头笑了笑,转而小心递给兰姈先尝了口。
崔弘笑眯眯的,又拿起一枚绿豆糕,给秦陌递了一块。
小小少年个小身短,这么大个圆桌,秦陌坐在他正对面,他垫着脚尖,也没法彻底放到秦陌碗前。
秦陌正准备起身动作,兰殊却一瞬间比他先起了身,生怕他开口拒绝般,主动将绿豆糕从孩子的手上接过,免去孩子的尴尬,温言笑道:“世子爷不爱吃甜的。”
秦陌的确不爱吃甜食。
然而兰殊和兰姈的食盒,都是清一色的江南甜糯风味。
他们一家子,原本就是江南人。
虽然待在长安多年,早已习惯了北方饮食,私下相聚,还是喜欢追忆往昔。
兰殊确实没料到秦陌会来,开口便同他抱歉,温言续道:“我已经在柜台点了你爱吃的,马上就上来了。”
秦陌望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双眸晦暗了瞬,短促的沉默,只道:“我没有那么挑食。”
他这话的意思只是,不必像对待客人那样对待他。
兰殊怔忡,环望了眼桌上的人儿,却以为他是不想别人觉得他骄纵,勾起唇角,连忙摆手笑道:“哪有说你挑食,点菜只是因为不够吃,毕竟这都下馆子了,总要叫你们吃饱来,再回去干活不是?”
秦陌颇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凝着她眼里的惴惴不安,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她这样的防备,到底是怕招待他不周。
还是怕她的家人,在他这儿受到怠慢。
可这是她的家人,他又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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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时辰尚早。
醉仙居后苑有不少亭台水榭,他们一同沿着回廊绕了一圈,当作消食。
张妈妈带着崔弘崔启走前最前面。赵桓晋与兰姈走在中间。秦陌与兰殊垫后。
面前小桥流水,杨柳依依。
秦陌抱臂走着,望了眼崔启回首同赵桓晋说说笑笑的背影,默然片刻,不由问向兰殊:“我看着很吓人吗?”
兰殊愣了下,“没有啊?”
秦陌看她一眼,短促的沉默,还是忍不住朝前扬了下下巴,意指崔弘,道:“他刚刚只是好意给我糕点,你为何非要拦他?”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我是不喜,但他已经递到了我面前,断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你这样,显得我很不好相处。”
兰殊拨了下鬓边的珠钗,迟疑地笑了笑,“有吗?”
明明是一声疑窦,少女眼底却划过了一丝腹诽。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之前有好相处似的。
秦陌将她眸眼闪过的所思所想尽收眼底,唇角不由抽了下,微不可察地咬了下牙,“有。”
“你看启儿平常喊赵桓晋,不是叫老大,就是直呼其名,对我永远都是恭敬的一句‘二姐夫’,明明老了他十来岁的是赵桓晋,却显得我更像是长辈似的。”
兰殊倒是笑了,“你还想和晋哥哥比?”
“......不能比吗,都是姐夫。”
“那也不一样啊。晋哥哥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还不是姐夫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很熟了。我和你纯属于盲婚哑嫁,之前根本没有交集。你看你和陛下关系多好,可我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讳啊。同理可得,你说是不是?”
