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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春音——放鹤山人【完结+番外】

时间:2024-08-08 17:13:59  作者:放鹤山人【完结+番外】
  而这只兔子,以及她那恰如密林深处被猎人追逐的野兔一般惶然的眼神,落在裴彦苏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情态。
  少女黛眉微蹙,几缕碎发垂落目前,将这海棠花一样娇艳的面容堪堪分成了两靥,一惊一滞,远比从前冷面对他时灵动数倍。那碎发又刚好将她左眼角下的痣挡住,落在微张的樱唇上,又为她平添了一丝凌乱的风韵。
  ……就好像,在引诱他上前采撷一般。
  裴彦苏喉头滚落,也方才回神至面前这颇为混乱的场面中,可面对公主的疑问,在场却无人敢向她细说原委。
  历来后宫佳丽为争圣宠手段频出,若真是从小长于深宫的萧月桢,怎么会看不懂发生了何事?
  “公主驭下不严,”最终,还是由他来出言结束乱局为好,“这宫婢手脚不利,方才斟茶时,烫伤了微臣,应当交由刘公公带回去,好生教一番规矩才是。”
  萧月音却听懂了他语中的不善,“教规矩”一事,怕不是要伤了她的近身宫婢,急急护住手下:
  “绿颐向来办事稳妥,伺候我多年从未有过半点错漏。今日恐怕也是百密一疏,就这样便将她交给大人,也未免太过草率。”
  裴彦苏袖中的长指捻了捻。
  听到他被热茶烫伤,她没有半分关切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还要护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宫婢呢?
  心头像蒙上了一层油腻,又听这形迹可疑的公主,放软了声音,像是野兔身旁流过的汨汨甘泉:
  “为了这点小事动怒,可不似大人你的海量汪涵。绿颐是本公主的人,既然她伤大人也是无心,大人卖我一个薄面,饶了她如何?”
  裴彦苏凝滞不语。
  “公主,方才王子的衣襟湿了大半,绿颐提起院里备了几身王子的衣衫。”戴嬷嬷灵机一动,主动建议道,“奴婢侍奉先皇后和太子殿下多年,若公主信得过奴婢,便让奴婢伺候王子在空余的厢房里,将这湿了的衣衫换下,免了刘公公跑一趟。”
  不等公主回答,裴彦苏抢先应了:
  “戴嬷嬷提议甚好,不过……”
  他又将目光移到了眉目如画的萧月音面上:
  “公主既然要微臣给公主面子,不如公主一并来,监督公主手下的嬷嬷,是否还如绿颐那般冒失?”
  而最终,在地上跪着,目送他们三人远去的绿颐,仍旧心怀不满。
  她原想着,被王子手下的刘公公带走也好,至少去了小王子的院子,她总能找到机会再度勾引。
  谁知道,这个表面清纯无知的假公主如此不上道,早不护晚不护,非要在这个时候坏了她的好事。
  看这小王子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不知晓自己的心上人早已被偷梁换柱。
  倘若真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以假公主如今的处境,她还能从小王子手里活着出来吗?
