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大嵩义一声剧烈的惨叫,萧月音看见他方才差一点就要轻薄自己的四根手指,统统落在了地上。
而在同时,眼见着似乎败局已定的大嵩义,一个闪身,往窗边连续退了数步。
裴彦苏连忙上前,将满脸泪痕的萧月音揽在了怀里。
“大嵩义,如果不是你色令智昏,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有裴彦苏的保护,萧月音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全。
她不再称“陛下”,而是直呼大嵩义其名,嗓音也不再颤抖。
“今日不再是当日,我们与你渤海攻守易势,眼下你才是这砧板上的刀俎。你以为,你将佛陀高供,斥重金修筑佛寺、盖塑佛陀金身,就能将你手中无数冤魂厉鬼压住吗?”萧月音嘲讽地笑了笑,“别说他们,就连你的高王后,见到你如今惨败的模样,也早已留有后手。”
关于高王后,确实是萧月音暗自揣测的。高王后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而击溃大嵩义这样刚愎自用之人,就要用他从前最不屑的东西。
“渤海国为朕一人之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妖姬祸国乱政!”虽然大嵩义嘴上如是说来,可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出卖了他的恼羞成怒,“萧月桢,别以为你随便几句挑拨,朕就会上你的当!”
与此同时,裴彦苏带来的一众高手也逐渐靠前,步步紧逼,谁都想生擒渤海国王,立下这不世之功。
萧月音忍不住急急看了面前的裴彦苏一眼。
其实她之所以要激怒大嵩义,不过是为了乱他方寸,好多为裴彦苏争取擒获这大嵩义的时间。
然而裴彦苏似乎只想着关心她。
好的机会转瞬即逝,大嵩义知晓自己彻底败落,在从窗户逃脱之前,忽然从袖中射出了一支冷箭。
他忙着逃命,顾不得准头,冷箭射歪,只堪堪将裴彦苏手臂上的衣料划破。
可萧月音还来不及如释重负,身上原本环抱她的重量突然下沉,将她压住。
“王子!”众人这才纷纷上前,查看突然晕厥的裴彦苏。
“冀北哥哥!”萧月音的心头猛地抽痛。
像是她自己也要晕过去一般。
第113章 认
其实有一件事,也算是萧月音歪打正着说中了。
高王后蛇蝎美人,那一次两人单独见面时,她对萧月音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在她很早的时候,便看清了大嵩义这样人的真面目,只是她不择手段上位,需要向大嵩义多多展示自己的虚情假意。
这次大嵩义惨败,正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用三封信来搅浑漠北王廷高层,并不是高王后出的主意,只是彼时大嵩义尚在犹豫,他要不要亲自来一趟沈州。高王后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明面上为大嵩义分析着利弊、劝阻他无论如何不能冲动行事,实际上则句句话都在煽风点火,怂恿着大嵩义做这件吃力不讨好之事。
最终,大嵩义在她的蛊惑之下,冲动上头,毅然决然带着那三封信独自潜伏到沈州,势要让漠北王廷的人,都无法安然享受这大胜的喜悦,陷入无边无尽的内斗之中。
那三封信,一封格也曼以割地换取裴彦苏性命的,给了萧月音;一封详细讲述静泓身世的,给了当事人静泓;还有一封当初萧月音与大嵩义做赌留下的字据,则给了格也曼。
精准投送,目标明确,也抓住了各自的软肋。
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人见招拆招,他种种谋划,到最后机关算尽,全都便宜了裴彦苏。
被自己的佛珠出卖行踪、从沈州仓皇逃离之后,大嵩义几经辗转,回到鸭渌府,人还没进城,就在郊外落入了高王后早早布好的陷阱之中。
他被擒的地方,恰好就是当初,渤海人用战船把从新罗返航的漠北船只拦截、又强行让王子和公主分开之地。
当初大嵩义登高远眺,指点江山何等气势如虹。然而失道者寡助,一朝失势,他也只能任由着自己从前最轻蔑最鄙薄的女子,随意摆布。
高王后大权在握,早已不复当初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模样,此时她美艳绝伦的脸冷厉如霜,美目墨若点漆,也在亲手将利刃刺穿大嵩义心房时,绽放了鲜红的花朵。
她再不用对他俯首帖耳,日日夜夜忍受痛苦。
