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源神色严肃地从他身上接过求援书,仔细确认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物品后,郑重地转交给姬萦。
姬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内容很简单,竟州危难,竟州太守姚兴德在绝境中请求身在权州的瞿水节度使张趣派兵增援。
信是给瞿水节度使张趣的,最终却辗转到了姬萦手里,她不禁心生疑惑,问道:
“竟州是瞿水的地盘,你们太守向张趣求援也是情理之中。但这封信为何会到了暮州?”
“瞿水节度使在军议之后认为……竟州必失,增援也不过是徒增伤亡,因而,不肯出兵……末将又去了洗州及更州。”
小将露出悲愤神色,恨声道:“匈奴派了一支百人小队一直在追杀我们,想要阻止我们向周围求援。我们从竟州突围时,尚且还有十四人,在去过权州、洗州、更州之后,就只剩下末将一人了。”
“洗州太守不敢妄动,要请示远在青州的张绪真才肯出兵,而更州太守称竟州是瞿水势力,不属于他们青岗的防守范畴,也不愿出兵援救——”
小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七尺男儿,竟然霎时间泪流满面。
“请姬节度使看在天下黎民的份上,不计前嫌营救竟州!末将虽然力微,但定会为将军肝脑涂地!”
看着这名脸上满是血污,浑身伤重却只记挂着竟州安危的将士,姬萦不禁心生动容。
“这么说来,竟州太守给你的命令只是向权州求助,而你在被权州拒绝后,不顾性命危险又接连去了洗州和更州,最后来到了我们暮州?”
小将毫不犹豫,满脸悲怆道:“匈奴残暴,肆意践踏我大夏国土,末将虽力微,但只要一息尚存,定要为保卫家园、拯救百姓而奔走呼号!”
“我欣赏你的忠义之心,但竟州到底离暮州太远,不是营救竟州的最佳选择。是否出兵,我尚需与众人商议。”姬萦说,“你先起来吧。”
小将并不起身,反而双手伏地,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请将军驰援竟州!若将军不愿,哪怕末将只身一人,也会前往下一个州城求援!”
姬萦握着求援书,缓缓站了起来,目光从厅内坐在交椅上的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按求援书中的情报看,围城的敌人数量在八万以上,竟州城内的守城部队还剩三万不到——这已经是四天前的情报了。”姬萦的声音沉重而压抑,“如今,竟州的局势恐怕更加危急。”
她微微眯起双眼,继续说道:“以我对张绪真的了解,此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是绝不会为了不相干的瞿水势力,而消耗自身兵力的。若连周遭中最为强大的慕春都不肯出兵相助,周围还有哪座城池敢增援竟州,又哪里还有时间让他们增援竟州?”
若姬萦不接下这封求援书,竟州城破,便只在朝夕之间。
“本该大夏上下合力对敌的ῳ*Ɩ时候,节度使们却各自为战,对非自势力以内的城池发出的求救视而不见。”姬萦冷笑道,“岂不知天下将倾,焉有完卵?”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大声说道: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慕春中流砥柱,我愿亲自带兵援救竟州,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姬萦话音未落,厅内便响起了无数响应。
“我愿护卫主公左右,杀他个片甲不留!”铁娘子豪迈的声音率先响起,充满了决绝与勇气。
性子最急的秦疾和孔会已经摩拳擦掌,等不及要跟着姬萦一起上战场了。
“那就劳烦铁娘子和秦疾先领百人部队,把城外盯梢的匈奴灭口,以免他们回去给大部队报信。另需孔老走上一趟,点一万精锐铁骑,随我奔赴竟州救援!”
饶头孔会大叫道:“我也要去!”
姬萦道:“你和铁娘子他们一道。”
孔会高兴了,兴冲冲地跟着铁娘子和秦疾一同走了,孔瑛也拱了拱手,拄着拐杖往兵营而去了。
小将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慕春竟如此轻易便响应了竟州的求援。
姬萦看向小将,目光温和而亲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姓霍,单名一个涛字!”霍涛回过神来,连忙回道,声音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你起来说话吧。”姬萦道。
霍涛这才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几夜没有合过眼的身体在突然起身后,不禁摇晃了几下,险些失衡摔倒。姬萦眼疾手快,单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给予他支撑。
“多谢将军……”霍涛重新站稳了身体,感激地抱拳道。
姬萦颇感兴趣道:“我怎么从前没听说过张趣手下有你这号人才?”
“将军没听过也实属正常,末将此前是剑江节度使下的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将,剑江覆灭后,末将才又到了瞿水。左右不过半年时间。”霍涛如实回答道。
姬萦闻言更是惊讶,她凝视着霍涛的双眼,说道:
“只在瞿水呆了半年,更说明这份不畏生死的忠勇非是为了竟州太守,或者瞿水节度使,你在阎王殿上几进几出,纯粹是如你先前所说,为了天下黎民。”
霍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将军谬赞了。”
姬萦欣赏地看着他忠勇坚毅的面孔,救下竟州后,旁的不提,霍涛此人她一定会要走。
“只不过,敌军数量在八万以上,将军只带一万人马,是否……”霍涛迟疑道。
“一万足矣。”姬萦充满自信地笑道,“你且等着看吧。”
在铁娘子和孔瑛点兵的时间里,姬萦抓紧时间去了一趟夙院,想要与徐夙隐道别。
没想到,徐夙隐也在收拾东西。
她惊讶地看着已经背上行囊的水叔,以及披着外出大氅的徐夙隐。
“你们要去哪儿?”她看向水叔,“夙隐的身体还未大好,怎能让他外出奔波?”
