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侃云故作不知,避开他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将自己默背下来的几个人名和可切入的重要信息讲出,“这一切都要用脑子记,否则罪证一旦落入他人手中,就是一大变数。也许在祭天被扰乱之前,名单上的所有人便都要死了。”
楼庭柘的眉眼已变得嫣红,他谨记着昨日焦侃云对他说的话,今日是来谈正事的,不要闹,他怕焦侃云不高兴,合眸平复须臾,哑声开口,“如今或许有个更大的变数…我得到的消息是,北阖即将派使者入樊京,此事半月后才会由正途公布,是父皇安插在北阖的细作提前探知,想必是北阖王庭的人也知道了绝杀道杀了太子,怕父皇借此兴事,所以才打算派遣使者前来交涉。”
虞斯接过话,“那就与我得到的消息对上了。”他看向焦侃云,轻声道:“你派去的人之前查得太深,潜入了绝杀道,我的探子在探寻思晏的师父时,发现了他,但那时他已经暴露,深受折磨,手筋脚筋皆断,却为我的探子指了一条找到思晏师父的路,我的人救下了他和思晏的师父。彼时,思晏的师父也已经被挑断手脚,废了武功,我的人能顺利将他们从绝杀道那样的地方救出,是趁乱。”
“趁什么乱?”焦侃云思考了下,结合他说与楼庭柘的消息对上,恍然大悟,“北阖王庭的人先出手剿灭绝杀道了?”
虞斯点头,“我想,北阖使者此番前来,正是献上绝杀道枭首的头颅,欲向大辛示好。”
“是不是示好还有待商榷。”楼庭柘直接拿出一封密函,“我得到的消息还有,北阖使者团会带着无数金银财宝前来,旁人不知深意,当然会以为也是示好的手段……可你说那些金银财宝,会不会是绝杀道收钱拿命的赃物?而他们端掉绝杀道总坛时,会不会看见了交易记录?挖掘出太子案真相?”
焦侃云拆开密函迅速看完,“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知晓,阿玉之死极有可能与大辛朝堂内部有关,打算来揭穿,或者说,把祸水重新泼回大辛朝内,以此置身事外。”
虞斯缓缓摇头,“若是置身事外还好说,怕就怕他们伪造记录,想要祸水东引。”
“引给谁?”焦侃云想了一圈,“西洲?还是东海?”
虞斯抬手,“都可以。这才是最大的变数。圣上自己杀的人,总不能揭穿使者,说他们伪造了记录,在撒谎吧?圣上就只能顺着北阖使者在绝杀道拿到的‘线索’,把怒气撒给西洲或是东海,总之不能找北阖的麻烦。可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没有益处,打哪都是开战,而且,圣上若不能如愿灭掉北阖,还反被北阖摆了一道,会很不爽,我们扰乱祭天的计划,失败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焦侃云点点头,先冷静下来,追问他第二条关于北阖的消息,“你不是得到了两个消息吗?还有一个呢?”
虞斯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探子说,这是思晏的师父写的,我完全看不懂。”
楼庭柘瞥了一眼,“不是北阖文。”
只见信纸上画着无数诡异的符号,连卷如字,焦侃云问道:“交给思晏看看呢?”
虞斯挑眉,“她被看守得很紧。除了睡觉,守卫几乎寸步不离,就连睡觉,也有守卫在房内四角站岗。”
焦侃云蹙眉思考片刻,又展眉笑道:“我把这篇鬼画符背下来,当面画给她,眼神、手指,总能互通有无。”
面前两个男人皆是一愣,虞斯先问:“你要来我家做客?”
楼庭柘咬牙切齿,“你要在忠勇侯府过夜睡觉?!”
第69章 刺激。
虞斯挑眉侧目睨了楼庭柘一眼,慢悠悠牵起嘴角,仿佛在讥笑他,又因想到焦侃云不许他惹事而压住抿紧,最终忍下了挑衅之言,只淡然地偏头垂眸,刻意把侧颈上的吻痕抻开。
焦侃云比他更为淡定,她认为这无可厚非,“寸步不离的守卫唯有夜寝时有一二松懈,我不以闺中好友探视之名去睡觉,怎么传递消息?此事刻不容缓,最好今夜便能解语,现在我还须想办法应付过我的侍卫,二殿下就不要添乱了。”
楼庭柘只是以炽热眼神攫住她的脸,吐出三个字,“不许去。”
焦侃云摊手,“理由呢?”
