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噗得笑出声来,道:“我回去拿热水泡泡手。”
顾庆之不免又要叮嘱一句,“别泡太久了,仔细皮泡皱了。”
“知道了,顾公公。”
师姐这是要上房揭瓦啊,顾庆之叹息一声,又去了前院,他得把明儿的流程再过一遍,顺便把明天的太阳再调好一点。
一共二十七家客人,林家吃饭的厅不够大,得在外头吃饭,二月十二,说实话室外还是稍微有点冷的。
“再调一队人来,明天两边街口守着指路。”
“下马石和下马车的凳子也再准备两块。”
“把上回陛下赏的茶叶拿来,既然是给我师姐祝贺,也不能亏待他们。”
“水用玉泉山的水,还够吗?明儿客人多,不够就赶紧再去运两车来。”
“明儿姑娘来得多,把咱们府上的丫鬟也叫来些,拿来当客房的屋子门口都安排丫鬟守着,别失了礼数。”
跟林家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场面不同,贾家的气氛是诡异的和平,和平下则是心思各异,比方贾母就在生闷气,也不算很闷,还是能发泄出来的。
“他们怎么敢的!竟然敢装聋作哑?我是玉儿的亲祖母,就算她是皇后,我也是她亲祖母,没有我就没有她!她及笄,我难道连问一声都不行?事到如今,竟然连请柬也不给我一封?”
贾母都气到口不择言了。
当然贾母一开始的诉求不是要请柬,而是要林黛玉在贾家做及笄宴,可惜如今林如海进贡院了,林家是顾庆之当家,被林家带进京城的管家,还是最恨贾家的林满。
所以这信看了烧了,就没然后了。
安国公贾母没法找人去查探,林家自然也是插不进去探子的,他们家里下人一半是扬州带来的,这里头还有好几个是被贾琏卖过的,剩下那些人也都是眼睁睁看着贾家卖人而无能为力的,总之扬州来的人,恨贾家恨到咬牙切齿。
剩下就是在京里的奴仆市场里买的,卫公公帮忙介绍的奴仆市场,算是最最高端的一个,职业道德比贾家的下人高出去不知道多少,贾家自然也插不进去手。
但是林家住的地段没安国府好,所以街口周边还是能安排几个人看看的。
然后就是一条接一条叫贾母气急败坏的消息了。
“街洗了,大门上的铜钉重新打磨了,还挂了些红灯笼。”
“运了好几车东西进去。”
“说是客人不少。”
“据说还有庆阳公夫人。”
“忠顺王一家也要去。”
“光戏班子就请了三个,正排练了,奴婢几个在街外头都听得喝彩声阵阵,像是十分精彩的。”
贾母年纪大了,思维也没年轻时候敏捷,还没等她想好是糊弄过去,就当不存在,还是再想个什么法子的时候……
贾家下人嘴不严,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等到贾宝玉来问她“林妹妹生日,咱们怎么不去”的时候,贾母是彻底憋不住了。
她以自己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把贾宝玉打发走,又叫了王熙凤来商讨――单方面发泄,骂了好几句,又问王熙凤,“我了定我的玉儿是被那安国公圈住了,你有什么法子把消息送到她手上,或者叫安国公松口?”
王熙凤能有什么办法?
她要有办法,贾家的下人能一天比一天不听话?原先瞪一瞪就能成的,如今要打要骂才听话。
贾母见她不开口,又叹道:“咱们家里,如今就你一个顶事儿的,你婆母……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也浅,以为皇帝老爷用金锄头锄地说得就是她。你姑母……吃斋念佛把人都念坏了,整日就想着慈悲,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在你手上的。”
这话倒是戳中了王熙凤的心事,她就是喜欢权势,她就是喜欢管家,她就是喜欢威风凛凛的叫别人都夸她。
“老太太……要么再差人去试试?头一封信兴许他们没收到呢。或者其实请柬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下人怕责罚,回去只说送到了。”
贾母笑道:“你说得不错,叫琏儿再去一趟吧,赶紧去!”
王熙凤一出来,脸上笑影儿就没了。
呸!她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就知道没好事儿!
贾宝玉如今还在贾母院子里的厢房住着,虽然贾政催过他读书,不过贾宝玉如今没那么怕他,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时不时装个病。
贾母心疼的什么似的,又骂了一顿下人,“就会帮着他老子欺负他,以后谁在通风报信,说他不读书不写字,我撕了他的皮!”
贾宝玉如今就在叹息,“怎么能想个法子进去呢,既能看见林妹妹,还能结识琪官儿。你说老太太手里有没有请柬?”
