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大没小,果然是翅膀硬了!”萧月桓的气焰嚣张至极,“什么叫你应得的?你也就是顶了桢桢的身份,仗着裴彦苏对桢桢的宠爱才有今天的风光!”
“方才在宴会上,如果你大方向裴彦苏承认你是萧月音,我萧月桓也敬你有胆量,可是你没有,”萧月桓继续咄咄逼人,“你不仅没有,你还百般掩饰。你到底还是怕的对不对,你怕裴彦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会憎恨你一直骗他,厌弃你,对不对?”
“我……我……”两行清泪沿着萧月音如玉的面颊滑下,她的杏眸更红,偏偏越不想在萧月桓面前示弱,眼泪越收不住。
“二哥这是在帮你,”萧月桓得意一笑,慢条斯理地逡巡着方才被她拽过的衣角,“先在人多的场合帮你打个底,这样,你便好向裴彦苏开口承认真相了,不是吗?”
“谢谢……谢谢你……”萧月音却也回之一笑,委屈顿消,鼓着香腮:
“如果我如实告诉他,他不憎恨我厌弃我,你萧月桓又当如何?”
萧月桓被她的狠话噎住,姜若映却拦不住她负气离开。
回到驿馆,萧月音还在头晕脑胀中,久久不能平静。
韩嬷嬷从宴饮起便是贴身跟随,见证了全程。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想劝公主直接到军中面见王子,但一是考虑王子此去为机要大事不好分心,二是公主在康王面前明显是在赌气放话,很有可能后悔。
略微的几句安慰又实在苍白,面对戴嬷嬷和刘福多公公几个眼神的问询,韩嬷嬷也只能以摇头应对。
三言两语说不清,何况康王和公主是主子,妄议主上兄妹关系,大大超出他们这些婢仆的本分。
是以,她也拒绝了其他人随同入卧房,独自守在公主的身边。
空荡荡的卧房里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传来萧月音一声长叹。
紧接着,公主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到书室的几案前,自己展纸,研墨。
她写道:
“夫君,成亲日久,第一次这样唤你。有一事我隐瞒日久,必须要向你坦白……”
第126章 失
在刚刚离开萧月桓那处时,萧月音是有想过,直接冲到军营里去的。
她要当面告诉裴彦苏她的身份。
然而最初的那股冲动退却,理智回笼后,她却明白自己不该在今晚如此任性。
裴彦苏在宴上走时,看向她的眼神颇为复杂,似有千万种情绪。
想来,除了今晚得知公主乃是“双生姐妹”这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之外,城北八十里军营中事,应当也是十分棘手。
她本就亏欠他,不能再在这种时候给他添乱。
在驿馆的卧房里,萧月音面对着床榻,又想了很久很久。
她与他夫妻数月,也算对他的脾性了解颇多,萧月桓那些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也许她之所以有今时今日,确实有很大归功于他把她当做了萧月桢。
她的故事太长,理由太多,宴会时她没有选择坦率承认,到了独对的时候,反而怯懦更甚。
她想象着他回来之后,她对他坦白时的场景。
近来他们的关系比先前又要更进一步,他为正事奔波一整晚,一回来,一定会过来抱着她。
可能会到这张床榻上来,反正他一向喜欢这么做。
在沈州,在他出征之前的那一晚,她终于正式成为了他的妻子。在此之后,床榻便成为了他们每一个宿处最熟悉的地方,她夜夜耽溺于与他的亲密无间,他不可救药地沉迷。
而想象中今晚同样的时候,当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俊容,看着他墨绿色瞳孔里如熠熠星光一般的期待,她怎么能开口,说她其实不是萧月桢。
又或者,她下定决心一次性说明白,她在他的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字斟句酌地说起自己的身世,说起当初她是被弘光帝安排替萧月桢嫁给他,又因为他对她太好,便选择一直隐瞒下去。
不敢看他的双眼,怕看到令她伤心欲绝的冰冷,将她深深刺伤。
她让他失望了,再反复诉说对他动了真情,也会被他当做博同情的工具。
萧月音害怕极了,一想到这样的场景会在他回来之后发生,她便痛彻心扉。
所以她只能把话写在纸上,写在纸上,她面对的就只是冷冰冰的白纸。
不是他冷冰冰的眼神。
只不过,即使是写在纸上,她也反反复复数次,还是句不成句章不成章。谁让他满腹经纶,是大周开国三百年里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呢?
