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自己会消失,薄莉根本不会跟埃里克在一起。
她不是一个多么有道德的人。
她甚至能在意识到可以回去时,冷静地把埃里克排除在外,不受干扰地思考两个时代的区别。
但一觉醒来,死在爱人身边的方式,还是太……超前了。
薄莉不敢想象,如果是她一觉醒来,发现埃里克死去,会是什么感受。
她深深吸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戴安娜根本没告诉她多少有用的消息。
比如,简是否想要回去,有没有私底下寻找回去的方式等等。
也有可能,简并不是回到了现代,而是得了某种急病去世了,只是戴安娜不愿接受现实而已。
而且,就算最后真的回去了,只要她想回来,也一定可以回来。
薄莉有这个信心。
几十秒钟过去,她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抬眼看向戴安娜:“所以,你今天找到我,就是为了告诉我简的事情?”
“当然不是,”戴安娜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和,却隐约透出一丝疯癫的意味,“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有几分像。我怕有一天自己彻底忘了她,就像彻底忘了手上这东西的用途一样。”
薄莉没有作声。
“可惜,”戴安娜叹息似的柔声说,“我的简是独一无二的。你们一点也不像。”
薄莉忽然开口:“你手上的东西名叫‘智能手表’。在我们那里,一般是用来接电话或监测心率的。”
戴安娜一愣。
她双眼茫然,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才点点头:“……谢谢你,我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戴上这副手表是在什么时候。
当时,简站在她的面前,轻声说:“小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
然后,简为她戴上这副手表,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一边倾身靠近她,一边冷淡地说:“瞧,你的心跳比你诚实多了。”
那是简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开这副手表。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戴安娜表情有些恍惚。
简给她带来了自由,又把她送进了囚笼。
薄莉离开会客室时,听到一声压抑的哭声。
她迟疑一下,又转身回到会客室里。
戴安娜见她回来,直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姿态优雅,脖颈始终没有弯折:“克莱蒙小姐,还有事吗?”
薄莉很直接:“我怕你自尽,回来看看。”
戴安娜微微一笑,神色再度显出几分骄傲:“你放心,我不会自尽。马上我又要出去旅行了,这次我打算去落基山。你很快就会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游记。不管她会不会回来,我都会好好活着。”
薄莉几乎对她生出一丝敬佩。
戴安娜并没有接受过现代教育,却在保守的南方,爱上了一个混血女子,甚至在对方“过世”后,独自旅行,山行海宿。
她坚强,骄傲,心平气和,反而衬得薄莉的关心有些多余。
薄莉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直到薄莉走出别墅,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糟了,她之前怕戴安娜为了梅林太太报复她,专门让埃里克在别墅里等她。
谁能想到,戴安娜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过往。
不知道埃里克在别墅里听见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
薄莉有些忐忑。
明明她并没有打算回到现代,也没有准备跟埃里克分手,却莫名生出一种始乱终弃之感。
她有点痛恨自己散漫的思维。
这种时候,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如果他知道她随时会回到现代,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患得患失,行为过激吗?
一想到他可能会被激怒,暴露出她从未见过的一面,甚至冷漠地惩罚她,跟之前依赖她的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就觉得很……带劲。
薄莉光是想想,下午出门时那种燥热劲儿又涌上心头。
她立刻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算了,感觉这样会玩脱。
还是跟他好好解释一下,她并不打算回去吧。
从小到大,她都想要一个与现实无关的世界当避难所。
现在,她找到了。
就没必要再回到污糟的现实里去了。
薄莉呼出一口气,走出别墅,但没有看到埃里克。
她有些纳闷,难道他没有跟着她过来?
这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薄莉眨了下眼睛:“埃里克?”
没有回应。
他从后面抱住她,低下头,鼻梁轻轻缠磨她的颈侧,呼吸又重又热。
“你都听见了?”她问。
还是没有回应。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跟戴安娜的谈话,鼻梁反复缠磨她从颈侧到肩膀的皮肤。
不知是否闻上了头,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热。
薄莉想了想,说:“我之前确实想要回去。但后来想想,我在那边也没什么牵挂……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她笑笑:“当然,除了你的原因,我还有一个比较阴暗的想法——回去后,我又会变成平庸的薄莉,留在这里,虽然一言一行都会被很多人指责,我却会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却还是没有说话。
薄莉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毕竟,她什么都告诉他了,连最幽微的想法都没有隐瞒。
如果这时,她回过头就会发现,埃里克一向冷静的眼神已彻底失控,濒临疯狂。
第60章
薄莉回到别墅, 发现马戏团的人也过来了,客厅里充斥着笑声和谈话声。
弗洛拉最近在学芭蕾,出乎意料的是, 像她这样膝盖反弓的女孩,学芭蕾居然更有优势。
当她第一次绷直脚尖时, 直接抱着薄莉哭出了声:“克莱蒙小姐……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跳芭蕾……如果不是你……”
薄莉温声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啜泣。
现在,弗洛拉正在后院荡秋千,脚尖时而绷直, 时而放松,看上去快活极了。
马戏团歇业这段时间,尽管薄莉强调过很多遍钱够用,其他人还是干起了副业——艾米莉找了个刺绣的工作, 给太太小姐的衣服绣字母纹样;玛尔贝则找了个填充羽毛的工作。
西奥多本来也想去找个兼职,被薄莉强行拦住了——他是公寓的监工, 不能离开工地。
索恩则根本不敢提兼职的事情。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当务之急是学会识字、算术和骂人,早日帮薄莉分担记账的工作。
里弗斯的变化是最有意思的, 他居然加入了本地一个慈善组织, 帮移民、残疾人和女工们写诉状和立遗嘱。
薄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里弗斯吊儿郎当地笑着说:“当然是为了积攒好名声。”
很明显,这只是一句客套话,真相是他被马戏团的氛围感染了。
谁能不被这里的氛围感染?
