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玉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对她点了点头:“贵妃娘娘。”
周贵妃犹疑片刻,万事谨慎为上,她唇角扯起一抹虚情假意的笑来,只装作什么都没瞧出来的样子,也不敢往另一处想,她问:“殿下因何如此打扮?”
竺玉来之前就猜到了,贵妃娘娘对她是设了防的。
她说的话,贵妃娘娘也未必会全都相信。
竺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间,她抓住了她的手,硬着头皮、毫不犹豫的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等行径,着实胆大。
她自个儿也面热耳赤的,十分不好意思。
“贵妃娘娘,您莫要害怕,我今日冒险前来,只是有非说不可的话。”
周贵妃无论遭遇什么事情看着都冷冷淡淡,好似那游离世外的神仙,对凡尘俗事半点兴趣都没有的人。
这会儿也被她弄得红了脸,掌心里软绵的弧度做不得假。
第44章
周贵妃端看着她,半晌都默不作声的。
她从前还未如此细致的打量着眼前的人,雪腮荔肤,肌骨柔软雪白,鼻尖腻着几分薄红,唇色洇着湿润饱满的绯色,好似枝头上烂熟的软桃,粉里透着红。
现下她换了身装扮,轻衫薄裙的瞧着怯弱,却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姿态。
周贵妃从前没怎么注意到这位太子,竟也从未察觉到她的身份,莫说是她,便是别人,恐怕也料想不到她看似文文弱弱,内里这般胆大。
只是——
周贵妃很好奇,这种会为全家招来祸事的秘密,她便是到死也该烂在肚子里,怎么还主动跑到她跟前说?
这不是眼巴巴的把丧命的把柄送到她手里吗?
周贵妃盯着她的目光渐渐的变了,凤眸锋利几许,寇色指甲悄声无息掐紧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打量,无声彰显着皇贵妃的威严,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与平常不大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若本宫去陛下面前揭发你的身份,你与你的母后都难逃一死。”
周贵妃手上已经许多年没有沾过人命,这么多年待谁都客客气气,眼中也见不得杀戮,起码在她跟前做事都会留一线。
权当为她可怜的女儿,行善积德。
只求她的女儿来世能投个好胎。
但这也不代表她现如今真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好人,她有的是手段。
竺玉目光也不闪躲,坦荡的同她对视,她似乎并不在乎最大的秘密被她知晓了去,反而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娘娘是不是不想活了?”
周贵妃抬了下眉。
她默不作声。
竺玉上前,情绪有些激动,她上前来紧紧握住贵妃娘娘的手,这样亲密的抓着她,薄透的皮肤莫名其妙涨得通红,她的眼圈也渐次泛起了红:“娘娘就是不想活了!”
“您分明知道太医院送来的药有问题,可您还是……”
她喉咙哽咽,后半句有些说不下去。
周贵妃垂眸,看了眼她抓着自己的手,动手的是她,害羞涨得脸色通红的还是她,质问的是她,把自己给说的委屈巴巴的依然是她。
周贵妃原本提起的那几分冷意,不知缘何,悄然散去了。
攥着她手指的掌心,温热柔软。
周贵妃素来不喜欢旁人靠近,这样被她用力握着手,竟然也没有多少反感,内心反而有种怪异的感觉。
可能因为太子还小的时候,她就不怎么讨厌她,瞧着她那略有些圆润的小脸,还觉得很讨喜。
周贵妃望着她红红的眼睛,鸦色睫毛悬着潮湿的泪珠,一声不吭便委屈巴巴的落了下来。
好像雨打蔫了的素白梨花。
可怜的要命,忍不住心生怜惜。
周贵妃原本还想寸寸紧逼,要从她嘴里撬出实话来,可瞧着她这张软白泛粉的小脸,湿漉漉的黑色眼睛,心里多了些许不忍。
连说话都少了咄咄逼人的冷肃。
周贵妃拿起素白绸缎手帕,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殿下委屈什么?又有什么可哭的?”
竺玉闻到了贵妃娘娘身上淡淡的香气,她情不自禁多嗅了两口,像只贪婪的小猫儿,恨不得把周围所有的气息都卷到自己身边来。
原本竺玉只是替贵妃娘娘觉得委屈。
两辈子的不平,想起来都要生恨。
可当贵妃娘娘轻轻柔柔为她擦拭眼泪,她的委屈就如倾覆落下的大雨,收也收不住,哭得梨花带雨。
她哽咽着说:“我…我…我不想娘娘死。”
她被泪珠模糊了双眸,情难自抑时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的:“太医院送去文华殿的药,是有毒的。”
周贵妃怔了下,落在她脸庞的拇指,顿在半空。
药有问题,这她心知肚明。
浑浑噩噩的活了十来年,活着同死了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两样。
“嗯。”周贵妃想了想还是没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顿了顿,她问:“你今日来就是想同我说这个?”
