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彦苏一直以为他身边的王妃,是他钟爱的萧月桢呐!
对,一定是裴彦苏听出了端倪,发现他们合起伙来骗他,这才不放过她的夫君的!
“其实、其实有一件事,我们、我们一直隐瞒了王子……”姜若映浑身抖成了筛子,越是想要强作镇定,越是徒劳,连牙关都在颤抖:
“与、与王子成亲的,不是、不是桢桢,是、是桢桢的妹妹月音。”
她壮着胆子抬头,却见王子墨绿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又连忙继续道:
“此事关系重、重大,其中缘由,三言两、两语说不清,但确与我们夫妻二人无关!小妹她从小不在父皇身边,缺少教养,任性得很,居然在这个时候擅自逃跑……请王子大人有大量,千万要原谅小妹!也……也请放了夫君。”
“倒是很会把自己摘干净,责任都推给妹妹……”裴彦苏的语速终于放缓,同时也放开了萧月桓。
然而暴风雨前的宁静最为可怖,就在萧月桓夫妇双双松气时,面前英气凌人的新星战神,却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音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来的单于大阏氏,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莫说这送给你们的冀州,就算是周都邺城,我的漠北铁骑也定会踏平!”
第127章 暴怒
萧月桓的父皇弘光帝生性仁弱,除了十几年前雷厉风行将襁褓中的幼女萧月音送往宝川寺外,对内对外都极少展露天子惮赫千里的威仪。
而裴彦苏突然这一声咆哮,让萧月桓与姜若映都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本以为,这小王子听到萧月音替嫁的真相后会勃然大怒,可他的话——
“音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来的单于大阏氏——”
“音音”二字喊得自然又亲密,在这剑拔弩张的激动时刻,竟然让“音音”的兄嫂两人,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甜。
然而甜过之后,更是无比的震惊。
他们不敢确定,是裴彦苏其实早就知道萧月音是代替萧月桢出嫁而一直佯装不知,还是对自己相濡以沫的枕边人情根深种,她真实身份为何,他根本不在乎?
但无论如何,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裴彦苏这个未来的漠北单于,盛怒之下也很难不做出脱轨叛道之事,轻而易举实现自己放下的狠话。
当初冀州迅速城破失陷,原本漠北铁骑挥师南下、占领周都邺城不过是弹指之间,而到如今,当时以一己之身保住邺城的状元郎,早已翻了脸,随时可能冲冠一怒为红颜,萧月桓夫妇不敢想象这一趟拿回冀州不成反倒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再次痛哭流涕,纷纷哭求。
“音音不幸,幼时被父皇厌弃艰难长大,现在又有你们这样的兄嫂,听见她失踪的消息,不但没有半点担忧,反而还只想着自己——”剑气的寒光折射在裴彦苏高挺的鼻梁上,他那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更像是沁出了血色。
“冀北!”裴彦荀赶到时,便听见他这样的不屑的喃喃。
只是扫一眼这屋内混乱不堪的场面,他便将原委猜的七七八八,挪步至浑身被寒刺笼罩的裴彦苏身旁,在他耳边低语:
“无论如何,康王夫妇是弟妹的嫡亲兄嫂,你做事不要太过冲动了。”
裴彦苏冷冷地回视他。
“若是弟妹知晓你这样对待冀州和邺城,会如何想你?”裴彦荀又将萧月音搬出来,“你为她夺回冀州,又让她受了冀州百姓无数赞誉,现在却要出尔反尔……你可曾想过,那些昨日还山呼公主千岁的百姓,又会如何翻脸不认、唾骂她为红颜祸水?”
裴彦苏眉头紧锁,握住剑柄微转,那刺眼的寒光便闪过萧月桓与姜若映的眼帘,两人被吓得闭上了眼。
“康王与王妃昨夜宴饮宿醉,突发恶疾,不得见人。”裴彦苏给两人保留了一点体面,“其余冀州交接事宜暂缓几日,至于其他周廷陪随,让他们各自在房中也休息吧。”
说完,将佩剑收回剑鞘,带着裴彦荀出了房。
留下萧月桓与姜若映如释重负地对视一眼,然后双双脱力,昏厥过去。
***
裴彦苏刚重回驿馆,小厮胡坚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启禀王子,小的已经轻骑寻过冀州城向西和向北方向,并未发现公主和阏氏的踪迹。”速去速回的胡坚满头是汗,即使说这几句话时,仍止不住微喘。
而他停顿的意思,是想问王子接下来又该如何处置。
毕竟公主和阏氏失踪一事,于大周于漠北都很重要,昨日才举行了盛大的归还典礼,今日便有了这样的变故,实在是不敢张扬,跟不能大张旗鼓找人。
此时的裴彦苏冷静了一点,自然也猜到了胡坚先暗自出去找人是裴彦荀的吩咐,便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表兄,问:
“向西向北都没有她们的踪影,依表兄高见,你的姑母和弟妹,此时会在何处?”
