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眼睁睁瞧着隐笑在屏风后被人劫走,许多人都以为她终于栽了,议论纷纷。金老板再度贴出布告,众人除了震惊,还有困惑,怎么,刺客杀手都奈何不了她了?遂都报着亲眼瞧瞧她究竟有多命大的想法,提早预约好了位置。
她的时间紧张,多是抽下值后在家写话本,写好后先交给父亲过目,父亲点着头满意地看完关于迎合圣上、暗示朝臣的部分,又皱着眉不太满意地看完佳人与虞斯恩恩爱爱的部分。
笔触过于细腻,焦昌鹤隐约觉得,这是带着感情写出来的,尤其是将忠勇侯窃玉偷香的事迹巧妙嫁接,成了与佳人情投意合,于是才有了窃偷之行,幽会秘见,最终发乎情又止于礼。
那日虞斯冲出门追去,焦昌鹤着意问过侍卫,都说无人扰乱宴会。他又接连观察了焦侃云几日,每日乖巧上值,与人相面,的确没有和忠勇侯见面,甚至没有提起过他。焦昌鹤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临近休沐日,焦侃云整理好公务,坐在焦昌鹤身旁默书,刚过正午,日头晃眼,天气闷热,众人都有些坐不住,忽然有无数小吏提着屉盒喜气洋洋地走进来,笑道:“焦大人,忠勇侯在刑部那头办事,嫌弃班房炎热,训斥官吏们大汗淋漓有失体统,便教人搬来了许多冰石,还请官吏们用冰酥山解乏,刑部用不完,便让小的们弄来分给六部同享,这是给吏部的。”
众人一听,顿时笑呼及时雨,初秋的太阳毒辣,他们热得快要中恶气了。
焦侃云转眸去看焦昌鹤,后者搁笔,同样看了她一眼,她淡定地微笑,“我与忠勇侯办案时他就这模样,最见不得旁人与他说话时精神萎靡,拖沓进程,许是见刑部官吏们一个个困乏委顿,担心耽搁公务,才大花手笔。”
焦昌鹤收回眼,让小吏们去把冰石搬进来,又将酥山分食。
吏部上下官与吏共计有两百多人,每一盏酥山竟然都用冰鉴盛好,配以素白小匙,相思豆糯甜,铺满细碎的冰酥,入口即化,沁人心脾。
冰石摆放在班房四角,很快就将房内的温度降下,众人心旷神怡,霎时充满干劲。
有新人不知官场弯绕,多嘴说了一句,有意调侃外间传闻,“忠勇侯上次来吏部匆匆就走,这次又借由送冰石酥山,好生刻意啊。侃云没来之前,忠勇侯可不这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好虎,居然当着尚书的面,把这种话挑明。须知那些传闻,他们不是不晓得,只是一直装不晓得,全都闷着不说,如今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他们自然也乐意听一耳朵,浑当找趣。
就见焦昌鹤笔直两道目光射向了那人,沉声说道:“不如本官就派你去刑部当面问一问他是何意?”
那人悚然一惊,登时难堪地红了脸,不敢再说。
众人心念微动,看来忠勇侯很不讨大人喜爱啊,抬眸偷偷打量一眼,那酥山摆在焦昌鹤手边,动也没动,再往旁边看去,侃云倒是吃得很愉悦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相里确实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避嫌才这般。
可酥山吃完后,她神色如常,接着沉浸于书海,并不为方才的言论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众人见没有下文,失望地埋头。
谁知同样是临近下值的时辰,门吏再次前来通禀,有人求见。有了前头那一茬,大家皆扬起脑袋等着看戏。
“又是忠勇侯?”焦昌鹤不悦地问道。
老门吏摇头,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怖的回忆,露出了悚然的眼神,“是二殿下……”那个曾经在吏部任过职的十分难伺候的活阎王。
焦昌鹤沉沉叹了口气,捏着鼻梁,“找我作甚?”
门吏一顿,见焦昌鹤已准备起身,他忙摆手压下,“不是找您。他找……”他指了指焦侃云,“令爱。”
焦侃云抬头,看了焦昌鹤一眼,后者咬紧了后槽牙,她赶忙回应,“我还在当值,可有说是什么正事?”
老门吏道:“二殿下说,是正事,很重要……如今他正在班房外等候,不敢让殿下多等啊。”
焦昌鹤无奈地摆摆手,“去。快点回来!”