薄莉每次看到这群人, 内心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只是一个过客, 却在无形之中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也许, 并不是她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而是他们改变了她的命运。
薄莉走进客厅。
西奥多立刻走上来, 向她汇报公寓的施工进度。
里弗斯也凑了过来:“这是鲍勃写的稿子,请你过目。”
薄莉接过,还没开始看,弗洛拉已经跑了过来,向她展示新学会的芭蕾舞姿:“克莱蒙小姐,你瞧,这是阿拉贝斯克……”
“行了,”索恩把她挤到一边,“路边的狗都知道你会跳这个阿什么斯克了。学了这么久,还是只会一两个姿势,你什么时候能跳一支完整的舞蹈给大伙儿看看?”
“你懂什么!”弗洛拉不服气地呛回去,“不学舞姿,哪儿来的舞蹈?你算术题做完了吗?就跑来凑热闹。”
“我早就做完了。”索恩涨红了脸,“我正要给克莱蒙小姐看……”
薄莉看了一下索恩的卷子,居然都是满分,忍不住夸了两句。
这一夸,又让弗洛拉和索恩吵了起来。
两人吵起来没完没了,被玛尔贝轰到了一边。
薄莉见她总是不自觉揉眼睛,无奈地说:“你和艾米莉就是闲不下来,对吧?你们真的不用……”
玛尔贝却打断了她的话:“克莱蒙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想看我们辛苦劳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可能养活我们一辈子……”
薄莉本想说“我可以”,但不知为什么卡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玛尔贝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犹豫,笑了笑,继续说:“相较于别的女工,我和艾米莉已经很幸运了,很多女工家里连煤气灯都没有,只能在蜡烛底下工作……瞧瞧我们,又是煤气灯,又是电灯,别说针线,连手指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薄莉只好吞下劝说的话,让西奥多看着她们点儿,一天只能工作六个小时,超过六小时就没收她们干活的工具。
里弗斯说:“世界上居然有克莱蒙小姐这样的老板,只允许员工工作六个小时,我真是开了眼了。这事应该让鲍勃写下来,发到报纸上去!”
薄莉懒得理他:“她们又不是为我工作,等你们开始为我干活了,就知道我多能压榨人了。”
客厅里响起一阵笑声,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再碰到比克莱蒙小姐更好的老板了。
这时,费里曼大娘招呼他们吃晚餐。
薄莉忽然发现,埃里克好像不见了,于是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有点儿事。”
马戏团众人对她都是无条件信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餐厅那边很快传来笑声、谈话声和餐具碰撞声。
薄莉走上二楼,没有看到埃里克的身影。
她推开卧室的房门,还没有走进去,一条黑丝缎已从眼前覆下。
薄莉一愣,下意识想要回头,下颌已被一只手牢牢扣住,同时,眼睛被绑上了黑丝缎。
视野顿时陷入黑暗。
所有感官都被放大。
薄莉感到了埃里克的气息。
——热的,干燥的,危险的。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今晚的气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具有攻击性,从后面侵袭而来,几乎呈围剿之势。
薄莉想,难道他终于开窍了?
这时,埃里克冷冽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你每次跟他们说话时,我都想杀了他们。”
薄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他们?”
“玛尔贝,艾米莉,弗洛拉,索恩,西奥多,费里曼,里弗斯……”
薄莉见他如此冷静地说出想要杀死的人,还都是她身边的熟人,有些头皮发麻:“好了,好了,不用一个一个说出来……他们怎么你了?”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名字被说出的顺序,并非随口一说,而是根据她的亲近程度而进行排列。
她最亲近的,的确是玛尔贝,其次才是艾米莉、弗洛拉和索恩。
他在暗中注视了她和马戏团多久?
又是什么时候对这群人生出了杀意?
埃里克却没有正面回答:“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死他们吗?”
薄莉:“……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连他为什么想要杀死这群人都不知道。
她努力思考原因:“是因为我跟他们走得太近了吗?还是,你觉得他们的存在,剥夺了我对你的关注……”
很快,薄莉就分析不下去了。
埃里克拔出匕首,刀锋紧贴着她的后背,一寸一寸剖开了她的裙子。
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仅因为刀锋正在后背游走,随时有可能刺伤她,也因为他走动时带起的冷空气。
但很快就不冷了。
埃里克点燃了壁炉。
冷空气拂过她的面颊,埃里克似乎走到了她的面前。
薄莉一向胆大,但在他露骨的注视下,也不免一阵脸热——即使裙子已被剖开,也未完全脱落,如同将放未放的花瓣包围在她的身上。
“都有。”他缓缓开口,“你接回他们的第一晚,我就想杀了他们。”
可能因为他并未动手,如此暴戾而昭彰的嫉妒心,反而化作某种兴奋剂。
薄莉眨眨眼睛,心脏漏跳一拍:“……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吗?”
他却答非所问:“我甚至想好了怎么杀死他们。”
话音落下,薄莉身上一冷。
这条天鹅绒裙子样式简约,没有裙撑,仅有一条腰带作为装饰,轻而易举就被粗暴扯下。
是因为受了戴安娜话语的刺激吗?
他今天可太带劲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你,我过去的经历。”他淡淡笑了一声,“正好今天说个清楚。我从前为波斯国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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