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狐疑的看着她,对上她那乌黑干净的眼珠,疑虑又尽数打消了。
嬷嬷立刻回去禀告了皇后娘娘。
陈皇后听完嬷嬷说的话,眼睛眯了起来,十指悄声无息攥紧了椅子把手,陈皇后能在后宫稳坐如山这么多年,脑子不是半点聪明,步步谨慎,像躲在暗处窥探的毒蛇,伺机谋动,她问:“你说太子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嬷嬷认真回忆了半晌,犹豫片刻,她恭恭敬敬的回道:“奴婢瞧着殿下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倒真的像是在置气。”
“娘娘从前待殿下也是百依百顺,殿下性子虽好,却也是娘娘娇养大的人,哪能没脾气呢,真发作起来也不好哄的。”
陈皇后勉强打消了疑虑,不过谨慎为上,她还得试探一二。
她说:“你暗中在东宫多安插几个人,事无巨细,都要同我一一说清楚。”
陈皇后慢慢皱起眉头:“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嬷嬷低声回道:“是。”
*
竺玉处置了东宫里的人,又叫平宣在里间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面前立了威。
东宫这才风平浪静了许多。
竺玉的病渐渐好了,就又听说周贵妃旧病复发。
父皇日夜探望,守在身边。
周贵妃的身子骨也不见好。
前几天,父皇破例准许了贵妃娘娘回将军府小住一些时日,安心养病。
竺玉觉得奇怪,既换了太医和药方,她也提醒了贵妃娘娘身边有内奸。
怎还加重了病情?
竺玉细细想了想,脑子里都是贵妃娘娘隔着遥遥的距离,那抹淡漠疏离的笑意。
仿佛看透了一切。
也没什么留恋的。
漂亮、精致却空茫的像尊玉人。
竺玉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了那么一下,难道周贵妃真的有那么愚钝吗?这么多年身边人的背叛真的不曾察觉吗?
喝再多的药。
身子骨反而越差。
她当真没有察觉过吗?
贵妃娘娘能让陈皇后恨得咬牙切齿,怎么会没几分本事。
除非是她自己原本就不想活了。
竺玉想到文华殿内若有似无的香火冷香,贵妃娘娘在殿内供奉了的小佛坛,曾经那样明艳不羁的人心甘情愿在佛前三拜九叩。
都是因为她以为她的女儿死了。
竺玉攥紧了手,外面金光绚烂,冬日里炽烈的阳光晒得久了,薄薄的皮肤起了红,又有些发烫。
竺玉让平宣备马车,她要出宫去见周贵妃。
她也知道自己除了这双眉目同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其他地方都不大像。
竺玉出门前,打开笼箱,翻出压箱底的一套衣裙,掌心攥着根簪子。
怕贵妃娘娘到时候觉得她在胡言乱语,倒不如亲眼让她瞧一瞧。
第41章
竺玉想到上辈子周贵妃后来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坐也坐不住了。
陈皇后心胸狭隘,绕指柔下是阴险毒辣的心肠。
她嫉妒周贵妃样貌出色,即便要把人设计死也要先毁去她自己没有的国色天香。
临死之前,还派了人特意给周贵妃送去了铜镜,逼迫叫她看看当年京中的第一美人变成枯瘦如柴的骇人模样。
竺玉出了宫,她自己的伤寒也没好。
咳嗽的有些厉害,用力咳着,微白的小脸隐隐透着染着几分微醺春色。
她的嗓子干涩发疼,开了口,喉咙里灌进来的风就像那钝刀子,割的皮肉绽开,刺痛连连。
竺玉端起面前的水杯,仰头抿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好受了很多。
这会儿她也冷静了下来,即便出宫要去见周贵妃,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见她。
陈皇后生性多疑,上次就已经开始试探她。
她若是对贵妃娘娘过于热络殷勤,必定会再度引起她的怀疑,届时可就不好再糊弄过去了。
马车平缓向前,快到将军府的门前。
竺玉叫马夫掉了个头,先去她在京郊的别院。
车厢里头密不透风,燃了信香,味道闻着倒是舒心,叫人心旷神怡的。
