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说的是那小鹦鹉。它一身金色羽毛,又小,又倔,还有什么比“金豆儿”更合适它的名字么?
“那三爷原本叫它什么?三爷又没告诉奴婢,奴婢自然只好自己给它取个名儿。”
云晏却眉尖微微拧了拧,终究忍住了没告诉她。
春芽只觉可笑,别开头去看向旁边。
真不明白他!连只鸟儿的名字都不想叫她知道,他还真没把她当自己人!
多说无益。
春芽转身:“奴婢还提着食盒,不敢耽搁,否则吃食就该凉了。”
“奴婢告退,三爷还请自便。”
云晏却没理会她的告退,只垂着眼打量她:“就算去了厨房,可是这条道又不是你的必经之路,你为何偏要从这里走?况且看见了爷跟小王爷饮宴,你怎不避开?”
“还有,刚刚小王爷去更衣,你怎么恰好出现在那?而且不躲不避,自己缩在墙角,跑都不跑,等着人去逮你。”
“怎么,嘴上说得好听,不想跟小王爷去;可其实是故意勾着小王爷,想跟小王爷走,以为从此攀了高枝儿,就能逃脱爷的手掌心了是么?”
春芽忍不住笑起来,满是怆然。
真想给他个大耳光!
第70章 对呀,我就是想逃出你的手掌心!
可是春芽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她根本打不到他的。
他弓马娴熟,熟读兵法;而她呢,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丫鬟。
她就算敢扬手扇过去,也必定半空里就被他截住了。
况且,她打了他的后果,必定是他用她家人来惩罚她!
算了。她又何必连累他们。
还有,她也不想叫他知道她方才不躲不闪,是因为她发了那寒颤!
告诉他又怎样呢?他会怜惜她么?
不会的,他反而会责怪她不肯乖乖服药!
她硬生生将愤怒摁住,努力地重又绽放起柔柔的微笑:“三爷都这么说了,那奴婢也觉着三爷说的有理。奴婢现在回想一下,方才仿佛也真是这么想的来着。”
她冲云晏俏皮地眨眼:“三爷也提醒了奴婢,奴婢要是想挣脱三爷的掌控,唯一的法子真的就是攀高枝儿呢!”
“若奴婢跟了身份高贵、连三爷都惹不起的人,那奴婢可就彻底自由了吧?所以三爷,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奴婢跟着小王爷走?奴婢现在都等不及了!”
云晏唇角抿紧,眼底涌起阴云。
“怎么,又能舍得他了?不是已经对他动情了么?”
春芽想了想:“没关系,人往高处走。”
“对于奴婢这样卑微之人来说,活着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奴婢那一腔情意,原本也跟奴婢自己的身份一样,卑微弱小,被人轻贱。”
云晏咬了咬牙。
“……你讥讽爷为了对抗晋王妃,结交小王爷。可是他又好到哪里去!”
“他进宫为太后讲经,何尝不是为了讨好皇上!都是从那高位者的至亲入手,我跟他的招数原本殊途同归!”
春芽点头,“谢三爷提点。奴婢明白了:这就是你们男人,你们活在世间都只是为了野心,凡事都有企图!”
“为了野心,为了企图,便没有你们拉不下的脸面、放不下的身段、舍不得的人!”
云晏森森地笑起来:“终于悟了?好,可喜可贺。”
“所以啊,话又说回来,无论是我爹,他,抑或是小王爷,在你心里就都应该没什么分别!”
他缓缓走上前来,伸指勾起她的下颌。
“记住了,无论爷以后再将你送给谁,你都得高高兴兴地去,不准再给爷掉脸子。”
春芽既反抗不过,便转而妩媚一笑:
“好啊。还请三爷尽快安排奴婢去伺候小王爷~”
.
春芽提了食盒回「明镜台」。
绿痕帮着摆饭,发现饭菜都有些被水汽塌了,便忍不住埋怨:“春芽你怎么在路上耽误这么久?瞧,饭菜都成这样了。”
春芽垂下头去:“姐姐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她视线悄然滑过坐在蒲团上的云毓:“……我也没想到路上会撞见小王爷,不敢冲撞,只好在一旁躲了好一会子。”
绿痕也惊讶:“小王爷?晋王府的?”
