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的视线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重重压迫在她的后颈上,几乎擦痛了她的皮肤。
薄莉心跳与脉搏突破了极限,手指微颤,上颚也有些发抖。
她有预感,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抛下钓饵。
今晚之后,大鱼就会彻底上钩。
想到马上可以收线,她的呼吸像烧红的炭一样滚烫起来,脸颊也一阵发热,不觉笑出了声:
“埃里克?他是我的弟弟……我们岁数相差这么大,怎么可能是夫妻。”
第53章
这句话说完, 薄莉甚至听见了埃里克粗重不匀的呼吸声。
他似乎就在她的身后。
冰冷恐怖的气息已无限逼近她。
薄莉有些喘不过气来,后颈传来一阵针扎似的麻痒,仿佛他的鼻子正抵在她的脖颈上, 一呼一吸。
早知道这样就能刺激到他。
她跟查尔斯约会的第一天,就那么说了。
查尔斯听见她的回答, 一脸纳闷:“弟弟?他看着年纪不小,怎么会是你的弟弟?”
薄莉的心脏仍然跳得厉害。
她满脑子都是埃里克,已经无心应付查尔斯,敷衍地说:“因为我年纪比你想象的要大。”
查尔斯仔细打量薄莉片刻。
她肤色白皙,五官清丽动人, 眉毛、睫毛和两鬓的发丝都未经修饰,透出一种天然而健康的美感。
尤其是眼睫毛,浓密而卷翘,衬得一双眼睛灵动得像是要咬人。
这样一副好相貌, 怎么看也不像“年纪大”。
不过,查尔斯也没有见过老小姐——二十多岁还未出嫁的女性。
这年纪还未出嫁, 基本上已被社交圈子排除在外,这些老小姐们也不会到处乱走,招惹是非。
总之, 在社会上, 若是一位女子年满二十还未嫁人,大家必会认为她有什么隐疾或缺陷,明面上表示同情, 私底下却避之不及。
薄莉一眼看出了查尔斯在想什么。
她达成了目的, 就不太想继续理会他, 冷淡地说:“是的,博福特先生, 我并不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快要满二十四岁了。”
这简直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尽管查尔斯自己也二十来岁,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二十多岁的未婚女子。
这下,薄莉再有经商才华,他也不想跟薄莉交往下去了。
查尔斯被薄莉的年纪震撼,匆匆告别了薄莉。
薄莉对他的去向毫不关心。
她比较好奇的是,埃里克去哪儿了?
刚刚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来到她的身边。
可是听见她说自己快要满二十四岁以后,他的气息又倏地消失了。
埃里克不是查尔斯。
他不会在乎她的年纪。
薄莉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哪怕她身穿短袖短裤在大街上行走,他也不会多置一词。
至于,他会如何看待周围议论纷纷的人,就不在她的考虑氛围内了。
所以,埃里克去哪儿了?
薄莉有些疑惑。
回到别墅后,她无所事事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感到他的气息。
他好像真的离开了。
就在这时,费里曼大娘告诉她,有一封从纽约寄来的信。
薄莉接过信件一看,居然是尼古拉·特斯拉的回信,笔迹优美而凌乱。
「致 克莱蒙女士
您的要求很有意思,一台可以输出5伏直流电的交流电发电机。
除了纽约的电气工程师,我敢保证,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什么是交流电,也不知道交流电可以转化为直流电。
不管如何,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只要您能提供详细的参数,我愿意为您制作一台小型发电机。
尼古拉·特斯拉」
薄莉看着这一封信,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她居然跟特斯拉通信上了。
他还说,要给她制作一台小型发电机!
直到亲眼看到特斯拉的笔迹,薄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楼,翻出水果手机的充电头,按照上面的参数抄写下来。
现在并没有插座的概念。
薄莉又给特斯拉详细描述了一下插座的概念。
她并不担心这个行为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根据平行宇宙的理论,这样只会开辟出一条全新的时间线,并不会影响原本的历史进程。
薄莉没有揽下发明插座的功劳。她告诉特斯拉,这是她家乡给电器供电的方式,更加便携的同时也更安全。
有了插座,特斯拉应该能更快结束“电流之战”。
毕竟,插座一旦发明,爱迪生的“直流电”就再也没有任何优势。
薄莉写完,折好信纸,装进信封,又寄了出去。
然后,她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她对电气不太感兴趣,之所以会对特斯拉的回信感到惊讶,仅仅是因为他是历史上的名人而已。
换成爱迪生给她写信,她也会惊讶。
处理完特斯拉的回信,薄莉想起这两天马戏团已经重新开业,又核对了一下账本,忙到晚上十点钟才结束。
直到上床睡觉,薄莉才想起,埃里克还没有出现。
她无比确定,他被她最后一句话激怒了。
那种恐怖的怒气如同火山喷薄前的震颤,透过空气传到她的身上,甚至令她心脏都一阵颤动。
可是这一整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到底去哪儿了?
