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这一声叹息,意指在指乌罗岚心中难以抹灭的逻逻,却叫秦陌的心口,猛然一个咯噔。
少年垂眸神游了良久,想起了崔兰殊那位早逝的心上人。
李乾点了点他面前的竹箸,勾回了他的神思,命令他好好吃饭,皱眉道:“说起来,你明明比我成婚早,一直也没孩子,怎得不见姑母,给你俩屋里塞小妾呢?果然是侄子不如儿子?”
秦陌忍不住啐了他一下,“你这话就不怕遭雷劈?长公主对你可比我亲多了。”
李乾和颜一笑。
秦陌思忖了会,扯起唇角,冲他挑起眉梢,“主要我俩之间又没有种族歧视,有什么好担忧的?”
李乾唇角不由抽了抽,满脸不信道:“姑母难道就一点儿没催促你们?”
秦陌微一摇头,“没听崔兰殊说过。”
李乾忽而笑了声,拿腔拿调地揶揄起来,“是真没听过,还是你压根没听懂人家的暗示呢?”
秦陌愣怔了下。
李乾斩钉截铁道:“反正我不信姑母没唠叨过弟妹,肯定是你不解风情。”
秦陌默然了片刻,心下泛出了一丝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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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练,前院的假山水池内,一条条锦鲤沐浴在月光下,悠悠摆尾。
直到院外传来了一声骏马长嘶,惊得它们连忙朝着假山石后躲了去。
秦陌大步流星进了门,走进主卧,正好看到兰殊弯腰站在梳妆台前,对着妆奁,翻翻找找。
秦陌眉头隐隐抽了下,询问道:“在做什么?”
兰殊头也未回道:“找东西。”
秦陌的心一紧,眼底划过了一抹虚色,不由抬手摸了下自己高挺的鼻梁,“找什么?”
“针线盒。”
秦陌愣怔,双眸泛起了一丝愉悦的光泽。
原来是在找针线,他还以为......
少年见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留心,心里不由宽了好几分,微微抿直的唇角,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兰殊显然是没有找到,转而将一个紫花墩搬到了衣柜前,而后提裙踩了上去。
阳春的气候温和宜人,少女早早换上了轻薄的褙子与三涧裙。
一踮起脚,露出一截腰肢,雪白纤细,上衣一往上拉紧,那胸前巍峨的曲线,也随之凸显起来。
秦陌记挂她脚下的安危,不由朝着她附近走了几步,恰好将这一抹春色,尽数收入了眼底。
少年连忙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站在了衣柜旁,眼观鼻鼻观口,面不改色着,维持表面的镇定。
兰殊似是摸到了想要的物什,离拿到却还差一截,只好跳下来,叫秦陌上去帮她。
当秦陌把针线盒交到她手上,忍不住问了问她拿来作甚。
兰殊坐到了圆桌前,拿起她从库房搜罗出来的上好布料,“我想做几件小孩的衣服。”
秦陌脚尖一顿。
这话按往常来听,没有任何的异常。
偏偏今天李乾给他灌输了一波暗示的言论,令秦陌神思不由歪了瞬。
不过他立即回过神来,清醒问道:“为何要做小孩的衣服?”
兰殊回过头来,薄露笑意道:“我昨儿没同你说?暮暮怀孕了,再过不久,就有一个娃娃要诞生了!”
秦陌盯着她唇角的笑意,不由牵了下唇。
果然,他就知道,她心里来来回回为着的,也就那几个人。
只见少女的双眸莹莹动人,泛着潋滟的光,犹如湖泊中倒映了满满的星辰一样。
看得出,她是极高兴的。
秦陌坐到她旁边,盯着她拿了会剪子,目光从她的手尖,一寸寸往上,再度凝望向了她的芙蓉面。
望着她满面春风,乐此不疲地仔细裁剪着锦缎,少年鬼使神差问道:“你很喜欢小孩?”
