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道:“问到了吗?母亲寻她去作甚?”
元吉鞠着腰,支吾了阵,“貌似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询问小夫人与爷同房这么久了,肚子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片刻的安静后,秦陌微点了下头。
今夜的世子爷,眉眼间透出了一缕前所未有的萧索,以致元吉所有的话语,说的都十分轻细,生怕搅扰到他。
元吉小心翼翼提醒道:“卢四公子已经行至门外了,需要把茶花给他捎上吗?”
秦陌短促的沉默,“不用。”
元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何时给他送过去?”
“不送。”秦陌道。
元吉顿了顿,见他眉眼清明,说的也不是醉话。
看来这小夫人忙乎大半天赢下来的恩赏,世子爷到底是不舍赠予他人。
元吉笃定心想。
兰殊从坤仪宫一出来,本想着直接转入驰道出宫回家。
若不是蓬莱殿的内侍路过提醒,说世子爷还在殿内,兰殊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特意留下来等她。
面对少女急切迈进门的步伐,微牵唇角同他说着见外的耽误与连累的客套话。
秦陌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马车,兰殊掀开车帘,发现车厢角落安置着那两盆十八学士,不由美眸圆瞪。
兰殊回眸朝着身后的少年疑惑:“这花怎么还在这?”
“你没送给卢四哥哥吗?”
秦陌道:“没有。”
兰殊问:“为何?”
秦陌看了她一眼,随口敷衍道:“他不喜欢。”
兰殊愣了片刻,默然下来。
所以,其实上辈子是因为他不喜欢,最后这两盆花才落到了她手上吗?
兰殊抿了下唇角,隐去一些惨淡的笑纹,俯身坐下,低头摸了摸那刚打出的花骨朵。
兰殊叹了叹气,“别看它现在生的这么好,其实,可难养了。”
犹记得她刚带回去的时候,日日夜夜都盼着这头上的花苞开花,结果,它还未舒展开花瓣,就先由花根开始枯萎,然后从树枝上掉了下来,凋零了。
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实在娇贵的很。
后来,她废了好大的心思,才把它俩救活。
秦陌凝望向了她,“难养便慢慢养,也不是没有时间。”
他盯着她的目光专注,也不知到底在说养花,还是在暗喻什么。
少年此时只是很单纯地以为他们结发共枕,总有天长地久,让他慢慢把一切都养好。
兰殊掀起长睫,视线与他在半空中交汇,迎着他认真专注的眼眸,兰殊的内心,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叹。
早知它俩会遭到遗弃,她还不如不拿回来。
眼下,又叫哪个耐心的人留下来伺候它们?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秦陌唤人把茶花搬了进去。
元吉上前躬身询问把它们放哪儿去。
兰殊默然未语,看了眼秦陌,任由他处置。
秦陌沉吟了会,“放主屋。”
院外的芭蕉树冒着葱绿春意,窗台旁边的高几上,自此多了两盆异色山茶花。
秦陌今晚喝的酒有些后劲,这回坐在桌前,迟迟来了些醉意。
兰殊安置好了两盆茶花,斟酌片刻,还是没忍住垂怜之心,拿来了剪子,帮它们仔细修剪了一下。
这回她比上一世更有照料它们的经验,修剪起来的动作,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这次能不能留住它的花苞,让她在走之前,再看它们开一回花。
兰殊静默地站在窗前,打理着它们,月华如水,映着她鸦羽般的鬓边。
秦陌望着她熟悉的纤细背影,脑海间不禁浮现起,他第一回 ,梦见与她云雨的那场幻境。
他当时还误以为是她使了坏,此时此刻,他却忽而真的很想起身,像梦里那般,从身后悄然抱她一下。
看着她对他嗔,看着她对他笑。
秦陌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少女的背影发呆。
一样的屏风,一样的拔步床,一样的山茶花。
唯独一个她,永远不是梦境里的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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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今日院试发榜,崔启不负所望,以榜一的成绩,考上了秀才。
喜讯一来,一家子都乐开了花,合计着相约在那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里,一起吃个团圆饭。
马车停在了院门口,兰殊刚掀起车帘,目光顺向了对面,赵桓晋将兰姈,小心翼翼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兰殊心里忍不住嗤笑了声,真是秀瞎了她的眼。
一下车,兰殊倒也不装瞎,奔走上前,便把自己内心的埋汰冲赵桓晋撒了一番。
这还是那个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赵大相公吗?
