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是中了毒。”
长元帝又咳出几口黑血,喘气儿都有些费劲。
周贵妃吐字道:“是臣妾下的毒。”
长元帝默了半晌,咽下口中的血,他说:“我知道。”
周贵妃用手帕,动作温柔的替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她也知道他最后会清楚这一切。
这个人,从不受宠的皇子当上皇帝。
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是后来这十余年,力不从心,才开始寻仙问道。
他反应过来,怎么会不起疑心。
不过她不怕,就算他知道,也无力回天。
周贵妃望着他的眼:“那臣妾便说一些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吧。”
她莞尔:“太子殿下其实本该是个小公主。”
她接着说:“这后宫也不是没有过皇子,只是都您的正妻、大烨朝的皇后偷偷给杀了。”
长元帝猝然睁大了眼,抓着床幔的手也狠狠收紧。
周贵妃捏住他的下巴,长指抿开他的唇瓣,将手中的毒酒灌进了他的唇齿:“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听你的话吗?”
“因为他们都是臣妾侄儿的亲信。”
“遗诏这会儿应该已经烧了。”
“陛下放心的去吧,您的女儿会好好继承您的江山。”
长元帝眼底猩红,布满了血丝,看着便极度的骇然。
他想到太子,那个文文弱弱的太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即便这件事,也没让他觉着不甘心。
他只是恨,恨不能同她一起死。
长元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喉咙里的这口血再也忍不住,缓缓溢了出来,血染衣襟。
男人睁圆了眼,却已经断了气。
终究是死不瞑目。
周贵妃慢慢合起他的眼,一脸漠然。
只有他死了,她的女儿才能当上皇帝。
*
竺玉半睡半醒间被平宣给摇着肩膀叫醒了。
外头天光刚亮,时辰还早。
她又不用去上学,父皇自从病重之后,她也不用上早朝,压根不必起得这么早。
平宣瞧见小主子懵懵懂懂的神色,连忙同她说清缘由:“殿下,长寿宫传来消息…”
平宣随了主子,胆儿也小,他说话哆哆嗦嗦:“陛下薨逝了。”
事发突然。
同上辈子也没什么分别。
平宣顾不得其他的,叫来伺候的小宫女,七手八脚为殿下更衣。
平宣心里又有几分激动。
可算让主子熬到了今日。
说句大不敬的,陛下若是不死,太子殿下又如何能登上金銮宝殿。
平宣想到这里就有些心酸。
往后,他家主子便不必受许多窝囊气了!
连他这个小太监都能跟着挺直腰板,趾高气扬的看人。
毕竟这天下,没有人能越的过皇帝。
有过一次经验,竺玉这回便没有上辈子那么惊慌失措。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竺玉穿着一身孝服,衬得小脸苍白,灵堂内,朝中大臣、王宫内眷,亦是一身白色的孝服。
“陛下口谕,太子贤德,品行贵重,民之所向,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即皇帝位。王公大臣,尽心辅佐,共图新治。钦此。”
即便没有口谕。
此事也已成定局。
大烨朝就没有第二位皇子来同太子争抢新皇的位置。
竺玉穿着孝服就被推上了金銮殿的宝座。
陈家人可谓是春风得意,喜形于色。陈皇后听完刘公公宣读的口谕,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先前所提的遗诏。
她面色微凝,盯着刘公公:“陛下难道不曾留下遗诏吗?”
刘公公面不改色道:“陛下去的匆忙,不曾留下遗诏。”
陈皇后死死瞪着他,扭头看向身后穿着一身白的周贵妃,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
无需多想,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被这两人合起伙来给耍了!
陈皇后勉强压下火气,无妨,无妨,她的“儿子”当了皇帝,想逼死一个太妃,又有何难?