裴彦荀的额头却沁出了微汗。
他的表弟这话虽然看似恭谨谦逊,然而那字字难以掩饰的轻漫,都在向他表达对他自作主张的不满。
现在的裴彦苏和过去刚刚高中时比,举手投足的风度和从容仍在,但那乖戾和残暴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彰显。
他从生父乌耆衍那里继承的不仅有高贵的身份和墨绿的瞳色,还有残忍暴戾、凶悍多疑的天性,他是草原上驰骋千里的孤狼,任何人但凡触怒了他,都不会有任何好的下场。
当然,这样的转变不仅仅是天性使然,还因为他又多了一条软肋——
永安公主,静真居士,“萧月音”三个字,早已和裴彦苏深深绑在了一起。
裴彦荀旁观者清,自然明白公主对裴彦苏来说有多么重要,也正是因为此事牵涉太多,他才不得不站在自己的王子表弟身后,事事为他筹谋打算。
而他此刻的沉吟显然已经让再次盛怒的王子耐心耗尽,他张口说话时,裴彦苏已经握住了自己配马的缰绳,翻身坐了上去。
“我猜,她们有可能往南,向邺城方向去了——”但裴彦荀仍然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尽管可能会在裴彦苏的盛怒上火上浇油。
“王子!王子!”却在裴彦苏即将纵马离去的同时,一名婢女从驿馆的台阶上疾行向下,手里似乎还捏着一个信封。
裴彦荀认得她,这是公主身边仅有的两名婢女之一,名叫翠颐的。
印象中,她平日里极其低调,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今日怎么是由她出面了?
然而裴彦荀的疑惑,很快便被翠颐的话语淹没:
“昨晚公主回来时,只让韩嬷嬷随侍,早上又一句话不留便离开。奴婢方才整理时,才发现原来公主走时让韩嬷嬷简单收拾了行装……还,还留下了这封信。”
听到“信”字,裴彦荀眼前一亮,但见翠颐双手递奉的信封颇旧、空无一字,不像是新写的。
裴彦苏迅速拆开信,却从入眼的第一个字起,便止不住热血上涌。
这根本不是音音写给他的信,这是早在他们前往新罗寻求结盟的同时,格也曼暗地里联络大嵩义除掉他们而亲笔写的信。
音音怎么会有这封信?
在沈州的庆功宴那晚,乌列提格也曼父子率先发难、咄咄逼人,形势那般紧张,他随时都可能会反被诬陷通敌卖国,音音手握这样重要的证据,却并没有拿出来?
是因为乌列提是静泓的生父,她舍不得吗?
——但,昨晚萧月桓在宴饮上披露公主双生一事,之后音音又与兄长吵闹赌气,在今晨与他的母亲一并不辞而别,却给他留了这样一封信。
是在告诉他,她确实是萧月音,但与他夫妻一场,终究抵不过与静泓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吗?
想到此处,裴彦苏喉头腥甜,然后“噗”地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第128章 追
“冀北!”裴彦荀大惊失色,连忙来到裴彦苏的马前,想要把他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表弟身强体壮异于常人,即使上次被大嵩义的毒箭放倒,也凭着他活龙鲜健的体魄自行将毒素清除消化。
今日一封小小的信,却能让他当众吐血,目眦欲裂。
所以,这封公主留给他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此刻的裴彦苏人还骑在自己的配马上,心脏却抽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他垂眸看向裴彦荀关切和疑惑,目光里却有着满满绝望的警惕。
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
仅仅一瞬,他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挥舞,即将把翠颐的喉咙割开时,却被裴彦荀徒手接住。
裴彦荀的鲜血霎时便流了满地,和方才裴彦苏的鲜血混在了一起,他不顾掌心的剧痛,咬牙劝道:
“冀北!冲动误事,冲动误事!”
