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倒没有想过要收什么见面礼,但那一箱箱的珍宝,委实令人眼前一亮,她不由上前,指着这个,指着那个,询问是什么。
邵文祁和薛长昭都有耐心,见她好奇,一一给她讲解。
“要不要拿一个鸵鸟蛋回去?”邵文祁见她抱着那硕大的蛋,忍不住掂了掂它的重量,温言笑道。
兰殊只是猎奇,这么大个蛋,她拿回去又不能孵,又不舍得吃,实在是没必要同圣人抢这份惊喜。
兰殊摇了摇头,将它小心放回了原处,俯身之时,鼻尖袭来了一阵特殊的香味,令她不由循味看向了那一袋红艳的香料。
邵文祁道:“这是天方国的藏红花。”
兰殊目露惊色道:“我听公孙先生提过,这是世间最昂贵的香料。”
邵文祁颔首道:“十万朵花,只能产出这么一袋。”
薛长昭见兰殊作势要将它捧起来细看,伸手阻止她道:“哎,这东西你可不能乱动。”
兰殊面露疑惑,“为何?”
薛长昭眉头一压,故作深沉道:“你不知道天方国有个说法,就是女子千万别吃藏红花吗?”
兰殊继续狐疑地看向他,只听薛长昭幽幽解释道:“因为这玩意,女子越吃,皮肤会越发细腻光滑,所有人都看不出你的真实年龄,无端增加非常多的追求者,令你无比烦恼!”
兰殊怔了片刻,发现朝朝又在耍她,嗔怒地打了他一下。
邵文祁在旁边温言笑道:“要不小师妹拿这个也行,天方国本地还有一句名言,藏红花是上天赐予女子最好的礼物。”
兰殊趴在箱前,思忖了会,还是将那一袋昂贵的香料放了回去,“我虽也想要这上天赐予的礼物,但我觉得把它送给公主娘娘会更好。”
薛长昭一听,同邵文祁笑道:“她这是怕她拿走了,我就没拿得出手的东西给长公主了。”
兰殊瞥了他一眼,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模样。
邵文祁见这小师妹脾性灵动可爱,也不贪图贵重,不由薄露笑意,于她身旁俯下身,朝着箱子里打量了片刻,拿起了藏红花旁的一个藕白色香囊。
“那送你这个好吗?”
兰殊接了过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也是香料,产自罗马南中端的百里香。”
“百里香?这个我倒是没听过,贵吗?”
邵文祁摇头笑了笑,“不贵,不过它的寓意好。当地人曾有一个传说,不论多么害羞的人儿,只要将百里香配在身上,就能鼓起勇气,追求心中所爱。所以,它一直是勇气的象征。”
这个寓意,似是让小姑娘听进了心里,只见兰殊捏了捏那香囊的穗子,眼底划过了一丝钟意。
邵文祁乘胜追击,温言笑道:“你既叫我一句师兄,总要给你点见面礼的。不然改日公孙先生知道了,发现我什么都没给,定然要笑话我小气。”
“那,我就要这个吧。”兰殊收下了那枚香囊,弯弯了眼眸,冲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明丽刺目,倒叫邵文祁不经意恍了好一会的神。
这时,孙管家恰好躬身走了进来,同时与薛长昭和兰殊禀告道:“世子爷过来接世子妃了。”
世子妃。
邵文祁心里蓦然沉了下,再度看向了眼前的小姑娘。
孙管家的话就像是一阵风,一下把此时此刻同他一起蹲在箱子前的她,吹向了九重天上。
“原来小师妹已经成婚了?”邵文祁道。
兰殊点了点头,薛长昭则拿腔拿调地揶揄起来:“是不是没见过已婚妇人还去读书的?”
大抵是兰殊入思邈堂上学,令邵文祁一开始,就没想过她是有夫之妇。
兰殊对着薛长昭嗤之以鼻,禁不住起身,虚踹了他一脚。
邵文祁沉吟了会,亦站起身来,和言见解道:“学海无涯,读书这种事,本不应受到身份的限制。”
兰殊目露欣慰,展颜笑道:“不愧是师兄,你这话同先生的观点一模一样!”
