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即将等来几句排斥和厌恶的话,亦或是,至少时一顿管教,和叫人认清自己身份的独白。
周母却淡淡道:“我也很想在你们的婚事发表自己的观点,很明显,你的丈夫并不希望我多说话。”
“你应该知道他等了你多久吧?”
温宁深吸一口气:“最近刚知道。”
周母既没有露出笑脸,也没有和十五年前一样拿出一沓钱:“你们姻缘之前的失败在于我,但之后怎么过,还是看你们自己吧。”
却又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受,就好像她为此不满却也不再表达了。
彻底的置身事外,不愿多管。
“阿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或许,那个曾经年轻无知的女孩也希望得到您正面的接受吧。”温宁不再回避自己的心声,既然他们已经冲破了世俗的条条框框,没有必要在即将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非要因为原生家庭的因素,而埋下无数的隐患。
“我明白我算做错过事,毕竟我受过您那么大一笔钱,”温宁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她并不爱与人周旋,也深知今天的自己根本也没有和周寅初母亲抗衡的资本,但她必须将话说清楚,“但我生活也有我的难处,当时家附近强制拆迁,而等新房,凑最小套的面积还不够,靠妈妈一个人打工实在太难了,我就拿了您这一笔钱。”
人人都有物质的一面,她不认为自己有多么清高,确实在年少时走过那一段的捷径。
但她是周寅初的家人,她既不想在他的家人面前自己形象烂到谷底,不想因为自己造成他与长辈之间的隔膜。
周母发话:“你其实没有必要跟我解释这些……”
“可我想要解释,”温宁知道自己或许在周母看来身世差劲,各方面不过尔尔,年龄又上来了,可她不想有一刻会后悔自己不曾为他们的幸福争取过,“我想,我和周寅初的婚姻是需要祝福的。”
“我不已经默认接受了么?”
“这不一样,”温宁定心地给对方的哥窑青瓷杯重新斟上了茶水,“我无意造成阿姨您和寅初之间的分歧。”
“我们母子的问题不在你,而在于我儿子的固执,我不是看不明白,”周母苦笑,“温宁,我没有怪你。”
“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想开很多了。”
她以为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但似乎和想象中不大一样,周母没有对她有一句评头论足的话,没有以过去的婚姻桎梏着她,而是……相对平和地与她说着话。
“阿姨,您来这里是因为?”
“胃部,长了个瘤。”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这个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说实话,我根本就不想做手术——”周母似乎看得很淡,“保守治疗也无妨。”
“本来想去国外看看,后来想想国内医生实际手术台数量要大,经验也要丰富些。但对于这一套下来,总担心会不会吃得消。”
周母没有再处心积虑地设防,她抿了一口温宁倒的茶水:“活一天,算一天吧。”
“您胃里的情况,还是少喝些红茶吧。”温宁体恤道。
“我刚刚还以为你是因为怀孕过来抽血,”周母和气了些许,反而令温宁不习惯起来,“说实话,我年纪可能真的大了,想着要是有个孩子在自己身畔,或许也觉得圆满些。”
温宁愣了愣:“我……”
“你们该怎么过久怎么过。”
周母自嘲:“以他现在的能力,也不至于整天计算着我的遗产。”
她有意为她的丈夫辩驳清白:“阿寅他不会这么想。”
周母一笑释然:“是你的恶婆婆这么想的,我可并不打算全部给他。他稀不稀罕另外再说。”
“阿姨,我不知道您和寅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宁有些于心不忍,出于对普通人的善意她或许也会这么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够积极配合治疗,现在手术的恢复率很高,未来生存时间也很长。”
“但也怕,留着这玩意,好歹能活一阵子,谁知道拿下来会怎么样呢。”
“您可以请最好的专家。”温宁其实也明白,最好的专家也避免不了手术的风险。