“你,你说,”裴彦苏手上的劲力一松,转向已经面色惨白的翠颐,“公主的这封信,还有谁看过?”
翠颐口唇发直,并未答话,戴嬷嬷却从她身后出来,直直向裴彦苏跪下:
“是奴婢御下无方,请王子降罪!”
而几乎同时,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上,响起了一声惊雷。
秋雷滚滚,恰若此刻裴彦苏濒临崩溃的心境。
“翠颐她并不识字,她应当是心知王子挂念公主,一见到这封信,便拿来给王子的。”饶是服侍过卢皇后和太子萧月权的戴嬷嬷,此时面对盛怒的裴彦苏,也仍旧被吓得只敢垂头,“管教宫婢是奴婢的职责,这一次翠颐未经奴婢之手就擅自将公主之物呈给王子,是奴婢管教不严,还请王子看在公主的面上,给奴婢一个重新教导属下的机会!”
又一阵雷鸣,眨眼之间,乌云盖顶,倾盆大雨哗啦啦砸下来,将在场的人全部淋湿。
裴彦苏不发一言,将佩剑收回剑鞘,扯了配马的缰绳,就带着胡坚等人再次冲出了驿馆。
回过神来的戴嬷嬷将翠颐带了回去,趁着两人同处一室、都把身上湿透的衣衫换下时,仍用和蔼亲切的口气问道:
“翠颐,你虽然从前是隋嬷嬷的人,但隋嬷嬷不在之后,我瞧着你也是个为人处事极为踏实稳重的,对你和对毓翘没有区别。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发现了公主的信没有交给我,反而直接呈给王子?”
翠颐一面慢吞吞地擦着身子,一面怯怯回道:“正如方才嬷嬷向王子说的那样,是奴婢见王子太心急,便只想着让王子看信,奴婢不识字,嬷嬷也知道的。”
真话只说一半,便成了谎话。
翠颐确实不识字,但她从萧月音那里找到的信,却不止这一封旧的。
那封新的因为封了火漆,如此郑重其事,她当然藏了起来。
而至于她这样做的原因,也十分简单。
翠颐和绿颐当年同时入宫,又因为俱是父母双亡,一直以来情同姐妹。后来,两人又一起被调到萧月桢身边,做了萧月桢的贴身婢女。萧月桢极喜爱青绿之色,所以不仅给自己的宫殿命名为“碧仙殿”,也给两人分别改名为“绿颐”和“翠颐”。
这一回,两人也一同跟着替嫁的萧月音和亲漠北。但在幽州时,绿颐却因为犯了错、得罪了萧月音而早早被赶回了邺城。翠颐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就只盼着绿颐回到邺城之后能好好生活。
谁知,绿颐一去,杳无音讯。翠颐怀着忐忑与担忧,终于盼来了邺城来的康王夫妇,因为姜若映一向与萧月桢交好,翠颐同她的婢女也比较熟稔,于是两人便趁着昨晚宴饮的时候,说起了绿颐之事。
康王妃的婢女斩钉截铁,根本再没见过绿颐的踪迹,翠颐又联想到隋嬷嬷那讳莫如深之事,便有了对裴彦苏与萧月音的怀疑。
而这样的怀疑,在今早萧月音带着韩嬷嬷悄然离开后,被她抓住了机会。
方才裴彦苏几乎失控,她也差点丧命,但冷静下来之后她却发现,这件事她只能咬死说法,万万不能松口。
否则,等待她的可能是和绿颐一样的下场。
她没有回头路了。
***
此时的裴彦苏,正冒着倾盆大雨,纵马狂奔出冀州城,向南方向找人。
裴彦荀的猜测有几分道理,裴溯可能带着音音往南走,去邺城。
随着奔马颠簸,他心中的海更是翻起惊涛骇浪,根本无法平静。
如果说,怀着无比的激动却发现音音消失不见令他伤心、听了萧月桓夫妇那般奚落音音令他震怒,那么在读了音音走前特意留给他的那封信后,便是无边无垠的失望乃至绝望。
当日之事再次经起,无不历历在目。
沈州庆功宴上那晚波谲云诡一触即发,若不是他未雨绸缪早在与渤海国开战伊始便留了一手,恐怕之后的事情远没有如今这般顺利。
而音音,早就知晓静泓是乌列提的幼子却没有告诉他,不仅没有告诉他,甚至顾念着那两人的父子关系,选择把如此重要的证物藏起来,还要特意在离开时留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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