第105章
先帝驾崩,上至亲王,下至文武百官。
皆要遵循礼制,三叩九跪,序力举哀。
大丧日始,举国上下缟素月余,百日内不得婚嫁、享乐。
新帝在三万钟声里,一步步被送上金銮殿的龙椅之上。
竺玉穿着连夜赶工的新制龙袍,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听着底下朝臣的叩拜声。
哪怕已经当过一次皇帝,她的神色看起来还有些惶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尤其底下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像压在心头的巨石,叫她一刻都不得放松。
她虽是新篁,许多事却不是她一句话说了算。
便有决断,也得看内阁的脸色。
手握权柄的朝廷重臣,总有话要说,同口诛笔伐是一个道理,不需强逼,三言两语便能打消她的念头。
以“仁君”来压她。
不过朝廷不似这十来年不似前朝乌烟瘴气,几位权臣,心里多少也有社稷江山。
竺玉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什么好皇帝的料子。
她没有要垂名青史的野心,也没有打算成全什么王权霸业,惟愿让百姓修生养息、能过上吃饱喝足的好日子。
不必忍饥挨饿。
早朝过后。
竺玉肩上都没清早那么沉,她松了口气,回了仁寿殿,更是一连喝了好几杯温水才缓过方才那阵紧张。
平宣如今已经是她身边的大太监,忙从她手中接过茶杯,即刻就叫宫女进来伺候陛下更衣。
竺玉摆了摆手:“不必,你们都出去吧。”
平宣带着人去了外头。
将殿门闭得严严实实。
竺玉脱了解开了身上的腰带,本就宽大的衣袍如此就更有余量,她解开衣襟,费劲儿将缠胸的白布给抽了出来。
这般总算能透过气来。
待她正打算好生歇息片刻,平宣隔着道门,恭恭敬敬的通传:“陛下,都察院的陆大人有事求见。”
竺玉才松快些,若要见人,必然又得好生整理一番。
这些日子,她亦是小心谨慎,生怕走错了一步路,既然她如今贵为天子,虽说…手里头没什么实权。
但也绝不是那傀儡皇帝。
见与不见,可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竺玉抿了下唇:“便说朕…已经睡下。”
平宣看着身旁面无表情的陆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低声道:“陛下,陆大人已在殿外侯了许久。”
陆绥平时瞧着是个好性子。
总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也少见有什么事情能叫他喜形于色。
这位才在翰林院待了几个月就被先皇调任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如今可没有那么好的气性。
男人一袭深黑色的蟒绣官袍,锦衣在身,添了几分冷冽的气魄,身形板正,面色寡淡,男人微抿薄唇:“既然陛下已经睡着了,那殿内装神弄鬼的又是何人?”
他负手而立,琥珀般的眼眸在阳光映照下,更显淡薄:“既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冒名顶替,微臣有责替陛下肃清此等逆臣贼子。”
说罢,男人似乎也并未将内宫的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推门而入,千斤重的殿门在他手中好似轻飘飘的。
门扉大开,金光灿灿。
平宣给身旁的几个小太监使了眼色,几人默契抬步跟上,却又被重重合上的殿门给碰了一鼻子灰。
鼻梁差点就给撞断了。
平宣没想到陆家这位小郎君,到如今行事还是此等做派,不曾将天威皇权放在眼里一般。
皇帝的寝殿也是想进就进,莫不是他们陆家真的要当摄政的王?!
先帝临走前,什么都不曾留下。
心腹都不剩几个。
平宣想到这里,又想叹气,自古以来傀儡皇帝也不少,主子刚刚摄权,处处受制于人,处境并不好。
上有太后,下有朝臣那些能把活的说成死的那张嘴。
竺玉没想到陆绥就在外头,他竟还无耻的、正大光明的闯了进来。
她方才解开的衣襟,才匆匆忙忙的扣上了几颗。
身上的龙袍,倒显宽松,反而将她衬得小小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那把龙椅上摔下来似的,坐都坐不稳。
陆绥礼数周全:“陛下。”
竺玉伸手去够被她丢在一旁的腰带,悄悄给抓了回来,塞到身后,她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陆大人,你有何事?”
陆绥方才顺手锁了门。
他踩着黑靴,脚步沉稳,徐徐向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宽大的遮不住什么的龙袍。
衣领大大的。
袖口也宽。
一截白藕似的纤细手腕,颤颤巍巍缩在宽大的衣袖里。
陆绥眸色漆黑:“陛下不是睡着了吗?”
竺玉闷头整理衣裳,并不作声。
陆绥近上前来,抬手帮她收拢腰间的系带,他垂着眼眸,神色认认真真的,仿佛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待慢条斯理帮她整理好龙袍,陆大人不急不缓道:“陛下还未坐稳脚跟,就想着过河拆桥了吗?”
竺玉面色不改的扯谎:“陆大人,不要胡言乱语。”
陆绥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小小的,很轻易就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他深深望着她:“若这双手有朝一日,大权在握,陛下会不会头一个就拿臣的血来祭刀?”