温宁问服务员要来了温热的白开水:“我以为你见到我就会怪罪我。”
“温宁,别总活在过去。”
没想到,今日说这句的话竟然是周寅初的母亲,听到这话倒也谈不上豁然开朗,但总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正在消失不见。
“他等你,竟然也等到了你,想必是值得的,”周母再度叙说起她老人家的一点心愿,“如果你愿意再为他生个小孩,我也很乐享其见。”
“当然我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惯,是孙女或是孙子,我都喜欢。”
到底怎样是相配的人。
周母自己也说不出来,她本身一次也没有为他挑选过名门淑女,因为知道周寅初的个性绝对不会接受,他们的关系已经趋于冰点,实属没有必要雪上加霜。
意识到温宁原本就有个孩子,又或者,这个年代人对于生育的不再热衷,她也不想把自己老一代人的观点强加于这些年轻人之上:“当然,不会有人逼迫你。”
“这是你的自由。”
“就是在有的时候,竟然也会羡慕那些普通人家,有子孙相伴的,可能人也是矛盾的。”
这是在上一个时代和那群男性们一起竞争、在商场上尔虞我诈存活下来的女强人此刻的心声。
温宁要去接李澈,便和周母不复交谈,她起身,去发现老太太已经付过了账单。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周母不再审视着自己,反而和寻常的婆母一样催生起来。
周寅初的电话很及时。
“我妈见到你了?”
“我和你说,她讲什么,你其实都不用听的。”
没等到温宁发声,周寅初再度紧张了起来:“你是说,你可以当作耳旁风,那些话毫无营养和意义,你还在医院么,我过去找你。”
昔日的阴影,周寅初竭尽半生,终于走出来。
温宁温柔遣倦道:“你妈没说什么。”
“就说了一件事。”
“什么?”
“希望我们能有个孩子。”
第58章 v42(大度)
“就算是说这些……哪怕为此流露出示好的信号, 你也一样可以置之不理。”
周寅初固守己见,不见得因为亲情变幻有片刻的动容。
生儿育女的事情,在他的认知里, 和上一代人本身并无太大的关联,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就算要生,也是他和温宁共同作出的决定,不容外人置喙。
更何况, 这些年他们已经基本没有来往了。
“你妈妈的情况……不是很好。”也不是刻意地一旦当上人家的小媳妇, 就这么迫不及待缓和人家母子之间的交恶的关系, 温宁之时认为她又必要道出实情,以免他日周寅初的后悔。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胃部检查结果不算太好, 印戒细胞瘤。”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并非对母亲真的不闻不问:“我和她秘书谈过尽快安排手术的事宜, 但她本人并不上心, 并不主动配合。”
“她认定为死理的东西,如何变更, ”身为人子的周寅初在这件事上也异常无奈,蹙眉道,“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往往就是如此,他们是不会改变的。”
关于治疗方案,温宁并没有给出明确指向的方案。
“胃是情绪器官,”可老人的病情如此, 不得不加重了温宁心中的忧虑, 她暗自提醒周寅初,“我觉得你如果未来交流的话, 我还是希望你和平相处的,避免影响老人的情绪波动。”
“你就和我说这些?”
温宁:“以你母亲的个性, 我想你也明白她不是在卖惨、亦或是博同情。”
“温宁,你不觉得你很大度吗?”而对于温宁避开了和婆母的那场他认为的世纪冲突,周寅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对很多人都是如此,唯独对我……算不上宽容。”
昔日,分明是他的母亲亲手毁了他们的姻缘。
她非但没有多余的仇恨,反而规劝着自己如何“孝顺”自己的父母。
她大度地游离于他们过去的情感之外,就好似不足以为此吝惜。
温宁听得出来,这个男人对他们的分手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耿耿于怀。
与他母亲的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事。
温宁不得不换了一种语气,她反过来质问他:“周寅初,你这是错觉,我对于外人的宽容如何比得上对你?”