楼庭柘起身,见她坦荡望着自己,眸清如许,他只能压制住滔天怒火,合眸顿了顿,睁眼时咬字愈发狠重,“你爹是我的恩师,我是你哥,行了吧?我在管你!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焦侃云亦起身与他对峙,“若二殿下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说出来一同商议,若是没有,就不要管我。”
“你把信给我,我帮你解。但凡是字画符号,如奇门诡道,必有规律可循。”楼庭柘伸手,笃定地说:“一夜,我必解出。”
虞斯微蹙了下眉尖,冷声道:“这封信是思晏的师父所写,内容是否绝密,利害关系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不一定能先交予你单独看。”他并未徇私,道出事实。
楼庭柘沉眸,低声掀唇:“滚开。”虞斯钳制住他的手腕,他的左手造械持器,戴戒画饰,最为矜贵修美,“凭你?”可楼庭柘依旧固执地绷紧那只左手朝她伸过去,青筋盘错,肌肉偾张,并不顾及要被扼腕废手的痛楚,只认真盯着焦侃云,哑声哀求道:“信我一回吧,就一回……”
焦侃云微拧眉,是叹亦是忧,楼庭柘抬起的手掌上有无数愈合的斑驳伤痕,兰夜时见他,他也是缠着绷带,看上去像是被粗粝的钝器割伤,唯有指尖有数道利落的伤口,像快刀或是剪刃所伤。他养尊处优,一贯造暗械的手,接触的也都是杀人的银弦,忽然拿起绣针穿过柔软的香囊,竟显得笨拙。
焦侃云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十二岁那年盛夏,碧青荷塘的红衣蝴蝶,那好像是他第一次用这样深沉渴盼的眼神看她,说出了第一个“一辈子”。
父亲说,你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该如何还?她抵触,甚至排斥,所以无比公正地说“他要当皇帝,守护天下苍生是他该做的,不能为我。”其实她心底也很害怕,害怕楼庭柘拿命与她同盟,是没有一丁点崇高的理想、没有一丁点为了天下苍生的,她很害怕楼庭柘全是为了她,所以她也不愿细想,不想管他。
直到昨日楼庭柘哽咽着说出“我不争皇位了,我们不当敌手,你给我一点机会,垂怜我,施舍我”,她终于把这种害怕落实了。
他做到这个份上,她不是不能信他一回。或者说,从与他同盟起,她便很认真地在尝试着相信他。
她只是不能给楼庭柘任何机会和希望,让他误会她有所动容,从而更纠缠不休。
所以,“虞斯说得没错。”焦侃云轻声道:“很抱歉。这封信既然是思晏的师父写的,且用如此隐晦的方式,也许正是只愿让思晏晓得内容,所以必须让她先看过。”
楼庭柘的下颚因紧绷而颤抖,通红的眉眼正如他心口画的绯云般连卷悠荡,眉间心上都是她,他自嘲地笑了下,手腕的桎梏解开,他微微屈起指尖,想对虞斯说些冷言嘲语,却都因那句“谈正事,不要闹”而咽下了。
“圣上并未禁止思晏见人,大概也是想知道谁会去探访她,让守卫记下两人交互口舌。我若前往留宿,圣上肯定会知晓,圣上若知晓,我爹也会知道。后续我会向他摊说,若晓得你我约谈是为了正事,他会理解的。顶多就是……”焦侃云看向虞斯,“私下骂骂你,然后把我看管得更严一些。”
虞斯垂眸,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我会尽快上门赔礼的。”他的指尖轻快地点在桌上,“你想如何进我的府邸?你的侍卫不得内情,恐怕会尽全力阻拦你。最好也不要让旁人晓得,你在侯府留宿。”
“甩掉侍卫倒是容易,只是会害苦了风来与画彩,他们跟着我出来,我不见了,他们免不了会被责问。”焦侃云思忖道:“须得给他们找一个回禀时免于责难的可靠理由才好。”
“跟着我。”楼庭柘突然出声,阻断了两人视他如无物般热火朝天的相聊,焦侃云分明晓得他一直盯着她看,却是一眼没分给过他,“我去侯府办事,把你带进去,我会告诉风来和画彩,是我找你有事。”
焦侃云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你要去侯府?找什么理由?”
