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玩味的目光背后,是这个男人的蓄谋已久。
谈话间,男人说话的语气瞬间影响她的判断能力, 温宁愣了愣, 最后才于慌张中逐渐收放自如, 客套道:“陈师傅,等下次拍……婚纱的时候, 我们届时联系你。”
“这一回,就不劳烦诸位了。”温宁做了主。
如果只是一张普通的合照, 根本不要走这些繁复的手续, 她并不安然享受着每一个人的服务,那样会让她觉得兴师动众, 或许,她可以借助于周寅初,顺利开展她另一个阶层的生活。
可温宁始终是温宁,她骨子里的秉性、耐心都让她并不喜欢这些。
摆设陈放的平台,比许多博主婚嫁时都要精美,上面的各色西式甜点更是琳琅满目。
周寅初的手笔没有浪费, 他起身, “大家请随意。”
谁能够享受到周总本人的特殊接待、以及昂贵不菲的下午茶呢。
以往,摆拍的道具占了大头, 不少新婚夫妻并不会拿真材实料的小蛋糕进行摄影,以模型居多, 毕竟,夏天的气温下,蛋糕类甜品总是维持不了太久的时间,因这周总的到访,几家平常不对外开放的西点屋纷纷大早上就过来准备。
……
“又不好意思了?”他被她牵至幕后。
男人顺手搬了张小板凳,温宁坐下歇息,但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适合长谈的时机:“你应该了解我的生活习惯,虽然说由俭入奢易,但我可能真不大习惯被一群人给包围着……”
“我考虑不周,”他单手撑在她板凳后的舞台铁架上,身体前倾的重量让搭建的金属架之间发出一记碰撞声,她着急望向她,却听他不紧不慢在讲,“愿意接受惩罚。”
她挥挥手,招呼他过来,免得在人家摄影棚摔倒,但嘴上总归是不心疼的:“我哪敢罚你?”
屏退至摄影棚的帷幕后,温宁突然瞄到了一眼摆台上几处透明玻璃碗中的杨枝甘露。
虽说已经打算离开了,这里的吃食自然让渡给远道而来的摄影师们。
机组的人虽谈不上馋他们的东西,但说到底这是给人家的下午茶,也就跃跃欲试地等他们离开后享用了……
她的目光不过在那稍作停顿,男人了然于心:“要不,我帮你拿一碗?”
素来不必看别人眼色的男人一下子从她这里领会到了言外之意。
周寅初拿得心安理得:“本身就是为你准备的。”
“味道还不错。”
明黄的芒果颜色总是和夏天相宜的。
这年头,杨枝甘露精巧地和清凉补融在一起,这样的做法自然爽口了不少,酸涩也被椰奶盖过,甜而不腻。
“我尝尝。”
明明就有许多碗没有开动,而周寅初也只不过需要长腿迈开两步,可偏偏男人对摆设的甜品台熟视无睹,非要单独留意她托着的这一碗。
隔着摄影棚闷热的帘幕,他像是生怕两人的动静,帘幕外另一面的工作人员听不见似的。
非要凑过来。
温宁不情不愿地给他挖了一勺。
而周寅初也很容易得到满足,他品尝着与她用过同一个的勺子,这样的亲昵总计轻而易举地给予他年少的悸动。
那些不曾幻灭、终结的感觉以另一种形式补偿至他身上。
“我们换个地方吧。”
温宁道出了心声:“这么多人的话,我感觉我们也放不开,表情也不自然……”
好似在这个时刻,无论她说什么,是否经过深思熟虑,会不会浪费资源,这都不重要了。
身处这感情的盲流之中,他可以接受她一切既定的安排。
“去哪里?”