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在此之后,高王后宣布先王大嵩义在与漠北的战火中为国捐躯、以最高佛礼厚葬之,并且扫清渤海国内所有的障碍,顺利继承了王位,成为渤海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帝,帝号“开懿”。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中的后话了,对于眼前的漠北王廷来说,渤海国这个曾经的劲敌被一场大败打得就此一朝败落,彻底沦为芥藓之疾,根本不足为患。
倒是大嵩义临走时放的那支冷箭,让赫弥舒王子这个漠北王廷冉冉升起的新星,彻底陷入了昏迷。
沈州城里,再次迎来了王子与公主凌乱狼藉的马蹄。
王子被小心翼翼送回,那些当初在萧月音突然昏迷时前来看诊的郎中大夫们也又来了一次,还包括几名乌耆衍从上京带来的太医,人人都说,这次王子的病况实在特殊棘手。
那擦伤王子手臂的冷箭上涂的奇毒世所罕见,一般人在破皮接触之后,基本都会立刻暴毙,而王子身体显然异于常人,虽然暂时是苏醒不过来的,却也并没有性命之虞。
“没有性命之虞,那究竟,他何时能够醒来?”闻讯赶来的裴溯听完郎中的话,揪着的心仍旧高悬,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放松。
“这个的话,草民实在是说不准,”那郎中实事求是:
“破皮见血,毒性已然深入王子体内,寻常的方法凶险、也不可能保证能逼出毒来。但既然王子身强体壮,毒药并未夺走王子的性命,依王子这样的情况,我们能做的,就是静心等待,等待他的身体自行将毒素逼出来。”
“半点没有别的法子?”裴溯仍旧不放弃。
“因为我们都不知晓王子所中的毒毒份缘何,不敢妄开解毒之药,”郎中摇了摇头,“能放心让王子服用的汤药,也只能是普通的温补之药。”
郎中的话已至此,裴溯自然不会苦苦相逼,再多做无谓的纠缠。待郎中离开之后,一直处在惊愕之中的萧月音才稍稍恢复了清明,走过来与裴溯并坐,红着眼,垂着头,小声自责:
“阿娘,这一次都怪我……”
“公主别说这样的话,”裴溯凝着眼眸,从来都善解人意:
“罪魁祸首是那大嵩义,如果不是他掳走公主、又趁着忌北疏漏放了冷箭,忌北也不会如此,一切都与公主你无关。”
当时的情形,一同与裴彦苏前去营救公主的倪汴,在回来的时候便向裴溯做了汇报。
新罗和渤海国都有裴溯同往,她虽然从未与大嵩义有过正面交锋,但却能拼凑起旁人的只言片语,猜到此人如此行事的缘由。
静泓突然知晓自己的身世、包括盖有公主私印的字条为何会出现在格也曼的手中,想必都是出自大嵩义的手笔,以他这样向来独断专行之人,是做不得能屈能伸的,必定会想尽办法报复。
报复失败,便会把主意打到公主这样的弱女子身上,可谁知公主冰雪聪明,竟然想到用佛珠为大嵩义潜逃的路线做标记、引裴彦苏前来救援。在一众漠北人面前,大嵩义居傲鲜腆,也不屑用冷箭这样阴私的手段,但饶是他自信武艺超绝,竟然也被裴彦苏见招拆招,一直到确认走投无路,才终于恼羞成怒,放下冷箭。
这一切都与公主无关,公主的容貌是天生天养的,又向来克己守礼、从未做任何逾矩之事,若是裴溯将裴彦苏中毒一事怪到公主的头上,岂不又是另一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事。
裴溯看着眼前的公主满脸自责,樱唇微抿,被泪水沾湿的鸦羽长睫都写着满满的担忧与落寞,自己也跟着心疼起来,用双手合住公主细嫩的小手,柔声安慰道:
“忌北自小命途多舛,也许是他命中当有此劫。阿娘相信他,他定能逢凶化吉,公主莫要过分忧心。何况你的身子也刚刚大好了没多久,若是再为了忌北熬坏了,他醒来之后,恐怕还会怪罪我,说我这个阿娘没有看顾好你。”
萧月音想不到裴溯会说这样贴心的话,蓦地抬起眼帘,瞳孔晶莹:
“阿娘……”
她太喜欢裴溯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娘亲?
裴溯正想伸手捏捏公主柔嫩的小脸,自己的贴身婢女却在此时上前,对她耳语道:
“阏氏,你该出去补补粉了。”
原来,昨晚裴溯被乌耆衍召幸一事,除了乌耆衍和她的婢女之外,裴溯谁也没有告知。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贸然让裴彦苏或是公主知晓她在乌耆衍那里受到的屈辱,惹来麻烦,不如将其遮掩下去。
乌耆衍挥下的那一巴掌下手极狠,裴溯几乎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让面上的肿消了下去。只是红印一时半刻难以消除,便只好用白粉掩盖。
可能是因为得知裴彦苏被大嵩义暗器所伤、中毒昏迷,裴溯这个做娘的关心则乱,那覆面的白粉不知不觉间,被蹭掉了不少。
裴溯不敢再在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当即便抛下萧月音,出了卧房,想要找个无人的地方,用那婢女随身带着的白粉补一补。
还未走出廊庑,却见迎面走来两人。
一个是裴彦荀,一个是霍司斐。
两人见到她,都自然行礼。
“姑母,”裴彦荀先开口道,“我们此来,是为了看望冀北,不知他眼下如何了?”
