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慕春的腹地,众人绷了一路的警惕心都放松了,回房歇息的回房歇息,外出遛弯的外出遛弯,半个时辰后,大堂中央的那张木桌上,已经摆满了简单却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肴。
饭菜的香气扩散在空气中,勾得人食指大动。保险起见,姜大夫依旧用银针试了每一道菜,在他点头后,姬萦等人才迫不及待地向饭菜伸出筷子。
饱餐一顿后,月亮已升至梢头,众人在大厅里说了会话,纷纷返回各自厢房,洗漱睡觉。
好不容易回到暮州,只剩半天便能进入暮州城与其他人汇合,姬萦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躺在床上不一会,便陷入了梦乡。
夜色越来越深,寂静的官驿中只有姜大夫的打呼声响天彻地。
月光穿透纸糊的窗棂,静静地洒在客房的每一个角落。姬萦侧睡在床上,呼吸均匀,神色安宁,一把长剑静静躺在她的手边。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手中长枪寒光闪烁,径直刺向床上的姬萦!
千钧一发之际,姬萦猛地睁开双眼,多年的战场历练让她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她身形一偏,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上方袭来的一击,同时迅速翻身下床,抓起枕边长剑就向对方攻去!
原本宽敞的客房在两人的打斗中瞬间变得狭窄起来,月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庞,姬萦一惊:“徐天麟!怎么会是你!”
徐天麟憔悴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晦涩,他手握钩镰枪,无意回答姬萦的问题。
看清对面是谁后,姬萦有一瞬的收手,而徐天麟没有,他的攻势更加凶猛,似乎是知道自己不敌姬萦,因而从一开始就用了全力。
徐天麟步步紧逼,钩镰枪的尖端如毒蛇出洞,直追姬萦要害,每一次长枪挥动,都伴随着阵阵风声以及物体被撞碎的声响。枪身宛如游龙般在狭窄的空间内穿梭,不时撞翻桌椅,刺破窗纸,甚至将墙上的挂饰也一一扫落。
空间狭窄,不便施展,再加上趁手的剑匣也不在身边,姬萦被迫冲向窗户,双手一撑,破窗而出。
官驿二楼并不高,姬萦跳下的时候顺势滚了一圈降低冲力,她刚站起身来,跟着她跳下二楼的徐天麟也站了起来。
到了明亮的月光下,徐天麟的身影更加清晰。此刻的他,哪里有丝毫当初那个意气飞扬的桀骜公子模样?不但面目憔悴,满眼血丝,就连面颊也瘦得凹了进去,一看就是经逢大变。
他的样子让姬萦心中一惊,但她来不及问出疑问,徐天麟再次提枪攻来!
两人在官驿大门前大打出手,剧烈的声响吵醒了官驿中的所有人,就连店小二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出现在了官驿门口,一见打得不分上下的姬萦和徐天麟,吓得当场结巴起来:“两、两位客官,这是怎、怎么了,怎么突然打上了?”
姬萦记着徐天麟在青州放水的恩情,手上一直留有分寸,但奈何徐天麟却是全力以赴,她束手束脚,渐渐打出真火,一剑猛劈在徐天麟的钩镰枪上,发出刺耳的金属鸣叫。
“你有完没完!有什么仇先说清楚不行吗?”姬萦怒喝道。
“你自己做过的事,难道心里没有数吗?”徐天麟冷笑。
姬萦莫名其妙:“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梦觉虽然没见过徐天麟,但他从姬萦的态度上看出了两人是老相识,如今却兵刃相向,互相攻击,他手持佛珠,努力劝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看上去像有什么误会,不如贫僧坐个见证,大家坐下来再说……”
徐夙隐看向那胆战心惊的店小二,问:“你说,这位公子也是你们驿馆的客人?”
“是、是啊……我们驿馆拢共就八间房,他住了有半个来月了……”伙计战战兢兢道。
一支飞箭朝徐天麟飞去,那是水叔张开长弓,在一旁为姬萦助阵。
为了躲避那支飞箭,徐天麟侧身闪躲,姬萦趁机突破,长剑猛然挥出,剑尖准确地击中了徐天麟手中的钩镰枪。只听“咔嚓”一声,钩镰枪竟被姬萦的长剑击断,断成了两截!