“去我们高中附近?”温宁在美团上扫了一眼门店的营业时间,确认对方开着门道,“我记得附近有家老照相馆,似乎店面是他们自己家的,所以到今天还开着。”
他即刻动身,再度吞噬了一口她刚挖下去的甜点,“好。”
教养良好的女人,这时候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穿过这层帘幕、将自己手中的玻璃碗递回原本的展台。
而就在她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时候,周寅初替她解决掉了麻烦。
“都是我买的,扔哪里都没关系。”
好大的口气,这狂妄的口吻,放在任何人身上可能都是违和的,然而,经周寅初之口,没有什么不正常。
他揽过她,他们一起离开。
-
这所民办的高中承载了他们太多的记忆,但有意思的在于,两人哪怕已经结了婚、领证,重逢的这段时日,彼此不约而同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或许是分别太过惨淡,以至于忘了那些美好的片段。
梧桐树下。
这个季节的树叶又大,光泽又饱满,随意捡一片都是当书签的水准。
“你也一直没有回来过吗?”
“没。”
其实那天从坟场出来,他经过这所学校,再次目睹他们的校园生活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无能为力。
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当然不打算告诉她。
尘封的过往一下子摊在他们的面前,温宁不知道周寅初是如何混进这所学校的,很明显,他的身价背景似乎也就决定了他的出入自由。
而也因周寅初各种手续的流畅,甚至于看门的大爷对他都有几分熟,她好奇于事实真相:“真的没来过?”
来过。
不止一次地来过,又是还会看见和年少的她相像的身影,他总会以那样的方式去想她,却绝对不会对她以外的任何女生产生兴趣。
温宁提及,“我记得有一年学校要求优秀校友来校呢。”
是菁华的二十周年?
她记得那会她在坐月子,隐约有些不记得了。
“这不重要,我算不上什么优秀校友,”周寅初不在乎他外面的荣誉,却异常在意温宁对他的评价,“不过,我应该是温小姐的优秀丈夫。”
对于男人的大言不惭,温宁素来有所了解:“周寅初,你可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啊。”
两人没有重提冷战、分手的那些阶段,将他们各自错过的人生匆匆带过。
他们抬眼看周遭的世界,曾经这一片最辉煌的民办中学,现在学生的资质仍然属于上乘,再回首,两人已经步入操场的中央了。
隔壁篮球馆打球的少爷已然不是他;而她,也不会茫然地站在送水的队伍里了。
“还记得天台怎么走么?”男人有意带她重温。
这话,又有几分试探的意味,如果说要记得天台的路线,这并不难找,按照标识,他们总能从那一栋依然明亮的教学楼上去;可要问记得天台上发生的事,温宁宁可她一知半解。
最终,不敌男人滚烫、灼热的眼,她如实答道:“记得。”
“我们上去看看?”
温宁自嘲:“我想着我以前都没有拒绝你,现在要是拒绝的话,会不会太晚了?”
他们上天台,那是他们曾经的秘密基地。
年轻的男女在这里拥有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吻——
是个笨拙的、毫无技巧和章法的吻。
后来,他们分开了。她专心念书,再也没有上过天台,她害怕撞见他,更害怕面对他的质问。
好在,周寅初不像是为了分手一事耿耿于怀的人。
之后并没有为难过她。
再来天台的情绪大有不同,这一次,他们不必担心各自的教导主任,不必胆战心惊。
夕阳静默而又美好。
重温的岁月一下子也柔和了起来。
晚霞齐天,像是为他们的到来而精心准备,破天的云彩将太阳炙热的光芒变得不再如直射般刺眼、令人灼烧。
“来都来了。”
周寅初俯身靠近她,温宁当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温宁还算温和地劝导他,犹如善心的女人对着不懂得迷途知返的男人,“得了,我们现在又不是学生,哪还怕找不到可以接吻的地方?”
“非要在这里亲,又有什么意思?”她深知她说话并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你也老了,我也不那么年轻了。”
可周寅初总能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的漏洞,犹如轻松找到一串代码里的bug,“看来,你也很早谋划着和我去别的地方了。”
“我没有。”
这不是狡辩,以温宁的心性,当年怎么着也不会想到其他的地方。
男人若有所思:“我也是之前听别人说,早知道那个时候江城大饭店离我们这么近的话……”
“你疯了。”
不过温宁也知道自己装不了什么好学生,不然,也不会和他整日混在一起了。
“放心,那个时候就算去了酒店,我也不会对你怎样。”周寅初自以为是冷静自持的,他并不打算那么早去碰她,至少,不会波及她的名誉。
“我能忍。”
她不信。
可这漫长的不见天日的十五年,他还不是照样忍耐了下来。
温宁直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话说得温宁自己都难以理解,她的意思当然是不能去酒店的,一旦去了,这种性质谁知不会发生变化?