众人笑呵呵地望着焦侃云出门,待了许多年的吏部,对公务都做得厌烦了,而今总算有意思起来了。
二殿下在吏部学习时,与他们坐在一处,极难伺候,大多数时候都阴沉着脸,无人敢惹,后来他们发现,二殿下唯有提起焦侃云时,嘴角带着极为特别的冷笑。焦昌鹤不晓得,他们却晓得,只是那时二殿下年纪尚幼,大家并未笃定,只在私下议论过这份近似别扭的感情。
看样子,焦大人已经完全知晓了,和对忠勇侯一样不满意。
若不是焦大人非要把闺女栓守在身边看管,又让她每日出去与人相面,这两人兴许也不会急切到直接出入吏部找上门。若是哪日在吏部遇上……众人都不敢想象,焦大人的脸色得多么有趣。
那厢焦侃云走出班房,环顾一圈并未见到楼庭柘的身影,一时狐疑,背后却忽然撞上了一人,她心中一骇,想回头,却被按住了肩膀,仿佛有意维持这样的姿势,不想看见她的脸。
耳边传来楼庭柘低沉的声音,“你相了多少郎君了…可有钟意的?”
焦侃云不自在地沉肩,想别开他的手掌,屡次未得,甚至无法动弹转身,她反问:“这就是你的正事?”他的语气十分不好,她便懒得跟他多说。
楼庭柘没了往日的轻佻,异常沉肃:“多少?”
焦侃云只想结束谈话,“二十多?三十多?记不清了。”
楼庭柘冷笑了一声,没再追问。
焦侃云感到莫名其妙,但想到上次把人伤得深了,许是心灰意冷,特意来找她的不自在,便没有呛他。只思考着,如今与他还算同盟吗?他在兴庆府的进程如何了?他绣的香囊又该何时还给他?
“虞斯来找过你吗?”
焦侃云思绪一顿,楼庭柘似是又不想听她回答,立即接着话问道:“与人相面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谈天说地,忘了。”
“你在吏部当值忙不忙?”
“不算。”
“我也在吏部当过值。”
“谁不知道。门吏看你的眼神都快起火星了,给人添了不少麻烦吧。”
“香囊是我绣的。”
“看得出来。”
等了许久,背后的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一声冷笑传至耳畔,语气有几分不知在掩饰什么情绪的讥诮,“呵,因为字画都很丑吗?”
焦侃云气恼,他今日的态度分明疏离得很,甚至不想看见她的脸,却又不肯放开她的肩膀,这人的心思素来教人难以思猜,说话更像是在绕弯子,她只好单刀直入:“二殿下,你究竟要……”
“我想你了。”
她身形一僵。
好像一旦脱口,就没那么难以表达,楼庭柘的气息微浮,突然低下头,在她耳畔委屈地哽咽道:
“我想得都快发疯了。”
第67章 降服?收服?
焦侃云的耳朵很敏感,热气和掀起心潮巨浪的可怖话语一道卷袭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拼命躲,抬手反推,想要逃。
挣扎中,楼庭柘强硬地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抵满她的手背,生生抓出了麻痹她一切知觉的滞断感,些许软肉溢出指缝,他挪动大掌将其全数包裹,一丝不漏,不许漏,“我就说一句想你你都要躲?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我碰不得你一下?”
肩膀上那只压制她的手掌却逐渐松开,轻轻触碰了下她耳边那一缕飘扬的发,颤抖着远离,她的右耳梢被滚烫的珠子打了一下,依稀分辨出那是眼泪,就听见背后的人极低极轻的一声抽泣,“也给我一点机会吧…给楼庭柘,不是给二殿下,我不争位了还不行吗?”她顿时惊悚。
左边,是他一贯嚣张骄纵,厚颜无耻。右边,却又卑微怯弱,小心翼翼。这种矛盾感拉扯着她,令她惶恐,甚至是汗毛倒竖,她蹙眉抵触,用右手迅速拍开他,侧身回首,一边用力拽左手,一边举起右手作势要扇他,抬眸看见他的脸后却愣住了。
楼庭柘阴沉的脸格外憔悴,本就锋锐的下颚数日不见更如刀削,使他原本俊美风流的脸充满了戾气,此刻他微微颔首咬着牙,眉眼竟如一身朝袍般深红,不见泪痕,只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想打我?”