他翻身起来拉着袭人的手,“好姐姐,你跟老太太屋里鸳鸯最好了,能托她找找吗?老太太也想林妹妹,老太太以前多想林妹妹,如今怎么就生分了呢?若是我能去,肯定能劝得林妹妹回心转意的。”
袭人右手被拉着,左手放在贾宝玉手上用劲儿,想挣脱出来,只是她力气没用很大,她就没想挣开。
她这一挣扎,贾宝玉就拉得更紧了,“好姐姐,你帮帮我吧。”他把袭人两只手都拉住了。
袭人是喜欢贾宝玉依赖自己的,她为难道:“宝二爷,林姑娘本就是外人。如今……不说如今,原先她借住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平白生了多少事儿?”
袭人靠着贾宝玉坐下,两人手依旧拉着,“就像周妈妈,原先不过得罪了她,就被她记了好几年,如今更是借着安国公的权势,把人赶了出去。要我说她离远些也好,免得好好的家被她搅合乱了。”
贾宝玉神色怏怏的,想松开手,不过这会儿就是袭人抓着他的手了。
“她又从不劝你读书,二爷,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可你仔细想想,如今读书才是正途,她既不劝你,又哪里是为你好呢?”
没等贾宝玉想好要说什么,麝月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晴雯跟秋纹,秋纹当场就笑了,“这就拉上手了?”
晴雯头一偏,“天还没黑呢。”
袭人忙站了起来,“我劝二爷读书呢。”
晴雯跟秋纹都笑了笑没说话,麝月略有些尴尬,她把手里东西又举高了些,道:“二爷屋里被褥该换了,我叫她们两个来帮忙。”
麝月虽然跟袭人关系最好,可她也不敢单独 一个人在只有袭人伺候的时候进来,她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夜里不说,用自己睡得沉听不见看不见还能糊弄过去,大白天怎么办?
她总不能说自己又聋又瞎又哑吧?
“我去读书了。”贾宝玉没精打采去了外书房。
袭人一边帮忙还要一边挽尊,“是我疏忽了。我原想着要换的,只是前两日太阳不好,手头上又有别的事儿,一时岔开就给忘了。”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王夫人依旧是一脸慈眉善目的跪坐在观音像前,闭着眼睛念佛。
她后院的厢房里,赵姨娘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用几层手帕好好抱着,然后鬼鬼祟祟进了探春屋里。
探春正发呆,看着桌上的四块手帕,这是她送给林黛玉的礼物,自己绣的手帕,上头是四色迎春花,还是前些日子贾母乐呵呵吩咐她们的。只是明儿就是她生日了,怎么也没个下文了。
只是探春这个生存环境,她从小就谨慎,绝不主动问的。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大房的迎春是不是也这样?虽然大家都说她是呆姑娘,但是也少了不少麻烦,还有惜春,她经常一画起来就忘了――
“我的儿,你看姨娘给你带了什么来?”
探春立即从思绪中挣脱开来,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姨娘可好?”
“好,都好!就是你弟弟,你平日里也不照顾照顾他,平白看他被府里人欺负不成?他可是你亲兄弟,将来你出嫁,难道指望宝玉那个靠不住给你撑腰不成?”
探春眉头皱了起来,“姨娘!这话是好说的?什么出嫁不出嫁的,太太从来不说这等话语,老太太也不说,生怕我们听多了移了性情。”
赵姨娘嗤笑一声,随即就严肃起来,声音也小了,“你也得自己打算打算,她们不说,证明没把你放在心上,女孩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你在娘家才能待多久?在婆家又能待多久?不提前想好,不做好准备,你嫁过去就是个傻子!你姑姑当年嫁人可不是这么办的。”
探春面色微微涨红,却没说话,她知道她只要一反驳,就能引来滔滔不绝的话,经过几次,她学乖了,索性一言不发就等赵姨娘自己没了兴趣,乖乖住口。
赵姨娘扫了一眼探春桌上,瞧见那四块新手帕,一看见这配色这图案就知道是给年轻女孩子准备的,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赵姨娘嗤笑道:“你总归是记住你林姐姐生日了,往年都要我提醒你,你才知道送东西。”
“姨娘说得什么话?”探春眉头一皱,“我就算记不住她生日又能怎样?”
“行吧,我只当你是为了讨好太太嘴硬。”她把手里东西放在桌上,发出闷闷一声响,可想里头东西挺沉的,“我专门找人做的,你送给林姑娘。”
赵姨娘把手帕打开,里头是个金光灿灿的小摆件,上头雕刻着不少花朵,还镶嵌了几颗小小的红宝石。
“连带上头宝石,总共用了二两出头的金子,姨娘我这么多年的积蓄,差不多就出去一半了。”赵姨娘叹息道。
“我不要。”探春头一撇,看都不看赵姨娘。
“你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比家里谁都精明,如今这么这样傻?你不送她点好东西,怎么叫她帮你?她是县君,比老爷品级都高。我还托人打听了,她还要教那些贵女作诗,若是有这个机会同她一起,你也能认识不少青年才俊――”
“你说什么!”探春气得胸口不住欺负,眼尾都红了起来,“我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说话,你气什么?”赵姨娘表现的好像是探春无理取闹一样,“老太太不教你管家,太太也从来不提这事儿,可当年你姑姑真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可你姨娘知道,这摆明了没打算叫你嫁出去做正房,你还觉得她们是为了你好,不叫你移了性情――”
“你出去!”探春眼泪掉了下来,指着门口大声道:“你给我出去!”