此时已过戌时,沈州的夜幕降得极快,裴溯故意将自己隐在灯火的阴影中,保证面前的两人不会有可能发现她面上的端倪,定定回道:
“昏迷未醒,郎中说他性命无虞,只是何时能醒来,未为可知。”
裴彦荀停顿片刻,将那声叹息生生吞下,探问:
“敢问……公主可在其中?侄儿与霍大哥进去探望冀北,可否方便?”
“公主的嬷嬷和刘福多他们都在,公主本也不拘这些小节,你们去吧。”裴溯往一旁侧身。
裴彦荀颔首,抬步往前,默默行了数步,方才察觉身旁无人跟随,回头,才见霍司斐仍旧于原地怔愕。
霍司斐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他瞥见了裴溯面上泄露的红印,联想昨晚所见,此时想说点什么关心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霍大哥?”裴彦荀的视线被裴溯挡住,自然发觉不了霍司斐看向裴溯复杂又隐忍的眼神。
而在短暂的间隙,霍司斐已然回神、恍然自己的无礼,匆匆垂首向裴溯示意后,大步追上了等他的裴彦荀。
两人入内时,萧月音正默默守在床榻前,婢仆们立侍在侧,见到两个外男进来,眼里俱是闪过了惊奇之色。
不过,他们旋即想到刚刚外出的裴溯,想必裴彦荀和霍司斐是得了裴溯的同意,这才能在入夜之后进到王子与公主的卧房里。
听到脚步声,萧月音回头,见是这两人来探望,便直接站了起来,让他们可以靠近看。
裴彦荀不会忘记礼数,朝着萧月音略略施完礼,又听公主开了口。
“表兄、霍大哥,”她学着裴彦苏的口吻唤道,“你们都是跟随王子出生入死的心腹,不必拘礼。王子的情况尚算稳定,至于何时能醒,谁也说不清。”
这些话,霍司斐虽然方才在外面都已经听裴溯说过了,但此时此刻,亲眼见到一向活龙鲜健的裴彦苏只能静静在床榻上躺卧,一张俊容惨白、毫无生气,仍然忍不住感慨:
“一路走来,王子在战场上屡屡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时勇武过人,我却从未见王子这样过……大嵩义此人太过阴险,上次在那无人的矮坡,他便想用冷箭暗刺王子,若不是——”
“霍大哥,”裴彦荀却突然打断了他,“冀北他天命在身,自然逢凶化吉,你又何必在公主面前胡言?”
除了裴彦苏和倪卞之外,裴彦荀是唯一一个知晓萧月音真实身份的人。
而裴彦荀身为裴彦苏的表兄,自然比倪卞更加清楚自己这表弟和表弟妹之间的事。
当初裴彦荀暗自回邺城调查永安公主之事后回来,裴彦苏便借着裴溍的由头,逼着他赌咒发誓,绝不会将有关萧月音身世的事情外泄给任何一个人,包括裴溯。后来,他们一起在新罗经了那些事,一直到他带着新罗军来为裴彦苏做支援,因着两人每晚宿在同一个军帐中,裴彦荀才终于从裴彦苏的口中,明白了为何他不愿让公主知晓她的身份已然暴露。
自己这位表弟天纵英才,能文能武几乎所向披靡,他以为,裴冀北鳌里夺尊、必将不可一世,却不想“情”字当前,任他英雄盖世,也只能为卿折腰。
可叹!可叹!
“若不是什么?”萧月音被勾起好奇,不想霍司斐的话这样被裴彦荀打断,急急看向这个胡人汉子,细问:
“原来,之前大嵩义便向王子射过冷箭,可是……可是他为何从来没向我提过?”
“如此惊险之事,王子竟然只字未提?”霍司斐并未发觉裴彦荀向他递来的眼色,沉浸于自己的震惊之中,连连说道:
“当日大嵩义放暗箭时,只有我陪在王子身侧。大嵩义箭法精妙,一箭射中王子心脏处,王子不设防,甚至被一箭射落地上。”
“然、然后呢?”萧月音第一次听到此事,即使已经知晓事情的结果、知晓裴彦苏最后安然无恙,仍旧心弦紧绷,连呼吸都变得不太畅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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