竺玉抬起颤颤的眼,珍珠般的眼潮湿望着她,少女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黏糊,她平时很少哭,也很少这样。
受了委屈,等到没人的地方再掉两滴眼泪。
人前总是逆来顺受的温吞模样。
“我想娘娘活下去。”
周贵妃沉默着,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还真是稀奇。
她可是陈皇后的女儿,平日里她和她可没什么往来。
“你还知道你是谁吗?你母后…”
话说了一半,就被少女轻声打断,她眼神认真,一字一顿,说话也认真的惹人喜欢:“她不是我的母后。”
周贵妃心尖微颤,兴许也有所预感,脸色渐渐的变了。
竺玉早在一袭衫裙出现在周贵妃面前时,就不想再隐瞒,无论她是信还是不信。
哪怕她现在拿不出证据,她也得说。
竺玉也不能说自己已经活了两辈子,她编了个没什么漏洞的谎,她说:“那日我听见皇后同身边的嬷嬷说起十几年前的事情,您身边的奶嬷嬷早就被皇后收买了。”
“当年皇后诞下死婴,立刻就叫您身边的奶嬷嬷换掉了两个孩子。”
这也不全是谎。
一大半都是真的。
只不过是陈皇后亲口对她说的。
竺玉强装镇定说完这段话就低下了头,她有点不敢去看周贵妃的神色,怕从她的眼中看到怀疑。
说到底,她是个胆小鬼。
过了会儿。
竺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的握住,力道不深,她缓缓抬起小脸,略显苍白。
其实周贵妃觉得她说的话有些荒谬。
但是…又觉得她没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用这种事情来骗她。
周贵妃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多用了几分力道,周贵妃还是闺阁少女时,没少拉弓练剑,她也是有些力气的。
抓得牢固,竺玉一时想抽出手都难。
仔细听着,周贵妃的声线有些颤,不过表面还是沉稳如水:“你同我长得不像。”
竺玉听见这句话,也有些垂头丧气。
她同贵妃娘娘是不大像的,五官更多是随了她那样貌俊朗的父皇。
周贵妃望着她的眼神很复杂,眼波好似湖面上闪着的粼粼金光,睫毛颤了两下,在她试图不动声色挣开手掌的时候,下意识用力攥紧了她。
周贵妃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就有了精神,不似从前那般死气沉沉的,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她说:“殿下,你说的这件事,本宫会去查的。”
奶嬷嬷。
她还真的没有怀疑过奶嬷嬷对她的忠心。
竺玉松了一口气,既然会去查,那就还有余地。
起码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贵妃娘娘应当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周贵妃想起院子内外的锦衣卫,问道:“你刚才是如何进来的?”
提起这个,竺玉便有几分难为情,却也如实回答:“我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偷跑进来的。”
周贵妃垂眸瞧见她红得透明的耳垂,羞怯的模样很是生动可爱。
这让周贵妃想起来,在她还小的时候,她还抱过她两回。
小姑娘天生性格就容易害羞,看她看得呆了,痴痴说了声好看,逗笑了周围一圈人,随即便把自己埋在了她的怀里,撅着屁股对着众人,死活不肯抬起小脸。
想起这些快要被忘记的往事。
周贵妃的唇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当年的事情恐怕也不好查,陈皇后到底有没有偷天换日,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贵妃觉着,哪怕找不出证据。
她也愿意相信她的话。
周贵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若她的女儿能平安健康的长到这么大,兴许…就是她这样的。
若她真是她的女儿…
想到这个假设,周贵妃的心尖蓦得一软,心尖都在颤。
回过神来,周贵妃忍着心头冒出来的几分不舍,渐渐松开了她的手:“锦衣卫不好打发,一会儿,你还得原路返回。”
竺玉点点头。
小姑娘离开时,眼睛看起来还有些红。
她穿着女裙的模样,比穿着素白的男装也招人许多,尤其是安安静静站在灼灼的日头里,莹润的小脸被绚烂的金光映照得如雪苍白,雪肤红唇,万分勾人。
落在腰间的长发,好似黑色的河流,不急不缓的往下坠。
青丝柔软似水,细瘦的脖颈白得发腻,弧度勾人。
她这张脸,美艳动人。
好比拿活色生香的画中仙,幸好出身高贵,不然极容易为她招来祸事。
难怪她这些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小心谨慎,脾气好的称得上温和。
原是如此。
她若是那惹是生非、嚣张跋扈的性子,恐怕早就被拆穿了身份,难以平安无事的活到如今。
竺玉感觉得到身后有人在看她,于是,她缓缓停下脚步,回头也看了眼贵妃娘娘,毫无防备对她展颜一笑。
这抹笑,天真单纯,明媚漂亮。
周贵妃握紧了檀椅把手,有种想冲过去将她搂抱在怀里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
等人离开之后,周贵妃的脸色就寸寸冷了下来。
心中默念着一个人名——陈皇后。
若她今日所言非虚……
周贵妃冷笑了声,陈皇后就别想好活。
女人的眼中起了几分许久未见的杀意。
*
竺玉顺顺利利从后门原路跑了出来,她做事小心,轻手轻脚倒也没惊动锦衣卫。
竺玉的帷帽落在了贵妃娘娘的屋子里,还好有个面纱遮着脸,她经过了两边的抄手游廊,快步往院外的垂花门走了过去,不巧在拐角迎面撞上了人。
竺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面纱完好无损。
只是院子里风大,一不小心便拂起面纱的一角,露出少女嫩**致的下巴。
她正欲道歉,抬头一看,少女神色错愕,双脚像被钉子固定在了原地,僵硬发麻,抬都抬不起来。
陆绥对上少女乌黑如珍珠的眼眸,他一声不吭的,反而叫她心中生畏。
竺玉没想到,这么不巧。
积善寺也挺大的,怎么就在这儿碰上了?
