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心地嚎啕着,泪水一颗颗滴落在她揪着徐夙隐衣襟的双手上,像喷涌的岩浆那般滚烫,让她整个人,整个魂灵,都痛苦地缩成一团。
徐夙隐愣了片刻,回过神后,那只沉稳安定的手轻轻地将她抱紧,手心在她的后背,轻柔而有力地轻拍着。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怪你。”
他的唇边露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从未怪过你,我也不许你怪自己。”
第104章 第132、133章
姬萦在徐夙隐怀中抽泣着,好像回到了还有依靠的孩童时期。她哭了多久,那只温柔拍抚着后背的手就安抚了多久。
终于,她的哭声渐停,怀着一种孩子气的情绪完全发泄后的满足,她自己擦干了眼泪,重新打量起徐夙隐来。
徐夙隐在她的注视下有些忐忑。
“……怎么了?”
姬萦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十指交叉后,郑重其事道:
“我发誓,再也不会忘记你。”
徐夙隐忍不住笑了,他伸手将姬萦脸上湿淋淋的碎发抚到耳边,轻声道:
“不用发誓,我也信你。”
情绪平静后,姬萦才想起来打量他们处在的这个新空间。
这里没有金光闪闪的财宝,连照明的夜明珠也只有四个角各一个的最低限度,他们逃出生天的顶格就是这间密室的地板,那缺了一块的地板下,涌动的湖水渐渐平息,水面涨到快漫出来的时候就自己停了下来。
一根方形石柱就在他们不远的前方,石柱上方,放着一卷褪色的黄绢。
姬萦拉着徐夙隐站了起来,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正往下淅沥沥地滴水。
若不能尽快出去,以徐夙隐的身体,一定会大病一场。
她快步走到石柱前,发现柱子上放的并非普通黄绢,而是一卷圣旨。拿起圣旨后,石柱上是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右手手印。
徐夙隐走到她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后,姬萦屏住呼吸先展开了这张跨越百年时光的圣旨。
圣旨上,是劲瘦狂放的墨迹。
“吾乃姬川,夏国之开国君主,承天命而立,一统四海,奠定夏朝万世基业。昔日,吾得仙人垂青,赐下神器千雷机。此机威震八荒,助吾横扫六合,平定天下,开创夏国不朽之篇章,实乃国之重宝。”
“千雷机虽强,却亦带来无数杀孽。吾心忧之,恐后世子孙不慎,滥用此器,伤天害理,祸乱苍生。故而,吾已将千雷机及其原图尽数销毁,以免滥杀无辜,伤及天下。”
“吾亦虑及夏国未来。万一国逢危难,若无应对之策,岂不憾哉?因此,吾特留此一张制造千雷机之图纸,封存于此,以备不时之需。”
“若夏国安定,百姓和乐,此图便永无出世之日。但若国遇大难,危及存亡,方可取出此图,重造千雷机,以保家国。”
“此图非寻常之人可得,吾在藏图处设下考验,唯有心怀仁心,绝不会滥用此杀器者,方能通过吾之考验,得其真传。”
“通过吾之考验者,自得此图,亦得夏国之未来。无论尔等是否为夏室后代,只要能心怀天下,以仁德治国,皆可承继夏国。”
“夏国开国皇帝姬川,御笔亲书。”
圣旨之中,裹挟着一张泛黄发脆的纸张,那是千雷机的制造图纸。但对姬萦而言,远不及那封圣旨的冲击大。
这就像是一道传位圣旨,还是来自夏朝太祖的圣旨,哪怕延熹帝今日死而复生,他的继承权也越不过姬萦去。
那是她心中耿耿于怀的东西,无论她再如何优秀,再如何救天下于水火,她是夏室公主,登基称帝,在许多人看来,始终不及那些废物兄弟名正言顺。
现在这封圣旨,解决了她的身份问题。
无论是否为夏室后代,都能得到夏朝ῳ*Ɩ太祖承认,更何况是她是真真正正的夏室公主?