邵文祁发现她的笑容当真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总叫人一望,便有些挪不开眼。
四目相对,他俩站在了大厅内,不由相视而笑起来。
恰恰这一幕,落到了行至门前的秦陌眼中。
邵文祁听到了趋近的脚步声,转首看去,只见随在孙管家身后而来的,是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
院外的微风轻轻拂过,他一身绯红的官袍隐隐而动,眉目如画,丰神秀逸,身姿挺拔颀长,却蓦地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目光从始至终,定格在了少女唇角的笑颜上。
直到薛长昭上前作揖,秦陌见兰殊的目光可算是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斜眼看向了那引她发笑的陌生男子。
四目交汇,邵文祁望着他眸眼里的寒意,就好似凝了一层冰。
即便是初次见面。
对上眼前男子目光那刻,秦陌的心里,莫名划过了一丝隐隐不安的强烈直觉。
犹如周边拂过少年耳畔的不是春风,而是远方响起来的,阵阵号角之声。
第060章 第 60 章
马车横穿了朱雀大街, 踩着辚辚之声,一路驶回洛川王府。
车厢内,兰殊一路上都在把玩那枚藕白色的香囊, 盯着上头别致的纹路看。
这香囊并非中原的纺织技艺,更像是公孙先生提过的波斯丝绸,其间以金丝银线, 描别了祥瑞彩云。
那祥瑞不是什么龙凤, 而是一种素未谋面, 体型巨大,脖子十分长的鸟儿。
邵师兄同她说,这便是鸵鸟。
兰殊内心不由唏嘘。
怪不得能生出那么大的蛋儿。
她一时觉得新奇不已,唇角衔笑,不停端详着那香囊上的鸵鸟图案,捋着柔软的穗子。
这一系列的动作, 落在秦陌眼中,便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与喜欢。
少年的眸色一沉, 心尖蓦然发酸,跟窝了一口血似的。
秦陌只是难以控制地去比较了下, 他当初送她香囊时, 她的样子。
很乖顺, 很识相, 他给什么,她就佩戴什么。
他曾是欣慰她这么识相的,如今, 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她那一副听话的模样里, 何曾有过一丝今日这样的欢愉呢。
说到底,都怪他自己送的心不诚。
秦陌不可抑制地揉了揉眉心, 摁了下头疼不已的太阳穴,轻咳两声,“刚刚那个邵......”
兰殊抬起首,见他似是没记住人家的名字,好心提醒道:“文祁,邵文祁,公孙先生的头号弟子,论辈分,他还是你师侄呢。不过他比你大五岁,真喊你师叔,还挺奇怪的。”
兰殊浮想着那画面,不由低头吃吃笑了两声。
连人家多少岁她都知道。
秦陌听她一句话就把他俩关系拉的这么近,心里莫名生出两分排斥,睨了她一眼,“那照你这么说,你不是也得喊我师叔?”
少女竟还当真思忖了会,“嗯......如果你想,也行。”
秦陌的心跳都好似滞了片刻,心尖这口血是彻底化不开了。
他不想再和她掰扯这等乱辈分的事,直截了当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邵师兄吗?”兰殊垂眸想了想,“朗朗君子,儒雅端方,公孙先生对他的评价一直不错,确实可以提拔作为陛下身边的可用之才。”
敢情她以为他是物色到了人才,在咨询邵文祁的人品能耐。
兰殊一力举荐道:“他不过十五岁就敢跟人出海做生意,还自学洋话,有胆量,有魄力,又吃苦耐劳,委实不错。”
秦陌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起,沉声道:“我也会说西洋话,我还会说吐蕃语,突厥语,高句丽语......”
兰殊眨巴了下双眸,“我知道,但你们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
兰殊有理有据分析道:“你出身高贵,之前在枢密院俸职,会说外邦话是任职所需,又有这么多大学士教,说得好是常理。他只是蜀中一家普通镖局的庶子,自小不受宠,身边也无引路人,却闯出了一番自己的传奇。”
秦陌凝望着她眼底流淌的钦佩。敢情他会说十多种语言是常理,他会几句西洋语就是传奇了。
“你连他自小不受宠也知道?”
兰殊顿了顿,“公孙先生同我说过他的故事。”
秦陌这下倒是真的要笑了,鼻尖一嗤,唇角边露出的笑痕,多多少少夹杂了几分彻底的怅然。
师姐这是专门给她授课,还是专门给他添堵的呢。
兰殊听着他骤然冷淡的笑意,心里多少有些不明,“世子爷有什么话直说?”