她深深呼吸,故作镇定,抬脚正欲离开。
少女的手腕忽然被人攥紧,被男人随意揉捏在掌心,指腹贴着她的手腕内侧,冰凉的温度叫她心脏都瑟缩了下。
男人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
她被抵在墙面,后背紧贴着墙,眼前的男人哪怕一言不发,也气势迫人。
不复平日的清俊平和,更是没有一点儿端正自持的清贵模样。他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径像个粗鲁的恶霸、劣迹斑斑的野兽。
他明明是最守规矩的人。
竺玉正要挣扎,就被男人的另只手漫不经心扣住了下巴,粗粝的指腹蹭着她娇嫩雪白的肌肤,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哪怕他摩挲的力道不重,她也还是觉得有点疼。
竺玉不敢出声,怕被他听出什么。
男人垂落的视线安安静静放在她身上,目光就像难缠的冰冷毒蛇,陆绥轻轻笑了声:“姑娘撞了人就想跑?”
她的眼眶还是刚哭过的那般红。
水润润的,楚楚动人,比珍珠还要漂亮几分。
陆绥盯着她的眼睛,想到她往日里哭起来也是极漂亮的,默不作声的哭,惹人怜惜。
陆绥本应该要松开她,既下定决心置身事外,就不该拖拖拉拉。
可到底是欲壑难填。
他忍不住要去想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他的时候,该会更加动人。他既不像她哭,又想看她掉眼泪。
最好她这点可怜巴巴的眼泪,都留在床榻上,叫她哭个够,再用那柔软的声音求饶几句,他肯定就放过她了。
陆绥想得远了。
一时不察,将她的下颌给捏疼了。
竺玉还是不敢吱声,只是眼睛里显然带着气,有些恼怒的望着面前仗势欺人的男人。
她以为陆绥是最重规矩的正人君子。
他还真是装得好,藏得深!
陆绥望见少女眼中的怒意,笑了声:“我说怎么不吭声,原来是个小哑巴。”
第45章
竺玉被扣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男人的指腹冰凉,带着几分如雪的寒气,隔着薄薄的绸纱,凉如寒水的温度丝丝缕缕沁入少女娇嫩雪白的皮肤。
他这个动作,多少有些散漫。
竺玉不由得抬眸看他,玉冠束起墨发,冷峻的五官多了些许慵懒,腰系革带,坠着蟒纹缠枝玉佩,手腕上缠着冷冰冰的护腕。男人背光而立,身形颀长,廊桥院中的绿枝被风吹得簌簌响,雪意渐落,晴光映雪般的风华,光辉熠熠。
尽管面容冷肃锋利却又实在有叫天地黯淡失色的俊美。
不过这会儿竺玉无心欣赏他的美貌,她的下颌实在有些疼了,她被他取笑是个小哑巴,当真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奈他何,真被气得张了口,牙尖嘴利的回应他。
可就要露馅了。
她宁愿被陆绥取笑是个哑巴,也不能作声。
只是她真没想到陆绥会是这种登徒子!随意瞧见女子就将人扯过去,动手动脚。
陆绥看她分明气得要命还不得不忍气吞声,眼中笑意更深,指尖轻轻挑开绸纱的一角,悄声无意就碰到了她的脸。
她浑身一僵,脚底生了寒意。
少女乌色的眼瞳水光颤颤,似乎有些害怕,好像生怕他揭开她的面纱。
陆绥并非不是没有如此想过。
揭穿了她的身份。
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威逼利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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