赵桓晋也不露臊,和颜悦色,慎重道:“她现在是两个人了,我自然要万事小心。”
兰殊讶然无声了会,惊叹道:“你这也太快了吧。”
这也没成婚几个月啊。
赵桓晋抿唇微笑,深情款款地看了兰姈一眼。兰姈以拳抵颌,干干轻咳了声,脸颊不可避免地腾起了两片红云。
兰殊见状嘻嘻一笑,笑得促狭又甜美。
赵桓晋则温和看向了她身后的少年,“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小孩子要一起长大的才亲。”
秦陌的目光下意识朝兰殊脸上一落,兰殊恰好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一眼,少年的心口跳了跳,兰殊却什么都没多想,只笑吟吟回过了眸,有理有据同赵桓晋回绝道:“谁要和你的亲,当然要等你的先长大,这样我生的才有哥哥姐姐疼,不然年龄相仿,抢吃的都不好叫谁让。”
赵桓晋摇着头笑,“论歪理,数你最多。”
兰殊仰头轻哼了声。
等到饭毕,回府的路上,兰殊却在回家的马车上,哀哀叹了口气。
“你说他们怎么一点闲隙都不给我留,这会一下就要赶制两个孩子的衣服了。”
秦陌见她努起了嘴,提议道:“要是觉得累,先做一个?”
“那不成,不能厚此薄彼的。”
兰殊认了命,打心里替他们高兴,又打心里生出了一丝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之感。
兰殊双手托腮,倚着窗边的桌板,望向了窗外路过的一棵梧桐树,呢喃道:“感觉小时候我爬树,阿姐守在树下担心我掉下来的画面,犹在昨天,转眼,我就要当姨娘了。”
“感觉我和暮暮一起爬树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如今她也要为人母了。”
兰殊叹了叹气,续笑着怀念道:“以前我同暮暮还约过娃娃亲呢。”
现在,估计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娃娃亲?”秦陌狐疑了声。
兰殊狠狠点了点头,哎了一声,“不过现在阿姐有了,估计她俩以后定娃娃亲的概率要大些,由着她俩酸我吧。”
秦陌望着她眼底流淌而过的遗憾,心里的某些杂念,忽而间又有些兴风作浪起来。
少年自然时刻警醒着自己,她并不是在暗示。
可有些美好的念头早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藏在心头犹久,又叫他如何不去想呢。
秦陌不由看向了窗台外,一个站在了糖人摊前的四口之家。
夫妻和睦,有儿有女。
少年望着望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回在了兰殊的芙蓉面上。
她生得这么好看,若是有了孩子,一定也会像她一样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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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四周寂静。
秦陌再度悄然拿开了长枕,兰殊不一会就倚在了他的臂膀间,陷在了梦乡之中。
清丽的月光透过窗罅洒了进来,清辉罩在两盏枝叶翠绿的山茶花上,仿若镀上了一层银边。
秦陌阖眼,又一次入了梦境......