断裂的枪头落地的瞬间,姬萦的长剑也已横上了徐天麟的脖颈,胜负已分,徐天麟的脸上充满了不甘。
“是我技不如人,你杀了我吧。”徐天麟闭上眼。
姬萦看了一眼他脸上的颓废和绝望,收回手中长剑。
“魏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魏夫人出事,才会让徐天麟变成现在这狼狈的样子。
当然,徐籍如果暴毙,或许他也会如此。但姬萦从小书州一路回来,并未听说徐籍出事。
以姬萦对徐天麟的了解,他自持武艺出色,最看不起那些使卑鄙伎俩的,所以她并未预料到徐天麟会在她收剑之后,转瞬暴起,用五指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
“殿下!”
“主公!”
观战的冯知意等人没料到姬萦会落败,纷纷慌张起来,唯有徐夙隐神色依旧,拦住了拿起武器想要上前助阵的江无源和梦觉。
“徐天麟,你现在竟然是这种卑鄙小人?”姬萦看着他的眼睛。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我放你一马,你却用阴毒伎俩,害我母亲身亡。”徐天麟一字一顿说道。
那只手虽然扣在姬萦脖子上,但姬萦并未感觉到太大压力。
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威慑。
“如果你真想为你母亲复仇,就别跟我打哑谜。”她皱眉道,“我刚从山海关回来,你们青州发生的事情我还来不及知晓。我们有事说事,如果有误会,也可以尽早解开。”
“你去了多久?”徐天麟问。
“一月二十四日我便离开暮州前往山海关了,直到今日才返回。沿途的城门守卫都可以证明。”姬萦再次追问,“魏夫人出什么事了?”
她能带着徐夙隐完好离开青州,除了徐天麟在边界放水以外,也离不开魏夫人的帮助。再说了,她和徐籍之间的事,也迁怒不到魏夫人身上去。
她对徐天麟的生母,除了有些为徐夙隐的不平外,也没有什么仇恨。
眼下徐天麟不惜追击到暮州来,一定是因为魏夫人出了大事,而且在他看来,这件事一定与她有关。
“你知不知道我母亲一直在接济表哥的事情?”徐天麟看着她的眼睛逼问道。
“知道。”姬萦诚实回道,“但我答应过魏夫人,会为她保守秘密。”
“不是你将此事捅给父亲的?”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姬萦也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之后,徐天麟终于松开了手。
他不这么认为。
所以才千里迢迢赶来暮州,一为试探,二为投奔。
“若不是你,那就只能是张绪真了。是他的人暗示我,此事与慕春有关。”徐天麟说,“父亲已经对我生疑,派出死士灭口,我再回青州也只是死路一条。张绪真虽然邀请我去洗州避难,但去了洗州,我只会死得更快。”
他看着面前的姬萦,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思来想去,除了暮州,竟然无处可去。”
第105章 第134、135章
“知道来暮州找我,还算你不是太傻。”姬萦说,“如果在战场上狭路相逢,家国不能两全,你能否做出抉择?”
“你敢收留我?”徐天麟有些惊讶,“就不怕我之后背叛你?”
姬萦如此轻易便答应他的投奔,超出了徐天麟的预料,却早在徐夙隐的预料之中。
梦觉这时才明白刚刚他想出场相助时,徐夙隐为何拦他——徐夙隐早就看出,来人并无杀意,姬萦也有招揽之心。
“你又不是我麾下的第一个徐籍之子,我有什么不敢的?”姬萦不以为意道,“再说了,如果因为害怕背叛就将人才拒之门外,那我还争什么霸,不如趁早回观里种白菜。”
徐天麟脸上的迟疑神色很快消失,变得坚定起来。
“他杀了我娘,还想杀我……他对我无情,我又何必对他有义?”他说,“如果有那个机会,你放心,我不会手软。”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姬萦大笑道:
“正好天亮了,上马吧,出发!”