她痛恨自己从前读书太少、从不在文墨上下功夫,到了今日这样尽诉衷肠的时候,她竟然写不出多么优美华丽的辞藻,来来回回都是狡辩之语。
桌案上的废纸堆成了小山,萧月音悄悄拭去眼泪,哽咽着让韩嬷嬷把写废的书信尽数烧毁。
如此往复,一直等到卯时初刻,她才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
所有的前因后果,她心潮的起承转合,她诉说了厚厚的一叠,深重沉彰。
不忍心再读一遍,她怕自己读完,会觉得像暴雨中摧折的浮萍,起起落落却终究不得归所。
一声长而轻的叹息之后,她揉了揉熬了一夜的干涩的双眼,将所有的信纸仔细装进了信封,用火漆封住后,再用临时新刻的私章,盖上。
私章上,是她的本名,“萧月音”三个字。
她必须要用真正的身份和他交白,半点隐瞒和欺骗,都不会再有。
而在信封的正面,她提笔,郑重写下了“裴彦苏亲启”五个字。
***
裴彦苏在军营中忙了整整一夜,一直到天已经亮了,才终于将所有事暂时摆平。
是原本的冀州总领克里奔暗地里使了坏,报复他刚到冀州时对自己的那些处置。军功是裴彦苏在漠北王廷的立身之本,随他一道来冀州的军队,全是当初在沈州与渤海国交战时和他一同立下汗马功劳的嫡系,他必须要慎重处理。
好在最后解决了,他把霍司斐留在那里,替他再稳住一两日。这次与周廷的交接顺利完成,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很快便会返回上京。
当然,是在他和他的音音坦诚布公之下。
在处理问题时他必须沉着冷静,可一有间歇想到音音,他的心便快要飞起来,恨不得立刻飞回音音身边,告诉她他昨晚在宴席上的话都是在逗她,他早就知道她是谁,他爱的人从来只有她。
而怀揣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裴彦苏一路纵马飞奔,想象着和她坦白后她惊喜的模样,想他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当面唤她。
“音音。”
“音音。”
这样的激动让他控不住身下骏马,马蹄撞碎了驿馆大门的门槛,裴彦苏却顾不得旁的,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正要踏上台阶,身后却传来裴彦荀的声音——
“冀北,你可算回来了,我正要找你。”
裴彦苏的心莫名一沉。
“我本来是来向姑母请安的,”裴彦荀正色,“过来不见姑母,原来……她一大早,带着公主出城去了,具体去哪里,没有人知晓。”
秋日的晨光熹微,在这露珠未干的时候原本应当温暖和煦,落在裴彦苏墨绿色的瞳孔里,却尽是千里冰封的寒彻刺骨。
石塑一般的他,犹如五雷轰顶。
他想起不久之前,萧月音突然向他提起,说如果阿娘想要离开漠北、离开乌耆衍单于,会如何呢?
原来那时候他的猜测并没有错,她其实是借着裴溯的离开,在向他试探她若离开会如何。
今天,她趁着他不能把她锁住困住,带着他娘一起离开了。
因为什么?因为昨晚她已经几乎藏不住她的身份了。
她不愿意将实情告诉他,不愿意用她真实的身份来面对他。
过去的恩爱原来还是她在演戏,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吗?
