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根本告不倒,一查出来就是给自己树敌,这究竟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严重程度到能把首辅拉下马,至少十颗人头祭天的会试作弊,降级到了就算抓到也没什么功劳只有苦劳的县试作弊,也算是一件好事儿吧……
皇帝道:“给众位爱卿上茶来。后头的事儿,朕叫锦衣卫帮着一起查。”
说话间太监端了茶上来,只是茶杯捧在手里,又是一阵又一阵的尴尬涌上来。
幸亏御书房的地砖又硬又光,不然满满的都得是窟窿。
这都什么破事!
一时间大家都尬笑了起来,无意识说了两句话,又开始数自己茶杯里有几片叶子。
所以大概率……既不是太上皇,也不是北静王,这两人手艺没这么糙。
想起方才跟安国公诉苦,还是情真意切的诉苦,皇帝把头一偏,挤出个笑容来,故作轻松笑道:“去宣宛平县令,叫他带安国公的卷子来看看,也算是自证了。”
糟糕!
顾庆之狐疑的看了一眼皇帝,这不会是拉人下水吧?
他那县试都只有二十六名的卷子,尤其那首应制诗……在场官员最低正三品……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这个时候,侍卫也带着顾庆之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到了贡院。
“林大人。”侍卫统领笑道:“陛下宣您进宫。”
林如海头皮发麻,尤其是看见侍卫递过来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
“这是安国公的牌子,安国公说见了这牌子,您就放心了。”
怎么会认不出来……顾庆之刚去扬州的时候,为了安他的心,这牌子他拿了好几天。
“走吧。”林如海面色沉重的出了屋子,噩梦成真了,他就不该信什么“我最老实”的鬼话……
皇帝既然要宣人,四十里地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快马加鞭的去,快马加鞭的回来,耗费时间最长的,还是从御书房到拴马桩这一段,因为只能由两条腿的人跑着去。
半个时辰不到,宛平县令就跟林如海在御书房门口碰头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尬聊,大家都麻木了一点,态度也自然了不少,至少不会说着说着就是一阵略显歇斯底里不知道在笑什么的笑了。
林如海跟宛平县令客气一下,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等行过礼互相打过招呼,皇帝笑着跟大家介绍道:“来得正好,听说当年林如海一路科考很是顺利,都是一次就过了,名次也一次比一次靠前,如今安国公正是他的亲传弟子,咱们也来看看探花郎教出来的徒弟学问如何?”
宛平县令是实打实松了口气,把手里卷子递了上去。
林如海不可置信的看了顾庆之一眼,不明前因后果的他,如今满眼都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不过是县试第二十六名,竟然叫陛下宣来了朝中所有能排得上号的实权高官来给你点评卷子,你怎么好意思的?
但是立即,林如海就打了个寒颤。
要丢人了啊!
可顾庆之面色严肃,绷得紧紧的,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没给林如海回应的。
县试一连五天,顾庆之是都考了的,五张卷子被众位大臣一一传阅。
点评也很是友善。
“不错,读书不到两年,能考到这个水平,已经很是不错了。”
“字也可以,很是工整。我当年练字的时候――”
旁边一人接了上去,“毕竟长大了,手腕也比小孩子有力量。”
“是极是极。”
宛平县令还拿了第一名的卷子,为的是怕有人说他判卷子不严,不过看这个架势……他提也不提,站在前头把卷子挡住了。
但是屋里又有谁看不见呢,不过是才经历了那么一场“事故”,如今还在谨慎期罢了。
“就是这诗写的……嗯,没有……不太有林大人的文采啊。”
林如海也正看卷子呢,以他的眼光来看,八股的方向是没问题的,就是再深入一些就更好了。
二十六名实至名归,甚至可以再往前几名也没问题。
听见这话,他抬头一看,大家如今都聚在皇帝身边,直愣愣看着皇帝手里的那首应制诗。
皇帝笑道:“安国公,来读一读。”
顾庆之面如死灰,有种要在大庭广众下朗诵自己浏览器记录的毁灭感,他板着脸,接过卷子,力求让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AI朗读机器。
终究还是被他们迫害到了安国公……
“天子脚下好风光,诗情画意耕织忙,万国来朝齐声贺,共赞大魏永流长。”
“嗯,不太工整啊。”
“咳,要读四书五经,又要学写诗,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平仄、韵脚还有对仗,都有改进的余地啊。”
这不就是说平仄韵脚对仗都不合格呗……顾庆之心酸的闭上了眼睛,想起他师姐说的,“打油诗也是诗。”
什么?他竟然说出来了?