姬萦收起圣旨,将右手放到石柱上的手印里,往下用力一按——
轰隆隆——
前方的石壁上开了一道石门,姬萦朝徐夙隐伸出手,后者默契地握了上来。姬萦牵着徐夙隐,自己走在前方,沿着石门后的石阶一路蜿蜒向上。
到了尽头,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暗门,推开暗门回到地面后,她发现自己身在千佛寺的大殿内,面前就是高耸威严的千面佛。
她刚刚拉起身后的徐夙隐,就被殿外路过的梦觉给撞见了。
得知姬萦和徐夙隐离开密道,众人很快在大殿聚集。姬萦和徐夙隐在隔壁换好干净衣裳,重新回到大殿,水叔神色复杂地走上前,将那枚碧绿的传国玉玺还给姬萦——在他们离开密道后,玉玺自动从壁龛中弹了出来。
姬萦接过玉玺,率先在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都坐吧。”
众人面色各异地陆续找了蒲团坐下。其中有人早就知道姬萦身份,有人隐约有所察觉,也有人完全不察。
姬萦先向梦觉道歉,表明她其实就是慕春节度使姬萦,她隐姓埋名,只是为了不多生事端,并无他意。
梦觉并不意外,反而阿弥陀佛一声,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施主有龙骧凤翥之姿,能吸引四方英才归心,又岂会是凡尘中人。世间万物,名相皆空,唯有心性不虚。异名之事,施主无需挂怀。”
取得梦觉的谅解后,姬萦才又说道:
“其实我是章合帝的第三女,因还未下降,所以没有封号。宫中只称我为‘三公主’。”
她本以为会有许多惊呼和怀疑,然而,坐在蒲团上的所有人都安静而认真地看着她,全然信任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姬萦深觉宽慰,后来的话也越来越流畅。
“元朔七年的万寿节,天狗食日,钦天监监正预言‘女姬天下’,章合帝认为这位‘女姬’便是我,所以命当时的太监总管李拥将我带出宫杀害,伪造了我的死亡。李拥令他的心腹,一名南亭侍卫执行这次任务,那名侍卫却因为心怀怜悯,留下了我的性命。”
“那名侍卫……就是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江无源。”姬萦说。
许多双目光都落在了戴着面具的江无源身上,他比平时更沉默,面具下的双眼还残留着几分红肿。
“我在白鹿观度过了十年时光,直到三蛮大乱,我才下山入世。之后种种,你们也都多少听过了。屈居徐籍手下,非我真正之意,我卧薪尝胆,只为积蓄力量,有朝一日能够匡扶天下,重振夏室。”
姬萦说完,停顿了片刻,真诚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面孔。
“你们愿意跟随我,实现这个抱负吗?”
寂静之中,徐夙隐改坐为跪,缓缓伏下行了君臣之礼。
“九死不悔。”
江无源跟在他之后,也行了一个大礼。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字一顿道:
“愿为殿下前驱。”
姬萦面前的人接二连三地向她伏拜大礼。
“为殿下效劳是知意的荣幸。”冯知意毫不犹疑道。
“阿弥陀佛,贫僧本就是为驱逐三蛮而下山的。”梦觉道。
水叔和姜大夫犹疑不语,姬萦关切道:“两位是否还有什么顾忌?”
水叔被姬萦询问,神色古怪:“……老朽只是一介奴仆,姬姑娘……殿下问的也包括我们?”
“当然。”姬萦爽朗地笑了起来,“水叔重情重义,于友于主,皆忠诚无二,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而姜大夫,于我有师徒情谊,更何况医术出众,一手针术独步天下。有你们二人相帮,我能高枕无忧啊。”
提别的还好,提起针术,姜大夫就脑门子一个劲冒汗。
他是祖坟冒了什么烟啊,先刺一个公主,后刺一个皇帝,他姜家有再多条命,也不够他赔的。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一条路走到黑呗!
水叔看了眼已宣誓效忠的徐夙隐,也跪了下去行大礼,姜大夫擦了擦脑门的汗,也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姬萦满面笑容,亲手扶起徐夙隐,又令其他人都坐起来。
“能得诸位相助,我就如虎添翼,更有信心了。再休整一会,我们便启程出发,争取早日返回暮州。”
冯知意笑道:“那我去把准备的午食端来。”
梦觉看了眼江无源,见他没有动弹,遂跟着起身道:“冯施主,贫僧来帮你。”
“我们出去说话?”姬萦看向江无源,她早就注意到那双泛红的眼睛。
江无源沉默无言地点了点头,跟着姬萦走出大殿。
广阔的湖面映入眼帘,微风吹拂着湖上的湿气,姬萦转身看向江无源,直视着他的面孔道:
“我恢复记忆了——徐夙隐的事,你从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是一个会冒然相信别人所说的人吗?”