第16章 独对
  漠北王廷为赫弥舒王子和永安公主安排的这处临时居所临阳府,规模宏大,占地甚巨,仅仅是其中公主所居的院落,便有三进三出,其中山石亭台错落,好不气派。
  戴嬷嬷将裴彦苏和萧月音带至了一间较远的厢房,里面已经有为裴彦苏备好的衣衫。关上房门,房内只有主仆三人,萧月音顾及着男女大防,便自动自发停在了落地屏风之后,留戴嬷嬷领着裴彦苏进去,为他更换身上弄湿的衣衫。
  这处厢房虽然偏僻,可光线尚好,那夏日上午疏朗的日光透过直棂的轩窗射入,刚好将裴彦苏侧身的影子投在萧月音面前的屏风上,长身玉立,棱角分明,就连他高挺的鼻梁,也更加丰劲有力。
  房内只有衣料窸窸窣窣缓慢的声音,恍惚间,萧月音以为回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也是这样的屏风,将他们两人分隔开。
  那时候她并不知晓他的面目几何,而眼下,见识过他对萧月桢的深情之后,她反而更加坦然了。
  “我之所以给北北起这个名字,”她将目光移开,语气柔缓,“因为捡到它时,身处在故土邺城以北。至于会与大人的表字相撞,是完全没有料到的。”
  屏风内,戴嬷嬷感觉到面前的小王子,高大挺拔的身体似乎僵了一僵。
  “若是我用大人的表字为猫命名实在侮辱,我改了便是。”那边萧月音的话音刚落,戴嬷嬷便听见头顶传来清朗男声,颇有几分急切:
  “不用,‘北北’就很好。”
  “为裴娘子抄写的《金刚经》全文,已经只剩下最后两百余字,”外面又响起了公主的声音,“最迟午时末刻,一定能全部抄写完毕。到时候,烦请大人将经文带回给裴娘子。”
  “公主不亲自去送?”裴彦苏敛眉。
  戴嬷嬷伺候了大周太子十余年,对于服侍青年男子更衣,早已习以为常。
  太子与其生母卢皇后一样,待人仁善谦逸,戴嬷嬷便也当这小王子同他们一样随和,却不料裴彦苏仅仅吐了几个字,她却只觉得被阳光晒着的身上乍冷,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行差踏错而丢了性命一般。
  平心而论,萧月桢和萧月音都是卢皇后的女儿,在她眼中并没有优劣之分,裴彦苏虽然先与萧月桢定情,可世事无常,到了今日这个局面,她最好是顺手推舟,让替嫁一事彻底水到渠成。
  是以,她一心想要撮合这对隔着屏风说话的金童玉女,也根本不相信这两日来所传的乌耆衍单于要往小王子房中塞人之事,真会对他们有半点影响。
  小王子会只因“北北”这个俚名而动心,又怎么可能对公主移情别恋呢?
  “看这毓翘,做事也太粗枝大叶,”在萧月音开口前,戴嬷嬷便先自说自话起来,顺便拉了手下另一名无辜的宫婢下水,“这备好的衣衫破了如此大一个口子,这让王子穿出去,还怎么见人?”
  说完,她便将那其实完好无缺的外衫捧在了怀里,言说着要去重新取来,绕过屏风,匆匆离开了。
  还顺手一并带走了裴彦苏脱下来的外袍。
  萧月音见状,原本是想跟着戴嬷嬷退出去的,可又思及将漠北小王子一人留在这偏僻的厢房中属实不太礼貌,而且“萧月桢”应当也无惧这样的场面,便又生生将脚步忍下了。
  裴彦苏虽然除了外袍,但到底隔着这扇屏风,自己随便搪塞一番,应当也能顺利挨到戴嬷嬷返回。
  听见了屏风那头的浊重呼吸,她方才想起刚刚他似乎问了自己问题,便重拾记忆,堪堪回道:
  “本来是该我亲自为裴娘子送去的,奈何宝川寺僧侣来报说,为表兄亡魂超度一事,有了点阻滞……”
  这个时候也只有搬出更为神圣的事,才能堵住裴彦苏的嘴。
  谁料,屏风那侧的男声却突然提高:
  “为卢据超度,兹事体大,公主,你怎么能交给淫乱佛门之人?”
  淫乱?萧月音脑中登时浮现了静泓那张清隽冷淡的面庞,这裴彦苏怎么会如此无赖,竟然连静泓都能污蔑,还是这样恶毒的指控?
  她心头怒火丛生,竟也忘了裴彦苏此时已脱了外袍,立刻移步绕过了屏风,便要同裴彦苏当面对质。
  可等到那直棂窗外的阳光直射在她面上,她才看清了面前只着了中衣的裴彦苏,半开的衣襟之下,那若隐若现的腹肌。
第17章 相逼
  因着与萧月桢的交易,萧月音对自己这仅剩在漠北的时日十分宽心。与赫弥舒王子的大婚并非近在咫尺,若是一切顺利,在大婚之前,她便可以与萧月桢换回来,不用再继续假扮这娇纵公主了。
  是以,她也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见到裴彦苏胴体的这日。
  手脚冰凉,头皮发麻,久居佛寺的居士,生平第一次目睹这样的身子,一时根本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怔怔僵在原地。
  “公主这是怎么了,”被她盯着的裴彦苏也一动不动,只是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像是有烈火闪烁一般,“我不过说一句事实,公主便忍不住要来亲自兴师问罪了?”