两个去酒店接吻的人,能保证他们每次就只是暂停于接吻的步骤吗?
成年后,人们总会对年少的一些行为进行反思,所以,温宁一度认为当断则断,如果自己和周寅初就这样被放任发展下去,她也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
但她就知道一旦她这么开口,一定会被周寅初以另外一种的眼光看待。
“也是,难为我们宁宁为我们的未来设想这么多了,”果不其然,周寅初对于她的这种精准判断给出了他的答案,“要是真……从那会儿我们就‘常在河边走’,一直没分手,那你是不是要来美国给我生一个孩子了?”
“周寅初,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温宁不由发出内心最大的困惑。
他俩其实也就这么聊聊,吻呢,确实也不见得非要在以前接吻的地方留作纪念。
过去并非一定是个好的结局。
就算她不提“分手”,没有他母亲的介入,谁也无法确保他们会走下去的。
黄昏下,男人高大的身影与她交错,她站在他的影子里,犹如受着他的荫庇,也许现在自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在经济上的高位,她怎么能说服十八岁的自己接受他的一切呢。
“如果我们当时走下去的话,说不定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分手。”她对情感的态度谈不上积极。
正如叶姝所言,那个时候在一所学校上课而产生大家都是同一类人的错觉,历经社会的洗礼,没有人会天真的不谙世事的认为人人都是平等的。
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们产生冲突,她又当何去何从呢。
这个问题时而浮现,老是存在他们之间,最近时日,不思进取的温宁也会对着店里的生意而发愁。
从未有大的野心的女人从靠近他、接受他的那一刻起,无疑也是在想如何扩大自己的生意,粗浅些,就是想多挣些钱。
可境遇的不同,经济状况的各异,这在周寅初看来,反而给了男人接近她的借口。
周寅初不明女人的顾虑:“温宁,你不会还在想我们之间经济上的差距?”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如果非要选择极端的证明方式,他并不介意。
“假使我可以把所有的资产转移到你的那一边,你就愿意相信我们能走下去么?”
天壤之别,形同沟壑,这也是她之前推开他最大的缘由。
“那倒也不用。”她确实在想钱的事情,想的是如何增加自己的资产,而不是从他手中转移一部分。
“有些话,叶姝或许没有说错,”女人在这件事上稍作斟酌,“我不能让任何人因为我而质疑你的选择。”
周寅初一如既往强势地告诉她:“没人有质疑的资格。”
两人愣是半点没找到当年的乐趣,没做到求同存异,在金钱这件事上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作为一贯付出方的周寅初,并没有觉得男人花钱是什么大事,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温宁是他的女人。
温宁倒也不是完全不享受他的金钱带来的便利,只不过觉得他的思维异常“大男子主义”。
如果告诉周寅初自己想要开分店的打算,估摸着今天晚上周寅初就要给她选址了。
她的生活的方方面面,无一不渗透进了他的影子。
他参与其中,并永远不知疲惫。
就当她想要安静地享受片刻晚风的吹拂,而旁边那张脸不讲话、不动情的时候亦是棱角分明、赏心悦目——
教导主任突然又出现了。
天台上,出现了非常突兀的叫喊声,“谁啊,没事跑在这里来,知不知道会带坏我们学校风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他们又不是年轻时偷偷摸摸恋爱的小情侣了,大抵是这个地点本能地令他俩感到心虚吧。
相谈不甚欢的男女再度握紧了双手,彼此相视一笑,却已然发觉在飞奔的路上了。
反应过来之际,温宁气喘吁吁,嗔怪道:“我们正常回学校看看,为什么要跑?”
“是啊,我的太太为什么要跑,我不明白。”
但他不需要理由,始终与她形影不离。
陡然之间,她正视起周寅初今日份的穿搭,竟然不如日常上班的不近人情,走的也不是冷硬的风格,他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看得见通透衬衣下的白T,干净内敛,一如当年为爱奔跑少年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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