“冀北,不是表兄非要放这个马后炮……”耳边传来裴彦荀语重心长的声音,是他的表兄趁着四下无人,和他推心置腹起来:
“其实,你既然早就知道弟妹的真实身份,这么久了,私下里这么多机会,你早就该和她摊牌……昨晚当着那么多人,弟妹被她二哥几句话说得下不来台,她又不知你其实早就知情,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她魂不守舍一直到宴席结束。”
裴彦苏的眼角湿了,心脏在胸膛里一下抽痛过一下。
“只不过,姑母和她出城一事也实在有些蹊跷。”裴彦荀眉头紧锁,小声将自己的猜测告知:
“昨晚我悄悄替你留了个心眼,弟妹在宴席结束之后,去找过康王夫妇,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便不知情了。”
“康王?”草原疯狗的眸色一凛,如鹰隼般锋利。
裴彦荀点点头:“也许,康王知晓内情。”
话音未落,裴彦苏已经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如风一般冲出了驿馆的大门。
裴彦荀自知追不上他,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先叫来了小厮胡坚,让他带几个人出城去找找萧月音和裴溯。
此时此刻,萧月桓和姜若映夫妇二人已经起了床,正在房内优哉游哉地吃着早饭。
“殿下,你昨晚那样说小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经过了一夜,眼看萧月桓神色自然了不少,姜若映还是忍不住发表着自己的理解,“小妹走时分明是说的气话,她若真与王子再闹出什么动静,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萧月桓的酒醉还未完全清醒,两颊染着酡红,嗓音也仍旧粗重,不屑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小妹替嫁一事,到了今日,早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本王在昨晚那样宴饮的场合把话说透,对小妹只能是一件好事,小妹她眼界窄不懂,难道你堂堂康王妃也不懂吗?”
这么一说,姜若映又觉得自己夫君的话十分有道理,又陷入了沉思。
“小妹因为命格从小被父皇厌弃,在宝川寺困居,养成了逆来顺受的脾气。她也就是仗着裴彦苏的纵容和宠爱有了底气,但她嘴上说要跟本王赌,等裴彦苏回来,她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去说真相?”萧月桓自信说完,还打了个隔夜的酒嗝:
“不如本王与你也打个赌,赌她根本就硬气不起来,赌——”
最后几个字,却是被飞到脸上的门板给生生打断的。
萧月桓瞬间眼冒金星,鼻梁上剧痛袭来,这门板的劲力极大,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萧月桓!”伴随着姜若映的尖叫,裴彦苏如山的身影也破门而入,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震得萧月桓耳鼓嗡嗡。
然而怒气冲天的王子并未给自己这二舅哥任何喘息的机会,大步上前,抓起萧月桓的衣领,厉声问道:
“你昨晚究竟对公主说了什么?公主她不见了!”
萧月桓从小在蜜罐中泡大,哪里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场面,尽管他早已听闻过裴彦苏与渤海国作战时的勇猛事迹,可印象中和这次见面,裴彦苏仍然保持着芝兰玉树的君子模样。
君子怎么会如此粗暴呢?
更何况,纵使被吓破了胆,他萧月桓也是堂堂大周康王、是太子萧月权唯一的嫡亲胞弟,在外国王子面前,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威仪。
“本王不知王子说的什么,王子的王妃失踪,与本王何干?”鼻梁发肿、鼻孔流血,萧月桓坚持嘴硬。
然而嘴硬不过一瞬,裴彦苏便毫不犹豫挥拳打了过来,刚刚还在说谎的嘴又是一阵剧痛,原来是两颗牙齿掉落。
姜若映心疼不已。
在裴彦苏出现以前,萧月桓这个康王也算生得一表人才俊朗非凡,如今却被打得鼻青脸肿活脱脱成了一个猪头。
萧月桓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姜若映又何尝见过?此时的她,早已被吓哭,只能凭借着本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膝行到裴彦苏的腿边,一面抽噎着,一面努力求着怒气冲天的王子:
“是,昨晚小妹、小妹她确实来找过殿下,他们兄妹有些口角……”
可谁知王子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又狠狠打了她的夫君一拳,几乎将他打晕。
姜若映慌乱不已,电光火石之间,却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说漏了嘴。
“小妹”这个称呼,只可以指向一人,那便是萧月音。
104/113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