  “你……”萧月音眼看着裴彦苏一面说,一面慢条斯理地将中衣的衣带系上,热意从双耳蔓延至脖颈,也不知是羞还是怒,赶忙移了目光,咬牙道:
  “你虽为漠北王子,可也曾是大周子民,宝川寺乃皇家寺庙,其中僧侣个个放眼佛门都可堪翘楚,你怎能如此含血喷人?”
  “哦?”裴彦苏压低了嗓音,使其变得更加浓厚低沉,不动声色地朝萧月音移了一步,“微臣方才所言,乃微臣亲眼所见,并非信口雌黄。”
  对方如此言之凿凿,污蔑她知根知底的静泓师弟,萧月音忍不住瞋目而视:
  “亲眼所见?那你说说看,何时何地、对方又是何人?”
  “公主,”话音回转,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太极,裴彦苏的眼眸里,有她颇为虚张声势的倒影,“从前与公主在邺城相处时,从不知公主竟对佛门僧侣如此上心。转眼才数日过去,怎么变了这许多?”
  说话间,他又一次紧逼,萧月音害怕他高大的身躯,忍不住步步后退,却也竭力保持着冷静:
  “保住宝川寺随行僧侣的名声,也是保全我大周皇家的名声,我身为大周公主,难道不应该?”
  可嘴上不饶人,后背却已然抵住了墙壁。
  她没有再退的余地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裴彦苏的长臂撑着墙面,将萧月音娇小的身躯半拢住,他身材高大,需要半弓着,才能让自己的鼻梁靠近她红透的耳廓,“就像今日公主见到了微臣的身体,微臣方才对公主所言,自然是微臣亲眼所见的。”
  他的气息迫近,使她越来越方寸大乱,樱唇里嗫嚅着的“何时何地何人”,也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混乱不堪。
  “前晚,我们刚到幽州时,公主被那酒碗吓住,不省人事,”与她的情态相对,裴彦苏倒是气定神闲,“微臣抱公主回来的路上,便撞见了那晚本来要向单于献佛像的沙弥,与人光天化日下行苟且之事。时辰、地点、人物,都齐全了,公主可还不相信?”
  “既……既是如此,”萧月音被逼阖上了双目,“光天化日,可有其他人证?若只有大人一人所见,岂不是太过于巧合?”
  “公主恕罪,奴婢斗胆,”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戴嬷嬷的声音,“其实那晚,随公主从宴席上回来时,奴婢也瞧见了,王子所言句句属实。”
  戴嬷嬷其实早已回来,扒着门板听了片刻,发现他们竟然因为那件小事而剑拔弩张,便急急出来为裴彦苏正名。
  她不是偏帮,那晚除了那卢据头骨做成的酒碗一事,在跟随萧月音回来的路上,她也同样被那举止放浪的男女所震撼。
  而恰巧,她不仅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记得那男子身着袈裟而且确定是宝川寺的僧侣之一,还恰好听见那女子腰间坠着的银铃响动,想必是当晚乌耆衍单于在开席前想要塞给裴彦苏的漠北美人。
  “既然嬷嬷你早已目睹此事,又为何到了今日大人提起,方才出来说?”萧月音咬牙问道。
  “那不轨的僧侣虽是个人选择堕落至此,却也代表着大周皇寺、大周的体面,”戴嬷嬷一直保持着伏地解释,“既然王子并未追究,奴婢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面对裴彦苏和戴嬷嬷两人的言之凿凿,萧月音自然不可能再放任不理。不过,她始终坚信做出那般出格之事的人不是静泓,与裴彦苏周旋的结果,便是两人带着戴嬷嬷,立刻去到那禅仁居与静泓等僧侣对质,既是做下淫乱之事,则必然会留下痕迹。