“那你可以告诉我。”姬萦不服气道,“我自会去验证这话的真实。”
江无源叹了口气,缓缓道:
“连大公子自己都决定独自承担,我又怎么能做那个罪人呢?殿下,大公子……对你实在有心了。”
“……我知道。”姬萦说,“你呢?又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眼睛跟我一样肿了?”
江无源沉默片刻后,说:
“……我找到江小银了。”
“啊?”这消息毫无预兆,砸得姬萦一个愣神,“什么时候?在哪儿?”
“冯知意,就是江小银。”
姬萦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进殿去找冯知意说话,她怎么会是江小银?江无源口中的妹妹,不是一个和她相像的女孩吗?
冯知意怎么看都和她是两个性子啊!
江无源连忙将她拦下:“殿下,我没有与她相认,还请殿下为我保守秘密——”
“你为什么不和她相认?”姬萦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
“当年我一去不回……又恰逢乱世动荡,小银误以为我是卷走了家里的钱财逃走了,后来父母死于三蛮之手,她在枯井中得以幸存,后来,为了生存,也因为恨我……她将自己卖给了过路的老鸨。”
“她是凭借着对我的恨意,走到今天的。”江无源顿了顿,声音沙哑,“我不能摧毁让她坚持到今天,一直赖以生存的根基。就让她继续恨下去吧……能够知道她还活着,与她在人世间相逢,我已经满足了。”
姬萦哑口无言,心中与徐夙隐相认的激动渐渐被另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所取代。
若说徐夙隐独自承担真相,是不愿让她徒增负担。那么江无源的隐瞒,则更加隐忍沉重。
如果冯知意得知江无源当年一去不回的事情真相,那她将自己卖给老鸨,在青楼中挣扎,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那些年,就会变成不可抵挡的泰山之重。
就连姬萦,也无法去设身处地设想当冯知意得知真相后的那种痛苦。
“从今以后,我只想以义兄的身份,好好弥补她这些年来受的苦……”江无源拱手行礼,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哑声道,“请殿下成全。”
在深深的哀痛中,姬萦亲手将他扶起,直视着那双与她同样哀痛的眼眸。
“……好,我答应你。”
……
在千佛寺中稍作歇息后,姬萦等人踏上了返程。
冬季最严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归程的风中传递着春的气息。尽管徐夙隐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有姜大夫随行,根据他的身体状况随时调整药方,也让姬萦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在回想起丢失的那段记忆之前,他们曾浪费了多少可贵的时间啊。为了弥补那段阴差阳错,姬萦努力与徐夙隐共度每一刻。
虽然慕春的兵力仍不及青隽,但太祖平定天下所用的千雷机已经到手,虽然还不知道实际威力,但一定能大大提高慕春的战斗力,不说碾压青隽,起码能做到和青隽旗鼓相当。
相较于青隽的危机四伏、人心散乱,慕春如同冉冉升起的初阳,还正是活力四射、有条不紊的时候。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从小书州到暮州,他们走了十五天,其中既有路途遥远的缘故,也有姬萦担忧徐夙隐身体,不愿让他太过疲惫的因素。
当暮州的界碑出现在前方时,天色已经暗沉,姬萦决定在暮州官道上的驿站休息一晚,待天亮后,再往暮州城出发,中午时分正好进城寻个酒楼大快朵颐一番。
对没见过姬萦的百姓而言,她那特征明显的剑匣才是慕春节度使的本体,驿站正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伙计同样如此,没有认出背后空空的姬萦便是长期霸占茶余饭后闲聊的主角,不过,倒是从徐夙隐非同一般的气度上看出这群客人非同小可,蹭地一下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换上殷勤的表情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欢迎欢迎,打尖还是住店啊?”
“我们要七间上房,你们有足够的客房吗?”姬萦问。
“够,够!我们驿站正好还剩七间!”小二热情洋溢地回答。
“替我们准备一桌好吃的。”她补充道,“记得弄几道素食。”
姬萦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银锭扔给他后,伙计笑逐颜开地将众人的马牵去马厩吃料,又钻进厨房,为姬萦等人准备一顿丰盛的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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