赔偿了官驿的损失后,众人再次上路。姬萦与徐天麟并肩齐驱,好方便问他青隽的情报。
“整个青隽的步兵数量在六十万左右,其中青州重兵把守,有大约三十万,青隽另有水兵两万。沙魔柯投降后带来七万朱邪人,被徐籍打散后融入了青隽军。但他们缺乏纪律,实际上还是只听令于沙魔柯。”徐天麟说,“这些都是大概的数字,但大体准确。”
他大约是知道自己刚刚投奔,身份又尴尬,因而只是报了青隽的情报,并未问起慕春的实力能否应对。
反而是姬萦主动提起:“慕春总兵力共有三十万,要想取胜只有考虑硬碰硬以外的办法。”
“什么办法?”
“提升单兵作战力。”
姬萦没有详说,徐天麟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千雷机是姬萦的杀手锏,在研发成功之前,她不打算将此事泄露。万一徐籍知道千雷机在她手中,一定会狗急跳墙,立即举大军攻来。从千雷机图纸到实物,她还需要时间。
“……兄长的身体还好吗?”沉默片刻后,徐天麟问。
姬萦笑了。
“会好的。”
半天后,暮州城的大门近在眼前。有些奇怪的是,出城的队伍长串,进城的却寥寥无几。而且人们脸上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些恐慌不安。
回到节度府,和留守在暮州的众人汇合后,姬萦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岳涯将一张揭下来的皇榜呈给姬萦,她一眼十行地看下来,冷笑着将黄纸扔在地上。
“真好笑,他徐籍是什么东西,好意思说我通敌叛国,谋杀两任皇帝?”
皇榜上的内容,无外乎就是他徐籍要替天行道,宣战她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宣就宣吧,他也不自己亲自来,而是派出了和姬萦有血仇的沙魔柯。
哪怕倒贴钱和人,沙魔柯也会尽心尽力打赢这场仗。
张绪真拿手的借刀杀人,就是跟着这个义父学的吧?
“正好,今日我有事要宣布。所有人都在这里吧?”姬萦站了起来,环视花厅里的众人。
去过千佛寺的人都对她要说的话有所预料,而留守暮州的人,却仍是一头雾水。
尤一问起身揖手道:“按主公的吩咐,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姬萦道:“请章合帝出来。”
章合帝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落入水中,激起水花一片。除了知晓内情的徐夙隐几人以外,其余人等都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神色,面面相觑。
江无源走进内室不久,搀扶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哪怕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曾经的玉树临风在他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章合帝的两只手像鸡爪一样缩在胸前,眼神呆滞,木然地看着外边的众人。
“这……怎么会?!”徐天麟震惊地站了起来,他是在天京城下见过被三蛮挟持出来喊话的章合帝的,因而也是最先确认章合帝身份的人。
徐籍亲口对他说过,姬萦杀了章合帝。怎么可能……章合帝怎么可能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徐籍送我去天京做使者,一开始就抱着派我刺杀章合帝的打算。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是世上最不可能杀害章合帝的人。我在宫殿里伪造了一具尸体,又放火扰乱视听,这才救下了章合帝。只可惜,在蛮夷的虐待下,陛下早已神智失常。”
“为了从徐籍的魔爪中庇护陛下,所以此事我一直没有公开。直到现在,慕春与青隽再无斡旋余地。”
姬萦说完后,许久无声。尤一问和谭细细等人从未见过皇帝,又畏惧又同情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呆呆木木的章合帝,而像岳涯这种对章合帝不感兴趣的人,则依旧看着姬萦。
“你说,你是世上最不可能杀害章合帝的人,为什么?”岳涯眉头微皱。
姬萦缓缓取出传国玉玺,以一种不轻不重、恰能在寂静的花厅中清晰可闻的力道,轻轻将其置于众人眼前的茶桌上。
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鲜红大字,仿佛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因为我是章合帝的女儿,中宫所出的三公主。”姬萦语气平静地述说着。
扑通一声,是谭细细那面团子似的双腿弯曲摔到地上的声音。他瞪大眼睛,面色发白。而谭细细身边的秦疾则是两个极端,他满脸欣喜,摩拳擦掌,仿佛看到科举之路正在向他遥遥招手。
徐天麟此前并不知晓此事,骤然听闻,一时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又觉得十分可笑——枉自父亲自觉聪明绝顶,却被姬萦玩弄于掌心之中,不但一直寻找的传国玉玺就在眼前,连姬萦就是谢皇后所生的三公主也浑然不觉,竟还将刺杀章合帝的任务交给她,并暗自得意,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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