姬萦话音刚落,自己回过神来,瞪大眼睛道:
“你们不会是要跟我一起去竟州吧!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不是去竟州。”徐夙隐低声道。
他话音未落,便掩唇轻咳了两声。
“你身体都没好,你想去哪儿?”听说不是跟她去竟州,姬萦更生气了。
“关外匈奴大举进攻,家国灭亡只在顷刻之间,节度使们若仍不能联合起来,夏室便真的万劫不复了。”徐夙隐说,“我要返回青州,说服宰相再次组建天下联军。”
“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一直如此,无妨。”徐夙隐看着姬萦充满担忧的双眼,目光微微柔和下来,沉缓道,“姬萦,我必须去。”
在他沉静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姬萦哑口无言。
是啊,她知道他非去不可。
他有一颗比任何人都悲悯万物的心,无法坐视大夏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他的眼中有所有人,唯独没有他自己。
水叔背着行囊悄悄不见了,就像那天冬至晚上,看见她在徐夙隐窗外挂灯笼,他便体贴地消失不见。
姬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去吧,腿长在你身上,我拦不住你。但如果你不回来——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我认真的。””她咬牙切齿道,那模样既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
徐夙隐露出一缕微笑,在她发顶温柔地拍了一下。
这日下午,他们各奔东西。
……
徐夙隐身体虚弱,水叔不敢太过于舟车劳顿,然而徐夙隐一路催促,紧赶慢赶,两人还是在六天后进入了青州境内。
青州,如今已成为大夏的中心,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徐夙隐让水叔将马车停在青州城外的茶摊前,花了几个铜板去向茶摊老板打探这几日可有要事发生。
水叔回来的时候,那张鲜少看见表情的面孔也满是凝重。
“可是有新的城池沦陷了?”徐夙隐问。
“暂未有新的失守,但是……”水叔顿了顿,终于说道,“宰相力排众议,收留了兵败逃亡的沙魔柯。”
……
“宰相来了没有?!”
延熹帝在太极宫中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承载着他内心无法宣泄的怒火。殷德明小心翼翼地跟在一旁,赔着小心道:“应该快了……”
“你从一个时辰前就在说这话!”延熹帝停下脚步,怒喝道。
殷德明浑身一颤,连忙低头垂眼,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而急促的传声:“宰相到——”
“让他进来!”延熹帝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
延熹帝话音未落,徐籍的左腿已经率先跨进了太极宫的大门。他昂首挺胸,步伐沉稳,仿佛这宫殿是他自家的庭院一般。殷德明见状,连忙低头退让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殷德明连忙低头退让。
看着那张故作寻常,还厚颜无耻带着笑容的面孔,延熹帝心中的恨意犹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他已不想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宰相,外界传言你接受了沙魔柯的投诚,这是真是假?”
“回陛下,臣正打算来向陛下禀告此事。”徐籍两手一拱,缓缓道,“沙魔柯率众来投,是我大夏在光复天京后接连宣扬国威的成果。沙魔柯作为三蛮之中最为强大的朱邪部首领,他愿俯首臣称,既对另外两蛮起到震慑作用,又能向有心依附我们的异族表明,大夏胸襟宽广,诚心投效,便能既往不咎。”
他的声音平稳而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朕不同意!”延熹帝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沙哑,“当初带头造反的就是朱邪,沙魔柯杀了多少我们的将士,难道宰相都忘了吗?那些血债,那些侮辱,难道就可以这样一笔勾销?”
“臣当然没忘,只不过,今时非同往日——朱邪已不成气候,关外匈奴南侵,正是需要统合各处力量抵御的时候。沙魔柯虽曾与我们为敌,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应以大局为重。”徐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朕的生母和父皇都死在三蛮手中,你要朕以大局为重?如何以大局为重!”延熹帝脸色涨得通红,愤怒让他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要挣脱皮肤的束缚,“以往诸多大事,朕都以宰相意见为重,但此事绝无商量,朕不同意你接受沙魔柯的投降!”
延熹帝少见的如此强硬,徐籍也知道这是他的底线,绝无可能松口。因而,他脸上那种虚伪的亲和消失了。
只剩下居高临下的冷意,仿佛在俯瞰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恐怕陛下不得不同意了,朝廷商议之后,已代陛下接受沙魔柯的投降,陛下金口玉言,不可朝令夕改,这也是臣为陛下着想。”徐籍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徐籍!”
延熹帝怒吼着第一次喊出徐籍的名字。
他嘴唇颤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徐籍,眼中满是愤怒与无奈。他知道,只要他敢下令让宫人拿下徐籍,那第二天的皇帝就会换个人当。他除了在徐籍面前大喊大叫以外,他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
皇帝当得这么窝囊,天底下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吗?!
“既然接受沙魔柯的投降是为了统合力量,那你什么时候出兵抗击南侵的匈奴?”他从牙缝里挤出质问。
“还未定下具体时间。”徐籍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明天?下个月?还是明年?!”延熹帝步步紧逼,声音近乎咆哮。
“朝廷自有群臣为之考量。”徐籍说,“陛下安心静待即可。”
徐籍离开后,延熹帝终于像一座爆发的火山,他状若癫狂地打翻御案上的笔架,珍贵的毛笔散落一地,又狠狠地砸碎茶盏,碎片飞溅。他的神情可怕至极,口中发出的声音既像吼叫又像困兽的悲鸣。
殷德明不敢开口说话,悄声示意角落里侍立的小太监去找纯容华救急。
霞珠赶到太极宫的时候,殷德明站在内室门前,手握一把拂尘,面色为难地示意她一人进入内室。
内室里又是一片狼藉,瓷器的碎片四处散落,书籍和画册凌乱地翻倒在地。霞珠如今已看习惯了这混乱的场景,她熟练地越过地上的障碍往里走。
107/128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