她说着就抓起桌上那黄金做的小摆件,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摆件撞在门框上,上头红宝石还弹下来两个。
赵姨娘心疼极了,忙跪在地上去找。
探春看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的悲苦了。
既然是在王夫人院子里,这边动静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是又吵起来了还是能听明白的。
王夫人睁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吩咐道:“去拿两筐佛豆来,叫赵姨娘捡。”
郑华家的忙去后头屋子拿了两大筐佛豆,趾高气昂去了赵姨娘屋里,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阴阳怪气了一通。
她也烦,郑华自打赚了那一大笔银子,就没着家过了,不知道在哪里吃喝玩乐。
“也不怕叫龟公打死!最好掉河里淹死!”
到了下午,顾庆之正靠在书房休息呢,外头下人回报,“贾家又来人了,贾琏。”
“他还真敢来?”顾庆之笑道,“走,去看看。”
贾琏算是荣国府仇恨值拉得最多的一个,贾家下人都没带他进院子,而是直接带去门房了。
门房在大门左右两边,位置上属于倒座。
倒座这地方,做南朝北,东西厢房还能晒到太阳呢,倒座是一点太阳都没有,要不怎么叫倒座呢。
一般人家,倒座是下人住的地方,茅房也安排在这里,当然林家的茅房还是收拾得很干净的。
顾庆之一进去,就见贾琏坐立难安的,桌上倒是有茶,不过闻起来味道不太好。
顾庆之嘻嘻嘻笑了两声,贾琏跟弹起来似的冲他行礼,“安国公。”
“我怕今天忙,我也不为难你,不管贾家派你来该做什么,我都不可能答应,你可以继续坐着,也能寻个别地儿待着,回去就说我不答应就完了。”
贾琏犹豫了很久,道:“不劳安国公招待,我坐坐就走。”
这态度……顾庆之出去就拉住个从他安国公来帮忙的下人,“去叫崔颐鸣调一队锦衣卫来,查查两边面生的人。能抓就抓了,窥探超品大员行踪,在会试考官家边监视。差不多够送去戍边了吧?荣国府的人养尊处优,下人身体也好,打蛮子他们不敢,辎重队总是能进去的,当骡马总是可以的吧?”
等这人出去,顾庆之跟林满道:“荣国府用了那许多下人,也不知道为国分忧,有了我帮忙,他们的罪孽也能少一点。将来陛下清算,也不至于下手太重。”
林满笑道:“像安国公这样会体贴为人着想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不多时崔颐鸣就带了人来,不仅有安国公这个千户名下的锦衣卫,还有新去指挥所里叫的人。
顾庆之是一直知道他跟尹恩立有联系的,别的不说,他安国府的大门还有一间专门划拨给锦衣卫歇脚的屋子呢。
崔颐鸣道:“大人,属下多叫了些人来,明日宾客多,有锦衣卫镇着,也不怕生事。”
“说起来……”顾庆之想了想,“明儿再安排几个人堵着荣国府门口,万一他们就算没请柬也要硬闯呢?到时候他们脸上不好看,我也怕打击他们自尊心。”
崔颐鸣笑道:“大人放心,这个我们做惯了的。到时候找个人往他们马车前头一倒,还能从死牢里拖个囚犯出来,后头人再把他们围起来,若是不小心撞上,那就是拖两个时辰,若是他们撞死逃犯,那就有的掰扯了。”
“不至于不至于,到下午申时就行。”顾庆之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觉得锦衣卫这么抄家有点浪费啊。”
“哦?”崔颐鸣立即来了兴趣,他如今虽然还只是个总旗,连百户都没混上,但因为跟着安国公,是能跟锦衣卫指挥使尹恩立直接汇报的,这可是有些千户都没有的体面。
“今儿贾琏来了,我这才想起来,他当初可是把林家的下人卖了大价钱,虽然我觉得尹大人不至于抄完家还给人家下人卖去仇人家里,可问问都有什么手艺总是不难的吧?丫鬟长得好的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年纪大了就便宜,可若是会双面绣,价格就能上两百了。哪怕是个厨子,也能卖出去五十啊。”
这事儿虽然要耗费人力去做,但是锦衣卫还真不怕这个,他们名下吃空饷的人也不少,没差事只拿死月俸的人更多,以前倒是也有些雏形,就是把最好看的卖高价。
但如今时代又不一样了,扬州瘦马都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会唱歌跳舞,主打贤惠的还得学两道小菜呢。
手艺人才是最贵的。
比方安国公。
“我这就去跟尹大人汇报。”崔颐鸣兴致冲冲走了。
“今天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顾庆之长舒一口气,“吃过晚饭就等明天生日了。”
顾庆之叫人去请林黛玉吃饭,哪知道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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