此处是六部攒聚的公干地域,焦侃云不敢,恢复些理智,缓缓放下手,低垂眉眼,不等她把手完全放下,楼庭柘一把举起放到自己脸侧,“打,我给你打。”
焦侃云撤手后退,他紧握着步步相逼,直把她抵到屋檐下,她低叱他,“你别在这发疯吧?马上下值了,给别人看到!”她谨慎地打量周围,恐怕是知道他的恶名,老门吏都不敢跟出来。
楼庭柘打量她惊惧难堪的神色,默然平复片刻,放开了捏她的手,“你要怎么才能真的跟我讲和?同盟结束后,我们继续做朋友,不要做敌手。”
焦侃云立即将双手都蜷在心口缩起来,以防他再失去理智时将她揪扯住,“我以为,上次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了。你我相识十三年,我却为何不信你,为何抵触你?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十三年,正是针锋相对的十三年吗?我已习惯了你是敌手……”
“你还习惯了不跟男人过七夕呢?可虞斯邀你,你就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你还习惯了抗拒婚嫁呢?可你爹让你相面,你还是听话去了!”楼庭柘咬牙切齿地指出,“没名堂的醋我甚至没资格吃,我自己在家憋着都快醋疯了!你倒是和三十多个郎君谈天说地,这么多人的机会你都给了,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机会?你的习惯你有咬牙坚持住吗?敢情这么多年,你唯一坚持住的习惯就是针对我!”
焦侃云脸色瞬间血红,她抬眸瞪着他,“你少管我,千金难买我乐意。你若对我的相面行程不满,进去跟我爹说。”
楼庭柘冷笑一声,“好啊,走,我们一起进去说。”他昂首转身,作势要去,焦侃云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满目不可置信,他回头挑眉,“那你说怎么?”
“你不要乱搅合,我都被我爹从官贬到吏了,再不作得乖巧些,真没出路了。”焦侃云松开袖子,无奈地压低声音,“如今你我同谋一事,哪怕是暂时的,不也算是化敌为友吗?以后你见我,不要再说这些肉麻的话…我不会回应。旁的正事你都可以直说,我会认真斟酌。”
“这就肉麻?我第一次说真心话,你嫌我肉麻?好…只要不肉麻,旁的都可以说、你都会斟酌是吧?”楼庭柘深凝着她的眼眸,摆出不肉麻的阴沉冷脸,轻声说:“大小姐,我想要你垂怜我,或者……施舍我。”
焦侃云倒吸气,慌张看了眼周围,确认没有旁人听见,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被他握着手腕放到脸侧。
“打。”楼庭柘俯身把脸凑过去,抵住她的鼻尖,柔声缱绻:“打重点,让你给的痛痕在我身上多留几天。”
焦侃云猛地推开他,他的话过于骇人听闻,她简直避如蛇蝎,“你真是一点羞耻心也不要了啊?”
楼庭柘笃定地说:“不要,我只要你,一丁点也可以。”
“我说了,我不会回应你,一丁点也不会。”焦侃云皱眉,楼庭柘确实是疯了,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以免给他发挥的余地,径直道:“我让你说的是正事,没有就不要来找我。”
“有正事。”见她要走,楼庭柘终于绕回正题,“你明日休沐,是不是要去金玉堂?既然我与你是同盟,有必要随时向你汇报进程吧?而且,我得到了一个绝密消息,从北阖传来的,事关你我成败。我明天去找你。”
焦侃云将他的话和神色抿过一遍,确认他不是在找消遣,思考后认真叮嘱他:“我约了虞斯一起谈事。你若来,不要闹。我想你已经猜出圣上掌控我的全貌了,金玉堂并不安全,我凭着和金老板的关系才没有被深入窥探,你行事要低调一些。”
楼庭柘沉眸,“你怎么跟虞斯约上的?你爹会像让你见我一样直接让你见他?”他见微知著,直觉异常灵敏,见焦侃云的神情怔羞了一刹,他喉结一滑,“算了,你别回答。”
恰好焦侃云也不想解释,心底松了口气,此时下值的报声响起,陆续有人出来,已有些官吏瞧见两人站在屋檐下,纷纷要上前来和楼庭柘施礼,焦侃云走之前叮嘱他,“以后不要来吏部找我,太张扬了。”
楼庭柘却拉住她的袖子,颤声问:“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眼见走来的人越来越多,焦侃云别开他抓袖子的手,匆忙间,以冷漠的语气撂下一句——
“不要想我。”
休沐日的金玉堂比往常人更多,焦昌鹤遵循约定,暂且将风来遣还给焦侃云,但专程负责看守她的侍卫只多不少。
她借听书之名前来,还带了画彩,率先来到定好的雅厢,与侍卫们确认房中无人后,便将他们都留在门口等候。
她与风来、画彩驾轻就熟地从厢房的密道来到讲房,虞斯已在房中喝着茶等她了,之前抓她的时候就派阿离查探过密道出口,他学来了蝎子的手段,直接从密道上来的,只不过刻意在屏风后隐蔽过身形,足够掩人耳目,就连金老板都不会晓得。
见焦侃云的身后还跟着两人,虞斯略蹙眉,佯装不悦,“你不是说,只有你我,两相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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