要是他没看上邵师兄,不打算提拔他,兰殊也没有丝毫强求的意思,不过是适时举荐罢了。
再则,不是他先问起来的吗。
秦陌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马车转了个弯,逐渐逼近了王府门口。
秦陌端坐在车厢内,定定望着她澄澈无辜的双眸,总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少年双眸一垂,视线落在她手中碍眼的藕白香囊上,忽而朝她伸出了手,“能不能把这个给我?”
原来绕这么大一圈,他是看上了这枚香囊?
兰殊望向他灼灼的漆黑眸子,握着香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可这是别人给我的。”
“不可以送我吗?”
兰殊讶然,不由将香囊往怀里拢了拢,“哪有把别人送自己的东西送人的......”
“可我想要。”
秦陌定定将她看着,难得露出了一点状似渴求的语气,整个人却往前倾了半个身子,几近是威逼。
兰殊脖子缩了下,垂眸将头往后埋了一点,捏着香囊的手转而藏在了身后,指尖微微发白。
而她护的越紧一分,秦陌的眼眸就越沉一分。
他一步一步往前倾,兰殊一步步后退,最后,无处可逃,被他逼到了车厢的角落。
后背靠上了车壁的沿隙,两人离得很近。
兰殊兀自咬了下唇角。他再靠近,就要压上来了。
眼看他已然要伸手来抢,兰殊只好低着头,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抵在他胸前,“你是想拿去送给卢四哥哥吗?他的确喜欢香料,但不喜欢外邦货的。”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看似求饶,落在尾调处的微笑,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恻然。
秦陌欺负的心思一瞬间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某处宛若剖裂了一道口子,淌出了一股不知名的苦涩味。
她为什么会以为他想送给卢四郎。
他从头到尾都没这么想过。
秦陌张了张嘴,轻启齿缝,心里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喉咙里滚了一圈,却又没能说出口。
马车吁地一声停了下来,他们回到了王府门前。
兰殊趁着他这一瞬间的犹疑,低头绕过了他的手肘,一股脑掀开车帘逃了出去,溜之大吉,“改天,我寻更好的让你送他!”
“崔兰殊——”
他跃出车帘,朝着她兔子一般的背影叱道。
“啊,我新种的花忘浇了,有什么事下次说——”
秦陌跟在后头望着她一溜烟跑去了后花园的背影,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
成天到晚,不是抱着算盘记账,就是拨花弄草。
心思都搁别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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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秦陌毅然搬回了主卧就寝。
下午,他伏在书房的案几前写着呈文,执笔呆呆悬在半空,默然了好一片刻,抬起头来,便叫元吉去通知主屋的人儿,他今晚回去睡。
兰殊自然奉命备好了他的枕席,那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便是分去一半给他,剩下的也足够她自个滚两个来回。
他在与不在,于她都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夜色渐深,秦陌从案牍前起身,窗外已是一片幽沉。
秦陌摁了摁疲累的眼眶,一路顺着回廊上昏黄的烛笼,回到主屋,院里黑黢黢一片,灯火已经灭了。
周围阒寂无声,秦陌缓步上前,注视着眼前这扇熟悉的门,蓦然回想起那些虚虚实实的梦境,他曾不止一次在微寒的夜色中,推开这一道门。
入目的,都是女儿家守在烛火前,撑着发沉的眼皮等他的身影,以及看到他回来那一刻,回过眸来的灿烂笑颜。
秦陌轻轻推开了内室的屋门。
屋内一片昏暗,借着门缝洒入的月光,他看到床幔后,她蜷着的纤小身影,已是独自睡去的模样。
秦陌扯了扯襟口,心里很清楚,只要他咳嗽几声,便能将她唤醒,她自然会起身点灯,让人给他打水,一直伺候到他洗漱完毕,甚至帮他绞干头发后,才会再把烛火吹灭。
但他退出了内室,自己脱了衣裳,自己悄然入了耳房。
有些感情一旦变化,对应他的一些事情,看似她份内的,可不是她主动的,到了他这,也就变得没了什么意思。
秦陌坐在浴桶之中,捏着太阳穴,游神了许久,直到水温变得冰冷,他猛地打了个冷颤,才勾回了神思。
秦陌蓦地想要起身,顿了顿,一时顾虑到水花迸溅的声响,唯恐惊到了内室榻上的人儿,他又缓下了站起的身子。
轻轻披上睡袍那瞬,秦陌心里不由自嘲地笑了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待她,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起来。
连盏灯都没舍得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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