就算是换作澈澈,做错了事,都会被罚站墙角,虽然那样的事少之又少,澈澈从来比别的小孩更守规矩。
她尽可能让自己温和平静起来:“换做任何人一开始像你一样对我,我理都不会理,更别提和这样的人再次踏入婚姻了。”
其实也并非是那么想提及了他们的重逢、相遇、以及酒店的抵死缠绵。
他一开始见她,什么样的姿态,难道他心里就一点也没有数吗?
正常人会当即选择去酒店赴会么?
如果不是对你有着那样的连她自己也无法信服的偏爱,温宁在现实中几乎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
非要承认的话也不是不可,但女人习惯于种种隐忍、遮掩、挣扎的生活,她匆匆带过这个话题,言归正传:“生死以外,其他都是小事。”
她总是希望他对待他的家人也不至于冷淡、疏离。
也是常人所言的亲缘,他不希望为了一桩事、一个故去的遗憾而斩断。
周寅初不置可否,对于他破裂的母子关系似乎也没有修复的义务。
“你还在二院吗?”
他关注点的重点仍然不可避免地落在她一个人身上,生怕她受到了来自他原生家庭的半分影响:“我等会开车过去,接你和澈澈。”
温宁没有一再拒绝:“好,我等你。”
再抬眼试图从人群当中辨析周母的身影时,周母早就从整个医院的大厅消失不见了。
有意思的在于,这对母子似乎都是如此对待彼此,对见面都避而不及。
“妈妈,你怎么脸上有些担忧?”
李澈小心翼翼地盘问着,“我的情况还不赖,是因为别的事困扰着妈妈的心吗?”
“有。”
“是因为周叔叔吗?”
“算是吧,不过,这事也怪不了他。”温宁一语也说不清大人之间的种种,确实,周寅初并非冷漠到对他母亲的病情完全不顾,只不过碍于对方未必肯接受他的建议。
正如他在布局事业时不需要她的远程指导,他的母亲对她自己的病情也有着不同的认知。
“周叔叔。”
大老远看见周寅初那一刻起,李澈就朝着他招手了。
澈澈眼神清明:“邱医生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你和妈妈结婚的礼金他不准备给了,他最近穷得厉害。”
温宁附和:“邱医生帮了澈澈这么大的忙,我们确实不应该收人家钱呢。”
周寅初说的话流于世俗,完全不见得对当初拜托帮忙的邱医生的半点仁慈:“该收还是得收,不然你当了女主人,总不能让我们家明面上的账本一直亏空吧。”
温宁为这话逗乐,不由发笑,可她身体又根本没有前倾,也不知道怎么这么顺利地被男人抱在怀里。
两人有着同样的默契,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及周母的事情。
澈澈害羞地捂起了自己的眼睛,可指间的缝隙分明大得可以看清一切。
而二院门诊大楼外,年长的女人上了一辆黑色宾利,趁着橘红色的夕阳光照,透过车窗看见大厅里面的光景,她难得地会心一笑。
“也好,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
又转而神情寡淡地对司机发话:“开吧。”
……
但温宁也发现了今天晚上的周寅初黏人黏得特别紧。
像是他妈说了什么,就能轻易地叫他们再度分手,好让他再一次失去自己一样。
就连自己切着百叶丝的时候,也一刻无法分身,男人就径直站在自己的身后。
这样一来,人哪里有心思继续做晚饭?
“你稍远走开点,”温宁提起却又放下菜刀,不免频频后撤观望男人是如何寸步不离的,“我这厨房用的是刀,你走这么近,万一擦伤、碰伤?”
“你可以先去忙一会你的公务,等之后饭做好了,我自然会喊你。”
“我不走。”
“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那行,”温宁顺手解开了围裙,套在男人身上,“你来切。”
或许,是上天的垂帘和偏爱,以至于这个中年男人就算穿着最平价的围裙,也难掩其身段。
围裙背后的细绳算不得长,可宽肩细腰,顺利就能系紧。
如果在他身后打蝴蝶的时间再放长远些,她估摸着又要一发不可收地遥想起之前经历的那个夜。
台灯延长控制灯泡的牵引线,也一样成为他们玩弄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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