竺玉出门匆忙,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春衫,外头裹了件琥珀绣金缎面的狐裘斗篷,兜帽上是一圈蓬松柔软的雪白狐狸毛,裹着身体倒是暖和的不得了。
暖融融的车厢里,少女的脸庞如那盛开海棠春色,好似上了薄薄的妆容,瓷白的肌肤如玉无暇,微微蹙着眉头,拢着几分焦急不安。
到了宫外的别院。
竺玉叫来了守在外头的平宣,她吩咐了下去:“你找几个人去盯着将军府。”
平宣心头诧异,接着就喜上眉梢,小主子这是开窍了啊!这还是他头一回使唤他去盯着旁人。
平宣立刻道:“奴才这就去办,殿下尽管放心,将军府上的人有任何异动,绝不会瞒过咱们的眼。”
竺玉知晓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刚准备张口,喉头发痒,咳嗽了两声,缓过气儿来的之后又说:“你只需让他们盯着周贵妃,她若是出门了,你就差人告诉我一声。”
平宣恍然大悟般的想,想来小主子是想为皇后娘娘分忧,不过周贵妃独宠后宫十几年。
陛下待旁人不算宽厚,当年连自个儿的亲姐姐求情都没什么用,任由公主哭得声嘶力竭,还是面不改色叫人砍了驸马的头,还将驸马的尸首给送到了公主府上。
可便是狠心的帝王。
在贵妃娘娘跟前,那是连一句重话都不说的。
年岁万国进贡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到文华殿,先由贵妃娘娘挑了去,连皇后娘娘都只能挑剩下的。
平宣毕竟跟了小主子这么多年,心里有什么话也敢说出来:“殿下,贵妃娘娘是陛下的心尖宠,您可千万得沉住气,若是伤着贵妃娘娘,陛下恐怕会降罪殿下。”
这么些年。
小主子同文华殿那位拢共都没见过几面,如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倒也是好事。
若皇太子和最受宠的贵妃真闹出什么事。
陛下必定是偏向贵妃娘娘的。
就如当年陛下同公主说的那般,驸马死了,还可以再招。
死了一个还有第二个。
死了第二个还有第三个。
总归不会让她缺了男人。
这皇太子死了。
还能再生。
竺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尽管去办。”
平宣尽管放心不下,但也知晓他们小主子平日最是胆小,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应当也是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平宣找了几个沉稳可靠的侍卫,叫他们换了平民的衣裳,去将军府门前附近盯梢。
竺玉办完这件事,又单独出了趟门。
她去了附近的成衣铺,她今日穿得这身瞧着就很金贵,才刚进屋,掌柜就热情的迎了上来,不动声色上下的扫了她几眼,头饰玉冠,腰间坠玉,缎面锦袍用料都是极为上乘的蜀锦,袖口的纹绣都织了金线。
只需一眼。
就看得出来这是位富贵人家出身、还被娇养的很好的小公子。
掌柜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主顾。
在他眼里,这就是活脱脱送上门来的金子。
竺玉头回来这种地方还有些不大习惯,干巴巴的咳嗽两声,随即佯装淡定同掌柜的开口问道:“你们这儿可有女子穿的衣裳?”
她若是私底下悄悄的去见贵妃娘娘
自是要做足了诚意,不然贵妃娘娘不仅不会信她,怕是连听她说话都不太想听的。
掌柜笑得见了牙:“自是有的,都在里间。”
他顿了下,好奇地问:“不知公子是要买给谁?喜欢什么样的样式?身量几许?”
竺玉随掌柜的进了里间,她咳嗽两声,回道:“家中小妹顽皮,适才出门弄脏了衣裳,过两日还要去见客,急需一套合身的衣裳。”
她编造的还挺像样。
起码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怀疑。
她紧接着说:“不挑样式,只需合身就好。至于她的身量,同我差不多高。”
掌柜的沉思片刻,随后毫不犹豫拿出一套云锦绸缎做的襦裙拿了出来,“公子看看可还能入眼,”
竺玉还真不太懂女子的衣裙,什么样才是好。
她从小都没有穿过。
她瞧着还行,便点了点头,“样子还行,不过是不是还得量量尺寸?”
“自是要的。不知公子的小妹现下在何处?”
“她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见人。”
“这…可如何是好?”