要不是知道他对感情一窍不通,薄莉还以为他发现了她的把戏,开始反过来钓她。
算了,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
薄莉看得很开,倒头就睡。
半夜,她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
就像回到了马戏团时期,埃里克闯进她的帐篷,步伐冷静有序,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但那时的她,看到他那副空洞而漠然的白色面具,只会感到恐惧。
现在,却是期待居多。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薄莉闭着眼睛,感到高大的阴影一寸一寸覆盖过来。
熟悉的气息侵袭着他。
他走到她的床边,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
下一刻,薄莉脸上一冷——他拔出匕首,将刀锋贴在她的脸上。
薄莉忍不住睁开眼睛,正好撞进他的眼底。
一切就像是复刻第一次见面。
但又有所不同。
那时的他双眼冰冷而空洞,看久以后,甚至会感到一种怪异的非人感,如同另一种完全未知的物种。
现在,他的眼神则充满了陌生而尖锐的情绪。
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眼神——痛苦而又癫狂。
仿佛他已极力抑制某种丑陋的冲动,她却一定要揭下他的遮羞布,迫使他暴露出可憎的一面。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他盯着她,缓缓开口,“必须如实回答。”
薄莉不知他是否想摊牌,喉咙有些发干:“……你想问什么?”
他第一个问题却是:“你是谁?”
薄莉正要说话,他却冷漠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叫‘薄莉’,也知道你能读写汉字。我问的是你的真实身份。”
“薄莉”两个字,他无论是咬字还是发音,都异常标准,没有任何异国口音。
薄莉不由一怔。
她只对他说过一遍“薄莉”的发音……是他找人学会了中文,还是这两个字在他的脑中回响了太多遍?
只能是后者。
因为在这里,只有她会说普通话。
薄莉心里微动,一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她并不介意告诉埃里克,她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人……但是,要怎么开口?
他会相信吗?
“不说话是么,那来听听我的答案,”他用刀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吗?”
这下,薄莉真的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埃里克用力闭了闭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头脑又是一阵眩晕。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
她为他清理伤口的那一晚,他拿起她随手丢下的包装袋,看了一会儿。
他的记忆力超乎常人,过目不忘。
尤其那个包装袋,光滑而结实,印刷在上面的图案鲜艳而清晰,他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当时,他对薄莉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看了就看了,没有深究。
包装袋上标注了那是一款止血粉末,可用于各种外伤,并绘制出了详细的使用步骤。
他还记得,包装袋最下方有一行阿拉伯数字——20261012。
那时,他没有在意,转手还给了她。
后来,他无数次回想起那行看似无规律的数字,终于在某一天晚上,记起它前面还有一行英文——生产日期。
那是2026年10月12日生产的商品。
……薄莉来自一百三十八年之后。
这一发现,让他像被敲了一闷棍般头晕目眩。
然而越是深究,越是符合这一猜想——她广而不深的学识,她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举止,她穿上裤子时坦然大方的态度。
还有,她身上那个古怪的包,被镁光灯吓到的表情,不需要冲洗也不需要晾晒的相机。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她对查尔斯说,自己快要满二十四岁。
他甚至来不及深究,她将他看作弟弟。
埃里克不知道波莉·克莱蒙的年龄,但应该跟他年纪相仿,不可能凭空多出来六岁。
只有一种可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具身体里住进了一个一百多年以后的灵魂。
知道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只剩下一种情绪。
恐惧。
深深的恐惧。
他可以囚禁她的肉体,却无法囚禁她的灵魂。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个时代,是否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去?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就像撕开一条贪婪蠕动的伤口,想要立即将她侵吞殆尽。
她让他揭开面具,迫使他面对自己丑陋的冲动,却没有告诉他,紧随而至的,就是即将失去她的不安和惶恐。
这种想要占有她,却又永远无法彻底占有她的感觉,几乎使他的理智彻底崩塌。
而今天,他截获的一封信,更加验证了她会离开的猜测。
很明显,她之所以会给尼古拉·特斯拉写信,是因为她早就知道,“电流之战”的胜者是交流电。
肯定是因为后世对特斯拉的评价更高,她才会那么信任特斯拉——甚至无偿奉献出了插座的概念。
任何一个略懂物理的人,都能看出插座对“电流之战”的重要性。
只要发明出插座,特斯拉的公司就可以大肆宣传“交流电的安全性”,让以爱迪生为首的势力无话可说。
可能她认为,插座并非自己发明,才会如此坦荡地放弃专利。
但在他看来,她的一举一动,显然是没有考虑未来——在这里生活的未来。
假如她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怎么可能放弃那么大一笔专利费用?
他对金钱没有兴趣。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积累惊人的财富。
真正快要逼疯他的,是薄莉的态度。
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想留在这里。
有那么几秒钟,焦躁、恐惧、惶然、暴怒……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极其尖锐地朝他刺来。
他盯着她,脑中嗡鸣,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重重扣住她的手腕:“有一些事,我想告诉你。”
他眼中压抑着某种恐怖的、难以抒解的情感,呼吸也时断时续,如同蒸笼一般滚热得吓人。
薄莉怕他把自己气死,正要全盘托出,但听见他这话,又觉得可以再等等。
“……什么事?”
埃里克垂眼看着她。
他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发起进攻。
既然丑陋的冲动已经暴露无遗,那就彻底摊开在她的面前。
“很久以前,”他开口,刀锋仍然抵在她的脸上,“我就不再想杀你。但除了威胁和恐吓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亲近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露骨地朝她剖露心迹。
薄莉心脏狂跳起来,涌起一股灼烫的热流。
“我母亲为了不看到我的脸,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副面具,”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后来,她为了不看到我这个人,干脆将我送进了疗养院。”
每说一个字,他都能感到灼烧似的耻意,但同时也能感到一种剖开伤口展示血肉的快感。
尤其,展示的对象还是薄莉。
更是让他体内传来一阵古怪的战栗。
他果然天生就是疯子,这种剖白的时刻,血管里居然传来熟悉的震颤——那种暴怒似的冲动再度降临了。
他的耳根已经鲜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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