兰殊想也不想道:“喜欢啊,当然喜欢。”
秦陌闻言,短促的沉默。
兰殊忽而抬起首,看向了他。
秦陌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猝不及防同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心口猛地滞了一拍。
少年端正了下腰身,等待她开口,只听兰殊道:“说到生诞,过些日子便是公主娘娘的生辰了,我列了个礼物清单,你看一下,选几件适合的?我好准备。”
兰殊目光示意着案几,只见秦陌轻轻嗯了声,眼底却不知为何,划过了一缕疑似失望的光泽。
兰殊不明所以,望着他起身前往案几的颀长背影。他原是期盼她说些别的什么吗。
秦陌站到案几前,拿起了那份礼物单子,仔细扫了一眼,目光不由再度瞬向了桌前俯首穿针的少女。
再过一阵子,兰殊的生辰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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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肃长公主四十生诞,李乾特意将筵席设在了蓬莱殿。
蓬莱殿是皇城最高的殿宇,雕梁画栋,双面开合,梁檐上顶着四角白泽祥瑞,走到廊外,伏在栏上,便可观赏整个长安的景致。
夜色渐合,筵席上奏起了丝竹管弦。
长公主坐于御座之上,秦陌与兰殊捧着礼物上前,欢欢喜喜祝完寿,回到底下的席面,兰殊特地拽了下少年的袖口,目光示意了一下端华太妃的身旁。
她这回可是特地帮他把人请了出来,自然要他记着她的好。
秦陌循目望去,正好同卢尧辰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互颔首勾了下唇,明明是和谐美好的一幕,少年回过首来,却神色凝重,剜了她一眼。
兰殊颦眉不解,左思右想,只怀疑他贪心不足,得了眼福,又嫌弃他俩位置安排的远。
兰殊小声而切切道:“这席上的座位讲究,你也是清楚的。便是算上你俩的祖宗十八代,我也没法将你们凑合一块呀。”
秦陌也不知她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搁这同他装糊涂。
自那夜醉酒之后,任她给他出什么阴谋诡计去同四哥相会,都被他一口回绝了去。
她那么聪明,难道就一点儿都没领悟到他的意思?
真当他是害羞吗。
还是,她压根就不在意他的心思。
巴不得他是个断袖最好。
秦陌思及此,胸口一阵接着一阵的心堵便油然而生,将她凑近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的眉眼鼻唇,统统瞟过了一眼,垂眸,拿起汤匙,默然给她盛了碗汤。
这么友好的动作,兰殊自然是以为他在感激她。
秦陌将碗端到她面前,甚至还笑了下。
那副冷冰冰的面庞一点缀上笑意,便如初春的冰雪消融,令人惊异地浮出了一缕温柔来。
兰殊未有设防地执勺抿了口,猛地皱紧了眉头。
这汤里有芹菜的味道。
兰殊最讨厌吃芹菜了。
秦陌明明知道,面对着少女的质问,他却蹙起眉稍,“有吗?”
兰殊一眼又一眼不错地瞪向了他,眼里布满了谴责。
秦陌先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反复咬着下唇的两枚牙印,脑海里忽而闪过了三年前的画面。
少年回忆起了成婚第二日的那份鲈鱼脍拌料,微勾的唇角,趋渐抿直。
那时他吃了一口呛咸,也像兰殊这般,狠狠瞪向了她。而她也似他如今这般,无辜了一脸。
所以她那会,也是故意的吧。
明明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她曾经的恶意,秦陌心里堵得这口气,却犹如天上掉下来一块巨石,正正砸出了他们之间埋在底下的那份旧账,啪地打在他心口,狠狠给他摁了下去。
仔细回想,她当初会那么做,还不是因为他先欺负了她?
如今,他又在欺负她......
李乾说的没错,他真的,没少欺负她。
兰殊此时此刻正咬牙切齿,忍不住在桌底掐了他一下。
力道有点没把握好,几乎使了吃奶的劲。秦陌也没像以往那般敏锐,一点都没躲掉。
兰殊望着他紧皱的眉宇,肉眼可见得疼,还以为他会一如既往上来拎她的耳朵。
兰殊的小耳朵已经反射性地缩了下。
秦陌却什么都没说,眼眸黯然了瞬,默默将自己的碗,同她的换了下。
他双眸认真,“以后给你盛之前,我会先尝一口。”
兰殊讶然,随之蓦地一笑,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大度道:“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您别那么放心上,怪怪的。况且你忘了上回我也给你碗里滴过辣椒水,还有上上回我骗你吃变味的鸡爪,害你拉了两天肚子......”
秦陌:“......”