竺玉故意装出也很为难的样子,深思许久,好像做了极大的牺牲,皱着眉头说:“我与她身量差不多,不妨叫绣娘先量一量我的尺寸。”
掌柜的点头:“如此也成。”
量过尺寸,确认好样式,交了银两,就算成了。
只需片刻,就能改好衣裙。
成衣铺的绣娘针线活都是极出挑的。
竺玉没等多久,掌柜就将改好的裙子送到了她的手上,他虽然收了高价,可这套衣裙本就价值不菲。
料子和样式都是最好的。
压根不愁卖。
竺玉今日出门前就知道了周贵妃这两日每天晌午都要出门,去庙里礼佛。
这庙修在长安街的西边靠中间。
是皇家人平日里礼佛的寺庙。
香火袅袅,信徒无数,从不间断。
竺玉才出衣铺的门,就碰上了熟人。
倒是十分不凑巧,正是周淮景、陆绥、还有秦衡李裴他们四人。
竺玉从前不知道周淮景和陆绥他们还有交情,私底下看起来对彼此似乎都还很熟悉。
周淮景似笑非笑盯着神色有些慌张的小太子。
她似乎不太情愿碰上他们。
还是李裴最先沉不住气,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眼巴巴的凑到她面前,但人在眼前,他就又几分忍不住。
少年眉眼处盈着几分苍白的羸弱。
看着又柔软又可怜。
李裴到了嘴边许多尖酸刻薄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罢了。
他本来就不该和太子牵扯太多,不必再对他好,反正他从来也不会领情。
李裴这样想着就又板起了冷脸,当做没瞧见这个人似的。
陆绥现在也是这么想的,男人的眼睛平静得像黑色的河流,沉默而又汹涌。
他不想在她身上再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惹得自己心烦意乱。
静都难以静下来。
索性快刀斩乱麻。
视而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往后她什么下场,都是她今日的胆大包天应得的下场。
“殿下。”
第42章
堂前热闹,长安街入口旁的石柱门前两尊威武的大狮子。
阳光烈烈,细细密密洒在少女粉白薄透的脸庞,面若敷粉,精致小巧的耳垂都好像晒得红透了。
周淮景打量了眼她的四周,并未见到其他人。
她的胆子出奇的大,出门不带随从,暗中也没有侍卫相护,不过京城这两年治安好,青天白日的出门倒也不会出事。
周淮景好似没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对她微微一笑:“殿下,今日倒是巧了。”
竺玉下意识避开周淮景那双带笑的眼睛,总觉着同他对视久了就会被他给吸进去。
周淮景绝不是他表现出的这么笑盈盈而又温吞的模样。
大理寺出身的刑官,哪里会真的有什么好脾性呢。
竺玉捏紧了手里包好的衣裳,下意识将手往后藏了藏,免得被他们盯上,她心里紧张,强迫自己不要放松下来,她对他们又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不必如此提心吊胆。
她挤出个干巴巴的字,听着好像是她在端着架子:“嗯。”
周淮景本不是多事的人,不过瞧见她明明紧绷的很还要装作淡定沉稳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这种逗弄,自然也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大抵也是知道她这人容易被吓唬住,故意说两句叫她惴惴不安的话,让她不好过。
周淮景的眸光漫不经心扫过她的手:“殿下这是给谁买衣裳?”
总归不可能是她自己的。
织造局每年做的衣裳,她怕是都穿不完,一天换一件,也不会重样。
经过周淮景这么一提醒,李裴才想起来太子刚刚走出来的那间铺子,是出了名的只给女子做衣裳的铺子。
用得都是好料子,绣娘的手艺也很出挑。
时兴的布料,时兴的款式,在京里很受欢迎,不是富贵人家还难买上这家的衣裳。
李裴刚才还默默地想往后该慢慢离他远些,这句话很快就又被他吃进了狗肚子里,刚刚忍回去的尖酸刻薄的话又冒了出来,“殿下这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周淮景听见李裴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又酸得冒泡的话,抬了下眉,李家这个小郎君还真是白长了个黑心黑肺,竟是到如今都什么都发觉。
拈酸吃醋的样子,颇为可笑。
周淮景觉着李裴这辈子都察觉不了,也不是毫无可能。
他没作声,看戏似的,看着李裴同她闹脾气。
她这温吞的、又软弱的性子,能藏这么久,属实也难得。
周淮景也很好奇她是怎么在这群没人性的豺狼虎豹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身份藏得这么严实。
竺玉虽不是绝顶聪明,但也不是个笨的。
也知道遇到事情最好不要同他们硬碰硬,能忍则忍,忍不下去了再翻脸也不迟。
何况她每次只要装出糊涂样子,拿捏了他们的心软,许多事情也就蒙混过去了。
这会儿也不例外。
她蹙了蹙眉,雪白细腻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好像被热水烫了似的,瞧着就不大好受。
她顶着悬在头上的烈日,洇红的唇瓣轻轻抿了抿,声音很轻,态度比起李裴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好了太多。
“我不过随意买了些锦缎,觉着上面的花样有些新奇。”
竺玉说的话,李裴一个字都不信。
他是太子,什么漂亮的花样没见过?单是杭州织造司每年送进宫里的锦缎,就是极好的。
李裴笃定他又是犯了滥情花心的毛病,到处沾花惹草!天天怜香惜玉!就是改不掉他这个臭毛病!
李裴气得要命,冷着张脸也不想把不悦表现得太明显,免得他好像很在乎这件事一样。
随便他。
身板细细的,别还没登基就死在女人身上。
不过就他这么急色的样子,迟早是要死在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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