楼庭柘一哂,“替父皇训诫一番守卫,看一看虞思晏的境况,好回去禀明,得知你亦想入府探望虞思晏,便将计就计,故意偕同你入府,好行监察之责,防止你这个早已置身事外的人突然又和虞斯借机谋事。”
焦侃云知道他是为了插足,此刻正事要紧,倒也不想和他计较,“这确实是好法子。”
说好谈正事不许夹带私心,虞斯不悦地盯着楼庭柘,他分明是借机行监管之职,防止两人有任何亲昵举动,但这无疑这是最好的办法,他握紧杯盏,别有深意地赞赏道:“殿下好计策,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素来脸厚,痛爱胡编瞎话,为所欲为。”楼庭柘同样弹起弦外之音,说完又立刻转了话题,邀功乞怜一般同焦侃云说道:“我已潜过一次兴庆府,见到了太上皇,他隐约知道我携有目的,肯与我周旋玩趣,说很期待我下次完好无损地再探入府中,他会耐心等着我将目的全盘揭露出来……他说,只要我有那个命,不被父皇发现,他愿意陪小辈玩一玩。”
焦侃云岂会不知他有意邀功,从前他一贯轻描淡写,如今刻意点出自己为她搏命,放下尊严姿态乞怜,让她很不习惯,垂下眸,只叮嘱道:“无论如何,殿下小心吧。”
一点就行了。楼庭柘觉得,自己很容易把自己哄好,只需要焦侃云给一丁点她自己都不觉得是甜头的甜头就行,他嘴角微翘了下,看向虞斯,仿佛在说:我就是脸皮厚,死都不放手。
虞斯咬紧后槽牙暗自磋磨着,盯着他的眼神已如恶狼掘坟咬尸。如他所料,楼庭柘脸厚到看见吻痕都半点不退却。想让他不再插足,光是摆出暧昧,并不能够,可是……虞斯垂眸看向焦侃云,她什么时候会有和他更进一步的想法呢?
两人各有所思,焦侃云却已经在做会议总结了,她将几件事重新梳理出来,把各自任务划分清楚,交代一遍,又提到北阖使者入樊京之事,“我们需要早做准备,届时宴会上,思晏这个关键人物,极有可能会被传召面使,宴上使者会问她什么,发现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倘若行错分毫,她难逃一死。
“我如今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阿玉领携,怕是不能参加宴会,帮不了她,但若是能提前猜测一些走向,我们可以教她一些话,让她背下来以作应付。时间也差不多了,等思晏解开密语,我会先行整理,等下次见面,我们再一起商讨。”
听闻下次还要坐在一处共谋,两人眼神交锋,嘴角皆挂着冷笑,焦侃云敲了敲桌子,“你们听到了吗?”
虞斯先收回视线点点头,“好,我也会趁此时机捋一捋北阖使者此番前来的个中目的与手段,下次汇报给你。”
楼庭柘收起桌上密函,“下次约哪?”
这倒是个问题,金玉堂到底不是谋事的长久之地,其实焦侃云私心里还是很想把虞斯的私宅当作据点,那里僻静又安全,可她要如何避开侍卫去那里呢?或者说,她要如何不被侍卫看管?不被父亲辖制与虞斯来往?难道要和父亲说……她的心微微一动,忽然抬眸看向虞斯,只一眼便耳梢泛红,迅速低下头,因自己荒谬绝伦的一刹念头而失笑。
倒也不必为了方便谋事,而让他老人家崩溃。
她敛了敛神色,“约在司家宅院吧,今夜过后,我再要见你们必然要与阿爹汇报清楚,若是太频繁,他肯定不许,毕竟对他来说,谋事本就必须快速有效。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暂定于白露,未时,届时我会想辙赴约的。白露前,所有休沐日,我自有安排,平时你们若有急事,可以到……”
她蹙眉一顿,实在不知该让两人到哪找她。两人皆满目期待地屏息等着她说下文。
她一噎,想了半晌,最后说道:“你们可以找点秘密传递消息的办法。”她看向楼庭柘,“就没有飞镖这类托字的暗器什么的?”又看向虞斯,“阿离悄无声息地在我的饭盒下压张字条也行呢?”
两人皆失望地低头玩着手说没有,一个说驾驭不了,一个说避人太难,总之只能见面谈。
焦侃云无奈至极,时间有限,她都懒得揭穿他们,只好先暂缓说道此事,准备先背下思晏师父的画符,而后出发去侯府。
信不算长,图案也并不复杂,且逐个独立,默记了一会,焦侃云找出了些许规律,加之最近默背高官籍册颇有心得,她很快便将全篇背了下来。
按照计划,虞斯先回府,顺便帮焦侃云告诉风来和画彩,楼庭柘带走了人,焦侃云则潜入了楼庭柘的马车,与他同行。
两相坐在一处有些尴尬,焦侃云离楼庭柘很远,几乎是靠着他的对角落座,倚在车门边,她佯装看风景,别开车窗频频往外观察,却看见了虞斯的身影,他并未先回府,反倒一路轻功跟随,偶尔还要停下来,靠在街坊边等她一下,与她对上视线,便会微微一笑。
有时手里拿着一枝花,朝她晃一晃,然后捏在手里和下一枝攒聚成束;有时拿着果子,边吃边用眼神询问她是否喜欢这种水果;有时又拿着街贩的小玩意,吹吹风车,用修长的手指拨弄两下,戴鬼面具,挪开是一张羞红窘迫的脸,耍别人的花枪,被旁边练枪的小孩戳到了脑袋。
焦侃云的嘴角微翘,故意关上窗不再看他,可抬眸就对上了楼庭柘悲戚的神色,见她看过来,他敛了敛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抬手故意压住了车窗,又挪身过来凑近她,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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