盲、婚、哑、嫁四个字一出来,秦陌眉头的青筋一蹦,彻底噎了声。
他不可否认她说的有道理,只是,每一句,他都有些不想听。
何况,他也隐隐感觉得出,不单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他望了一眼赵桓晋搂着兰姈缓缓向前的背影,即便出门在外,赵桓晋也没有收敛,同兰姈举止亲密,是那种下意识间流露的情谊。
而他和兰殊,看似夫妻也很和睦,从始至终,一路走来,一直都是肩并着肩,从无僭越。
外人自然看不出什么,只当他们不习惯显摆恩爱。
但她的亲人,远比他想象中,明察秋毫。
秦陌的喉结微动,扭头再看向身旁的兰殊,默然聆听着心口因着她的砰然跳动,再一度,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第058章 第 58 章
夜色幽沉, 素缟色的月光,洒在了王府后苑的白鹭湖上。
这阵子,秦陌一直以公务繁忙作托, 远离那主卧舒适柔软的拔步床,睡在了书房硬邦邦的罗汉榻上。
月光透过窗台的罅隙斜斜照入,秦陌侧身背对着窗台入眠, 柔和的光泽沿着他的背影, 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少年浑然不觉, 彻底沉浸在了梦乡之间。
这回的梦境,那个他,正是如今这个时段的他,却并不如少女所说的那般不爱吃甜食。
秦陌确实天生不喜齁甜的东西,糖心馅的糕点,什么绿豆糕桂花糕, 他基本是半星不沾的。
可梦里的他,正笔直坐在了圆桌前, 沉着脸色,吃完了一碟子热腾腾的甜点。
最后一口咀嚼完, 他掀起眼皮, 盯向了对面, 沉着嗓音道:“满意了吗?再生气, 可就过头了。”
少年循着他的目光瞬去,只见女儿家托腮坐在了他对面,眉眼弯弯, 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他们之前似是起了争执, 而他正在拉下脸皮哄她。
可他惯是不擅长低声下气的,女儿家望着他眉宇间的隐忍几乎接近了极限, 识相软下了口气,轻轻唔了一声。
他紧揪着的心口可算松了下来,冷着脸,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她迟疑了一小会,乖乖听了话。
那娇俏的身影盈盈靠近,素白的柔荑刚伸出食指,探了他掌心一下,他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抬起她的腿,让她坐在了他腰间。
女儿家双眸微微睁大。
下一瞬,他便轻咬了她一口,深深吻住了她,学着她以前那般,把唇齿间的齁甜味,通过搅弄,尽数延到了她的樱唇里。
他以前是一点儿都不吃糖心的。现在能吃这么一碟,大部分都是女儿家恶作剧,给他喂出来的。
她素是知晓他脾性不柔,闹了别扭,也从不敢与他硬碰硬。
他基本不太说软话,哄她,都是通过抱在怀里,吻到她没脾气。
是以,每逢他惹了她不开心,她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到厨房做一笼子豆沙馅的点心,含在嘴里,只要他想亲她,就得忍受这股子甜腻腻的味。
其实女儿家的唇齿也是香甜的,只是甘如清泉,从来没有齁甜气。
他不擅长哄人,只能蹙着眉心,接受她的戏弄。
这回,她亲也不肯让他亲了,直接端来了一盘子点心,让他自己意会。
男人低头紧紧含着她的樱唇,覆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越想越气,又气又无可奈何,忍不住朝她莹润的唇珠,又咬了一口。
他斥道:“不就几棵树的事,至于气这么久?”
兰殊努了下嘴,偏头不看他,鼻尖逸出了一丝娇嗔。
便是前两天,王府主厅门前的老樟树寿终正寝了。
平白多出一块空地出来,秦陌让元吉去寻几棵上好的白玉兰,兰殊却想种风铃木。
尤其想种黄花风铃木,一到春天,便是一派明媚的鹅黄色。
秦陌不喜那样花里胡哨的颜色,感觉种在正厅门前,颇失了端庄肃然,一下否了她的提议。
他话说得不太委婉,语气也失了妥当,不小心叫兰殊误以为他在暗讽她不端庄,便在心里,怄到了现在。
桌前,男人见她又不睬他了,只好将她抱在了怀里,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我已经叫人把你要的树寻来了。”
他的声音总是冷硬的,目光却在她恢复的笑容间,逐渐柔成了一滩水。
女儿家眉眼彻底舒展开来,主动啄了他的下巴一下。
他的眸眼愈暗,将她揽腰抱起,摁在了榻上。
情至浓处,他紧紧抵住了她,终了半晌,也迟迟舍不得放。
男人从身后搂着她,不由心里划过了一丝认命。
若是这世间当真万物相生相克,那她是真的,天生有些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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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秦陌直接冲了个凉水澡,才整装束发,策马上朝。
春闱结束,考卷尽收。
今日的早朝,注定是十分精彩而灿烂的。
面对翰林院大学士韩崇主动上奏质疑春闱试题的变异,东窗事发,李乾索性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
他将静尘搜寻到的一摞贩卖出去的考题,集合成三箩筐,尽数从玉阶上倒了下去,破口大骂:“你们缺钱,为何就不能同朕说!”
龙颜大怒,那刷拉拉泄露的试题尽数滚落在了诸臣脚下,清楚的不清楚的,纷纷心上一凛,持笏跪了一地。
李乾指尖颤抖,直指着翰林院所站之处,怒声狂斥:“丢人丢到外头那帮士子面前去,你们当初也是这么考进来的吗?”
“枉你们个个头衔国朝大学士,就这么做学坛上的典范?舞弊!抄袭!你们的礼义廉耻,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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