“没错,打油诗也是诗。”
御书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诗歌是要累积的。”林如海不免也要出声分辨一句,他严肃正经里透着点慌张,“也要仔细品味,体会生活,他如今还年轻,以后必定不会止步于此。”
“没错没错。”白景善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窃笑道:“这诗已经有了林大人一分风采了。”
一分?
可见尴尬并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
……顾庆之再次心酸。
这个时候,林如海艰难的推卸了责任,“其实他的诗不是我教的,是我女儿教的。”
屋里没人信,大家都乐呵呵的。
顾庆之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语速极快,“的确是我师姐教的,我师姐作诗极好,没几个人比得上她!”
顾庆之骄傲的挺起了胸脯,一副你们都不如她的表情。
“不信?不信等着。”顾庆之拉过全公公,道:“去林府拿我师姐的诗本子来。”
皇帝等着看热闹,也想多点事儿冲散这尴尬,总之是不能安静下来的,当下挥挥手就叫全公公去办了。
全公公出去,御书房里的话题又转到了顾庆之的考卷上。
“诏、诰、表、彰都写得很是规矩。”
那是当然,古代公务文写作,他可是能在皇帝御书房看奏折学习的,那肯定不会出问题呀。
“判语也很是清楚明白,不愧是御史教出来的。”
这下林如海也稍稍松了口气。
顾庆之笑道:“大魏律我看了许多遍了。”
皇帝也道:“前头那个详细解释各项条文,就是安国公提出来的。”
白首辅肃然起敬,“安国公有大才。”
“不过这道五经题倒是答的倒很是别致,我虽然也治周易,倒是没想过能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亲自上了折子请给顾庆之加衔礼部尚书的礼部尚书也提了个建议,“不如叫安国公也写一版周易集注?”
皇帝都没怎么犹豫,立即就答应了。
一来是能给将来封他做国师起个良好的铺垫,二来他有这么个能人,用完就算完了?那肯定不行,必定是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周易是五经之一,字数仅仅五千字出头,治周易的学子不在少数,就像这次科考,五经一共十八位阅卷官,周易这一房就足足占了五位,可想新的周易集注,能有多大的影响。
连他这个皇帝也能留下个伯乐的好名声。
顾庆之客气了一下,“不如用钦天监的集体名声。张监正的周易更是精通,不在我之下。”
于是顾庆之又得了个善于举荐人才的好名声。
从宫里去林家,要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如今是二月的晚上,天气冷人也少,人少马就能跑起来
总之宫里人快马加鞭取了诗本子回来,御书房里还在聊五经集注,顾庆之是知道皇帝心意的,他甚至还提了编纂新四书集注的建议。
当然一开始的步子很小,“物易时移,原先一石还只有六十斤呢,如今一百二十斤了。况且有些新见解,也不能叫它们就这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总归要给后人留下些什么的。”
谁不想青史留名呢?
皇帝见全公公拿着东西进来,手一伸,道:“朕觉得安国公的提议很好,这事儿交给首辅办。”
皇帝先看了两页,赞道:“林姑娘的确是有才气,这才像是林大人亲手教出来的。”
他把诗本子一递,“你们都看看吧,也别总误会林大人了。”
几人翻阅着林黛玉的诗本子,白首辅忽然笑了一声,念道:“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虽然都是讲耕织忙,不过这个比安国公的意境要更高些。”
顾庆之也凑过头去看了看那首《杏帘在望》,“我自然是不如我师姐的。这是她教我的应制诗。”
气氛轻松,加上说了这许多事儿,尤其是能大大增加名望的修书,屋里倒是没几个人尴尬了。
“林姑娘的诗倒是比林大人还要强些。”
“这么好的老师,教安国公……可惜了。”
顾庆之趁机便道:“我想给我师姐出本诗集。这样的好诗,总不该让它埋没了。”
皇帝点头应了,礼部尚书第一个道,“我帮着写个序吧。”
白首辅也道:“若是林姑娘有空,我想请她教教我家里孙女儿。我孙女儿虽然也有几分才气,不过――跟林姑娘没得比。”
顾庆之反对,主要是本着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我师姐还得教我呢,我四月还要考府试。”
“你那打油诗,还是――府试肯定没问题,秀才也是囊中之物!”白首辅极速转折道。
在顾庆之刻意的引导下,最后授课地点换到了安国府,学生也增加到了二十人,皇帝也塞了两个人进来,还下旨赏了林黛玉不少名贵的笔墨纸砚。
顾庆之满意极了,等到天色减暗,大家三三两两的出来,顾庆之接了跟侍卫一起,把林如海送回贡院的任务。
林如海听了这一路,心情复杂中又带着感激,这年头女子能做的事情不多,毫无后顾之忧的闯出名声来就更少了。
他犹犹豫豫半晌才道:“你――还是闹出这一大堆事儿来。若是后头我看卷子心思不宁,我叫他们来找你!”