把她说的像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白眼狼一样。
陆绥的手掌好像会收拢的藤蔓,挣扎的越用力,他收得越紧,她望着他,直视这双深沉的双眼,内心有畏惧,可是皇帝的身份也给她带来了几分勇气:“陆大人,朕是天子。”
她已经是皇帝了。
他岂敢还同从前那么放肆?
陆绥默了半晌,片刻之后,他把人固定在黄花梨木椅上,掌心漫不经心压着她的肩,迫使她不得不坐在上面。
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她:“是,陛下是天子。”
他几乎是将她圈在这个逼仄的位置,他低头啄了扣她的唇,比起从前,甚至更加放肆。
“身为臣子,自当要讨陛下的欢心。”
守在外头的平宣驱散了底下的人,自个儿也不敢离得太近。
倒是如此,站在廊下的平宣还是听到了不该听见的。
他一个阉人听着都脸红,心里头亦是各般滋味。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那若有似无的声响才渐渐停歇。
屋子里,她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哑,刚刚将他的肩头咬的鲜血淋漓,方才还不忘使唤他将窗子关上。
少女身上的龙袍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脸上红红的。
陆绥用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指尖。
她缓过来了那口气,抬起沾染了雾气的睫毛,乌漆漆的眼望着他:“陆大人,你今日求见,就没个正事吗?”
陆绥将帕子收了起来,好像这才想起来有正事要办:“陛下,您的舅舅先前勾结盐商,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大肆敛财,又贪婪的私吞了所获的所有利润。”
“那名盐商被吞了钱,愤恨之下便想与他鱼死网破,千里迢迢告到了京城。”
“只不过盐商刚入京,尸首就被发现在护城河。”
“案子好查,盐商的两个随从侥幸逃脱,装死躲在草丛里,亲眼瞧见陈家的护卫捆了盐商的手脚把人推进护城河里。”
“人淹死了。”
陆绥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才问:“陛下想如何处置?”
这案子,若不是同她有关。
陆绥本不必多问一句,论律法处置了便是。
可若是她有心包庇,这案子也可以不成为案子,变成一桩简单的失足落水。
陆绥坐上都察院佥都御史的位置,自然不是因为他有多正义凛然。这世上哪有干干净净的人,有心去查,手里多少都沾了些脏事,不清不白的。
都察院是以监察百官。
权利不小,倒是方便行那些铲除异己的事。
陆绥望着她的小脸,白里透着红,仿佛刚抹了薄薄的胭脂,颜色鲜亮,他说:“陛下若是想包庇他,臣自有办法。”
她手里没有依仗,的确也难。
不过她本也靠不上陈家那些个废物。
他才是她的倚靠。
他心甘情愿做她手里那把刀。
可惜,她用起他这把刀,仍旧是不情不愿的。
“谁说我要包庇他?”
陆绥抬了下眉,有些诧异:“陛下是要臣秉公执法?”
这事陈家的其他人未必不知情,真查起来,摘都摘不出去。
竺玉抬眸:“陆大人按照大烨朝的律法处置便是,不必问我。”
陈家那几个人,作恶多端。
便是被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陆绥把人给处置了,陈皇后找过来,她大可以继续装可怜,说他们都不听她的。
加之板上钉钉的证据,她便是想包庇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
免得落下个昏君的名声。
被这帮老臣打着清君侧的由头给废了。
陆绥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不见任何勉强之色,却叫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
他忽然想起来,她好似一直就不怎么喜欢陈家的人。
厌恶的紧。
“臣谨遵圣意。”
“陆大人没有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
竺玉迫不及待要赶走他,方才被这人摁在椅子里…
身上的这套龙袍都不怎么干净了。
再穿着也不舒服。
这句话听着就像是想要迫切把他给轰走。
陆绥却不急着离开,脚步扎根了似的,迟迟不抬,望着她白里透红的气色,若无其事的说瞎话:“臣见陛下脸色不大好,臣想留下来服侍陛下。”
第106章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挺软和,方才也照过镜子,气色红润。
虽近日只得茹素,可她吃得反而更多,脸颊也跟着圆润了几分。
她咳嗽两声,对上陆绥确有其事般笃定的神色,又把本要骂他胡说八道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讪讪回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陆绥望着她的头顶,脑袋也圆圆的,可爱的紧,他缓了缓神,说:“陛下不必逞强,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竺玉的脸上挤出勉强至极的笑来,手指头也因为尴尬弱弱蜷缩起来:“陆大人一片忠心,朕心领了。天色渐晚,陆大人还是早些归家,养足精神方能继续为朕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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