梦的初始,是他俩第一次圆房,在他十八岁的那年。
他坐在了案几前办公,女儿家为他送了一盅暖胃的羹汤。
他那时似乎也早已醒悟出了自己的心意,却仍在逃避对于她的情感,可抬眸凝着她眉目弯弯的眼,终究没忍下心拒绝,端起碗,喝了两口。
她专注的目光透出了一丝喜意,也淌过了一缕怯意,捏了捏描漆木盘的边角,指尖隐隐有些紧张的发白。
他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何古怪,直到迟迟见她停留在桌前不走,他握着案牍,再度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早已知晓她美得惊人,可这一眼,比之以往更甚。
秦陌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下,一时间觉得她格外灼人,腹下的血脉,隐隐有些贲张。
这不同寻常的强烈反应,令他微瞠大了双眸。
而她见他耳根已经开始发红,犹豫了许久,鼓起勇气,褪下了自己的外衫。
那一双柔荑小手循循探进了他的衣内,搂着他的腰,不轻不重地贴在了他身上。
他控制不住地搂住了她,眼尾是春.色,眼底是厉色,捏起她的下颌,“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她胆大包天,双眸却仍似一汪清泉,莹莹闪烁,又凄又美,又畏惧又渴求,“子彦,我只是想和你有个孩子。”
他心口的那根弦嘣地一声,彻底断裂开来。
是怒,也是隐忍许久的欲望。
那个漫漫无边的夜色里,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她。
与她纠缠着,又生气,又贪婪。
气她使这样的手段逼他就范,更气自己一沉沦,便无法自拔起来。
满脑子,都只想着如何教训她......
直到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少年才从睡梦中惊醒,长吐了一口气,刚想撑腰起身,继而就反应到手肘上挽着的那一份柔软束缚,所有的动作一下停滞下来。
昏暗的床幔中,他缓缓转过头,那梦里勾他的女子,此刻就在他身旁,小小一只,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他。
沉睡中,甚至还无意间将玉足,挂在了他腿上。
令他不由回想起梦里她挂在他腰上的模样。
秦陌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心口,抑制着砰然不止的心跳。
梦境里,那羹汤虽然催.情,令他失控的,还是她在他面前拉开裙带的那刻。
至纯至洁的样貌,至妖至娆的身躯......
令少年难以克制地去浮想,此时此刻,若他身旁的女子,也似那般主动勾人,是不是也会和梦境里一样,让人心猿意马,如痴如醉。
但不可能。
她从来不像他梦里那样,从不媚眼如丝,也从不勾引他。
他也不可能将她按在身下肆意驰骋。
他现在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怕扰了她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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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的生辰愈趋愈近。
秦陌虽然什么都还没提,但已经叫府里的人开始装点起来,看着似是要给她大操大办的架势。
银裳望着那一盏盏挂起的红灯笼,心里不由开心,“我看姑爷还是把姑娘看得很重的。”
兰殊站在廊下,望着那一茬茬忙忙碌碌的家仆,轻轻牵了下唇角,笑意却很淡。
对于秦陌此番慷慨仗义,兰殊心领了。
但她并不是个喜欢大操大办的人。
兰殊叫停了他们,令他们各自忙碌其他事去。
把人轰散了后,兰殊转身回主屋。
银裳跟在了她身后,面露不解道:“姑娘过生辰,难道不打算庆贺吗?”
兰殊努嘴道:“可怜我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好庆贺?”
银裳不敢苟同,续问道:“那姑娘可有什么心愿或是想要的东西?”
“怎么,你要给我生辰礼物?”兰殊停下了步子,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她。
银裳扬起了下巴,“您说,只要银裳办得到,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给你寻来。”
兰殊看了她一会,扑哧笑了开来,“我要你上刀山下油锅作甚?”她又迈起了步子,往前走去,“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您什么都不想要吗?”
兰殊想了想,转过了长廊,回眸同她笑道:“也不是。但我想要的,只有你家姑爷能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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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城防营,军帐内。
临近下值,秦陌仍握着手中的案牍,坐在案几前,怔怔出了好一会的神。
一直在想只有他能给她的东西,是什么。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再度闪过了梦境里的那盅羹汤......
秦陌长吸了一口气,轻晃了一下脑袋,想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晃出去。
就在这时,旁边的王参军忽而提高了音量道:“曹都尉,你这脸是怎么了?”
秦陌一抬头,只见曹立的右眼,骇然出现了一团乌青。
曹立今日下午忽而告了假,如今才回来。
他素来是个粗暴的脾性,进门先把马鞭往案桌上一拍,愤怒道:“一时气愤,同家中小妹的丈夫干了一架!我还好,那龟孙差点被老子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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