顾庆之拿着诗本子,美滋滋道:“师尊,不是我说你,兴许过不了几年,你就要成大魏朝著名女诗人林黛玉那没用的爹了。”
林如海:“……”不如清理师门吧。
第68章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顾庆之回到林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黛玉还在等他,眉头微微蹙着,“那太监说要诗本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给你找了几个徒弟。”顾庆之把诗本子还给她,又把御书房里头的事情一说,“姑娘加上他们家里下人,兴许头两次还得有人来送,你们家里可能有点小。”
林黛玉埋怨道:“这可不是几个徒弟。”
瞧她脸上那小表情,嘴角都压不住了。
“一开始一月教两次,这些人程度肯定不一样,回头还能分快慢班,开始在安国府授课,之后就是出去体验体验生活,作诗嘛,就跟作画似的,也得见识见识不是?”
“那万一有人跟不上了呢?”
“撵出去。”顾庆之大手一挥,豪迈地说。
“那万一有人我不想教了呢?”
“也撵出去。”
林黛玉哼了一声,“我偏不。”她翻了翻诗本子,“原先教你这个‘孺子不可教也’的木头,死活不开窍,我就不信京里竟然还有比你差的。你做的那首诗,我就不好意思跟我爹爹说。”
顾庆之笑了起来,“如今……不少人都知道了。还是你爹爹说出去的,我原本还想瞒着来着。”
“还不是你太丢人了。”试想一下那场面,林黛玉笑得止不住,“爹爹要被你气死了。”
“这怎么能怪我呢?”顾庆之狡辩道:“你都要出书了,你爹唯一的弟子还不是秀才呢。他其实是生你的气。”
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林黛玉也笑了起来,“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去歇着了。”
顾庆之又嘱咐一句,“好生把诗整理了,大小分个类,什么写景的写人的,写节日的,陛下也说你那称颂诗写得极好,说要收进翰林院的册子里。但是现在别整理,天黑了仔细眼睛,咱们家虽然不缺那两根蜡烛――”
“你可真嗦。”林黛玉一边笑一边捂住了耳朵,“我知道啦。明早上起来再说。”
“也不用着急。”顾庆之又道:“后天就是你生日了,先好好玩了再说,我说你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有点遮眼睛了?”
林黛玉轻轻拨了拨头发,“要梳上去的,提前半年就再没修剪过前头的刘海了。”
顾庆之叹道:“原来竟然就只有我一个不知道你及笄了。”
“你如今不就知道了?”林黛玉转身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刚起来,林家就是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因为昨天御书房收徒事件,加上接了给林黛玉上簪任务的庆阳公夫人炫耀,今儿早上不少人来隐晦表示至少得请他们家姑娘参加未来老师的及笄宴。
所以这一早上,林黛玉写请柬就没停下来过。
“你可真是的。”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黛玉活动活动手腕,跟顾庆之抱怨道:“手都写酸了。你还说过生日要紧着我来,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吃饭听戏,我就写请柬了。宴席、戏班子等等,还都是卫公公跟下人去办的,就是厨娘也比你辛苦些。”
“下午就好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明儿宴席的菜要不要再看看?”顾庆之柔声细语的哄到。说实话他也觉得有点过分,有点像六一儿童节汇演,叫孩子给家长和老师表演节目那味儿了。
但是突如其来这么多人,这不是为了叫林黛玉未来多些选择吗?总归世界这么大,窝在后院算怎么回事儿?
问题是师尊还说过不要大办来着,大办就是说林家嫁女心迫切,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横竖师尊要二月底才能出来,他也看不见,大没大办,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不看,我就等着吃了。”林黛玉伸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我想要不要给师尊也送一桌子菜去。”
“在贡院里头呢。”林黛玉道:“才为了科举生出一大摊子事儿来,纵然人家都觉得你不会舞弊,你也消停点吧。没必要为了这个特意出口气。”
顾庆之不可置信看着她,当然是装的,“那可是我亲师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我异宗异族的亲父亲,我得孝敬他点吃的。”
林黛玉被他逗乐了,“我猜异宗异族的亲父亲还不知道你这么叫他?”
顾庆之笑了两声,“师姐聪慧敏锐又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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