他们俩,他们俩夫妻之间。
已经连让他说一句温情甜蜜的话,都变得这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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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渐散,长公主不胜酒力,早早已经退了席。
剩下的人儿三五成群地扎堆闲谈,秦陌同席内的几位同僚即兴小酌了几杯。
再抬眸,只见那道熟悉的倩影,站在了外头危栏边上,瞭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
少年的脚步声趋渐靠近,兰殊回头望了他一眼,继续看向了远方,发自内心叹道:“以后要都是这样的繁华盛景就好了。”
“会的。”秦陌道。
他这话似是随口附和,却透了几分认真。
兰殊又看了他一眼,不由笑了笑,那笑容里夹杂着秦陌迄今未能看懂的期许,与一丝穿越未来的信任。
以及,对于眼前景色的不舍。
秦陌不知她在想什么,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询问。
章肃长公主身旁的安嬷嬷领着两位内侍款款从长廊过来,同他们欠身行礼。
“世子妃,您白日在诗会上赢来的奖品,奴给您送来了。”
安嬷嬷眉开眼笑,话音一坠儿地,便退避一旁,由着内侍上前,呈现了两盆十分罕见的异色茶花。
秦陌望着那两盆熟悉的十八学士,蓦然睁大了双眸。
他梦境中的那间屋子,最后缺的,她最是喜爱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秦陌的长睫一动,脸刷地变了色,脑海中忽而被眼前这两盆熟悉不已的山茶花,炸得一片空白。
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兰殊把它们摆到了卧室窗边的高几上,将那屋子彻彻底底,变成他梦中的那般。
他以后该怎么,心平气和地走进那间屋子。
心无杂念地,面对她。
转眼,兰殊轻启贝齿,目光已经朝着他瞬了过来。
秦陌心口一紧,困兽犹斗,却只听她道:“世子爷把这花,拿去送给卢四哥哥吧。”
“他肯定会喜欢的。”
上一世,这两盆异色的山茶花,是秦陌从诗会里赢回来的。
那阵子卢尧辰十分迷恋茶花,兰殊如今回想,想来秦陌那会,应该是打算拿去送给他的吧。
可安嬷嬷将奖品先递到了她这,她便误以为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还高兴了老半天,一拿回家便放到了主卧摆好,细心裁剪了片刻,还浇上了水。
秦陌见她喜欢得不行,大抵是一时不好言语,才任她留了下来,而后苦寻了别的名种,送给卢尧辰。
如今,她不过是将一切,物归原主罢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晚宴结束。
蓬莱殿里的人声陆陆续续散去。
兰殊临时叫长公主喊去了问话, 秦陌独自坐在了殿内,呆举着眼前的夜光酒杯。
李乾同两位皇戚在廊前聊了几句,乘着仪仗离去前, 他回首,望了眼秦陌出神的样子。
有人幼时寄人篱下,变得曲意逢迎, 有人遭受多了冷眼, 内心阴暗腹黑。
而像秦陌这样作质归来, 固守本心,脾性却愈发倨傲不可折辱的,大抵是将自己的脆弱并着温柔,一起上了道枷锁,不想让人看见。
他警醒着不希望那些童年不好的经历,左右自己的心境, 封掉软弱的同时,也无意中封存掉了柔肠软心。
偏生他又喜欢舞刀弄剑, 打打杀杀,整个人自然显得冷硬起来。
这样的男人, 看似适配英姿飒爽的巾帼, 实则娇弱可欺的人儿, 才更能真正叩击他的心扉, 引出他内心的保护欲。
崔兰殊,单凭外貌,无疑是极其对他胃口的。
再加上温柔的脾气, 透着点调皮的灵动心性, 李乾毫不怀疑,只要秦陌有一点心动, 她绝对能乘胜追击,把他吃的死死的。
可这回少年如他所料心动了,少女那厢却恍若未闻,一点都把握不住。
李乾头一回怀疑起自己的眼光,难道是他看走了眼,崔兰殊只是看着机灵而已。
蓬莱殿内,兽面香炉青烟幽浮。
窗外穿来一些被道道危栏剪碎的晚风,断断续续拂过了少年的衣袂。
秦陌垂眸沉思了许久,直到元吉迈过门槛,阔步来到他身边,他无神的眸子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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