  不过,就在三人离开那僻静厢房时,刘福多却来报,说乌耆衍单于又送了一批漠北的美人来供裴彦苏挑选,萧月音一心拖着时辰,便借口回去为裴溯抄经,让戴嬷嬷陪裴彦苏前去。
  这一次送来的美人,又清一色换成了和那晚宴席完全不同的汉家女子打扮,裴彦苏只敷衍扫了一圈,便看见了那晚被他无情拒绝的美人之一。
  小王子回忆了一番那晚听到的苟且之人的对话,便让那位美人上前,说了几句吉祥话,而他身后的戴嬷嬷自然明白他的意图,闻罢便对他耳语一番,告知此女不是那晚的女子。
  是以,裴彦苏又顺口问那名叫纱郁的领头妇人,当晚另一名美人为何没有同来,被告知那塞姬今日恰好身子不适不宜见人后,便让纱郁带着所有美人离开,一个不留。
  不过,与裴彦苏和戴嬷嬷都已料到那塞姬就是同宝川寺僧侣通奸之人同时发生的,除了塞姬此刻恰好又正与花和尚会通苟且之外,还有便是,这纱郁误以为,赫弥舒小王子就看上了那塞姬一人,只是宴会那晚碍于永安公主的面子没有收下罢了。
  待到王子院落之中献美人之事暂歇,萧月音也正好将赠予裴溯的《金刚经》全文抄写完毕,为了再度拖延时间,她又改了口,拉上迫不及待来找她的裴彦苏一并去了裴溯处,除了赠经文之外,又十分罕见地与裴溯闲聊了片刻,直到拖无可拖,方才悻悻登上了去禅仁居的马车。
  要说找静泓对质,萧月音并不慌乱,可她心中总是惴惴于裴彦苏与静泓相见一事,这才百般拖延。
  不过,再拖延也始终要面对,毕竟裴彦苏和戴嬷嬷都说了亲眼看见过那沙弥的样貌,至于究竟是静泓还是会通,很快便会明了。
  淫乱佛门,毕竟不是光彩之事,于是萧月音一行到了禅仁居后,便先是借口询问那献金像一事,让孟皋将会通和静泓叫来详谈。
  但孟皋却回,昨日静泓已经向他提议将会通换做了“会”字辈另一名沙弥会凡,会通此时也恰好不在居内,是否需要将静泓与会凡一并传来?
  裴彦苏俊脸微沉,冷峻的目光淡淡扫了略显局促的永安公主一眼,方才让孟皋只传那静泓一人前来即可。
  片刻之后,静泓便来到了这间偏僻的禅房。这位宝川寺“静”字辈僧侣中最聪慧最有悟性的沙弥,清瘦的身材包裹在豆青色粗布僧袍之下,眉目清隽、面容端肃,骨节分明的右手上环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光洁的头顶上六个结疤瞩目,每一个都象征着此人对世俗欲望的舍弃和对佛法的无上追求。
  待他在裴彦苏等人的面前站定,抬起眼眸与这位大周上下人人趋之若鹜的状元郎对视时,戴嬷嬷也在萧月音的耳畔低语:
  “公主,奴婢方才看得真切,确实不是这位师傅。”
  萧月音自然早就料到了如此,见裴彦苏沉默不语,便偏头对他说道:
  “大人,这位静泓师傅灵根慧聚、修为高深,也是整个宝川寺中年轻僧侣的翘楚,有任何关于那佛祖等身金像一事的,尽可以问他。”
  言语间,难免透着雀跃。
  而裴彦苏薄唇紧抿,墨绿色的眸子里掠过一道阴影,方才捻了捻自己的长指,对静泓说道:
  “原来宝川寺此行的僧侣中有静泓师傅这般天人之姿,先前我眼拙,竟然没发现师傅的存在。”
  他身后的戴嬷嬷,闻言却抖了一抖。
  她并不知晓面前的公主与静泓多年的交情,只当公主和王子此行是为肃清僧侣中的败类,可是如今听闻了王子对静泓所说的话,她为什么觉得,其中隐隐有一种莫大的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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