“可是晋王妃也没见过来,是他自己来的?来了也没通禀家主一声。”
春芽轻垂眼帘:“我瞧见三爷陪着他。兴许是三爷邀请来的吧。”
云毓原本捻动佛珠的指尖便是微微一停。
用完了饭,绿痕带着丫鬟婆子将膳桌撤去,春芽送上茶来。
云毓没急着接茶杯,先隔着袅袅茶香看她。
“……途中遇到晋王府的小王爷,他可看见你了?可有,难为你?”
云毓问得委婉,可是春芽知道云毓想问什么。
看样子连云毓都知道,萧狐若跟他爹晋王一样都是好色之徒。
春芽便低低垂下头去:“不敢瞒家主,奴婢,奴婢险些被那小王爷直接掠走了。”
云毓长眉陡然挑起:“什么!”
春芽那时的委屈和恐惧便又泛起来:“侯府是他的外祖家,他便是贵为小王爷,总也不能在自己外祖家这般胡来吧?”
云毓点头:“你说得对。此事,我会处置,你放心。”
春芽抬手抹干眼泪,“也幸亏奴婢是家主的丫鬟。小王爷一听家主的名头,便没敢强行掠走奴婢。”
她向云毓俯伏在地:“奴婢求家主怜惜……奴婢只愿一生都留在家主身边,家主千万别让那小王爷将奴婢带走。”
她说完,细碎的抽噎声悄然敲入云毓耳鼓。
云毓心底拧着一般地疼,急忙亲自起身,伸手拉起了春芽。
“我答应你,你放心。”
.
不出三日,晋王妃又驾临侯府。
她这次没那么大的排场,只是一顶小轿,随身一个丫鬟、一个婆子。
这般低调而归,仿佛是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似的。
她回到侯府来,也没去大夫人那边,而是直接来了「明镜台」找云毓。
春芽伺候茶水,晋王妃勉强喝了一盏茶,便着急忙慌地与云毓说:“二郎,我今日亲自来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云毓面上依旧平淡如水,“姑姑这般说便是见外了。您尽管开口就是。”
晋王妃叹了口气,眼圈儿便红了。
“……还不是狐若!前儿跟着王爷进宫请安,结果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竟对着个宫女眉来眼去的。”
“说来也巧,那宫女竟是冯贵妃跟前得力的。冯贵妃便跟皇上说了,结果皇上大怒,叱责狐若不懂礼仪,又责怪王爷教子无方!”
春芽听着,手便微微一晃,险些将手里的一盅茶洒了。
云毓伸手正好按在她手腕处,帮她稳住。
春芽放好了茶杯,赶忙退开去。
云毓这才淡淡道:“皇上若只是口头叱责,倒无大碍。王爷毕竟是皇室宗亲,皇上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
晋王妃却又唉声叹气:“我也知道皇上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王爷过不去。可是,却不等于皇上会饶了狐若啊!”
“他虽说只是叱责了狐若,没正经罚他;但是二郎你要明白,狐若现在只是世子而已,将来能不能承袭王爵,都得看皇上的心意不是!”
“皇上要是因为这次的事,对狐若没了好印象,那将来说不定连这个世子也不给他当,另外换成别的庶子去,那可怎么好哇!”
云毓面上依旧眉眼淡淡:“倒也简单。此事既然起于狐若贪慕女色,那便只需叫狐若收心养性,让皇上看见他诚心改过就是。”
云毓放下佛珠,静静抬眸:“送狐若到晋王府家庙修行半年,远离女色。待得皇上听说,这件事便自然可以解了。”
晋王妃想了想,便也终于眉开眼笑。
“二郎的主意好!”
她说着还是捉住云毓的手:“二郎啊,可这件事还要靠你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不经意地’提起,叫皇上知道了才好啊。”
云毓淡然垂眸:“侄儿自当从命。”
晋王妃终于放下心来,准备离去。
春芽也恭送。
晋王妃忽然想起方才云毓伸手指按住春芽手腕,帮她稳住茶杯那一幕。
她于是便笑道,“二郎,上回我与你说过那通房丫鬟的事,今儿便也定了吧。”
“你不喜欢多,那我便先替你定一个:就这奉茶的丫头吧。”
听晋王妃又提这事,云毓便皱了眉头:“姑姑。”
晋王妃却只当云毓害羞,她不问他,只走过去捉过春芽的手来,“丫头,我现在只问你,愿不愿意?”
春芽微微一个迟疑,心底还是不期然晃过云晏的身影。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现在筹备婚事,他与阮杏媚的婚期都要近了。她还念着他做甚!
她扫开私心杂念,还是在晋王妃面前跪倒下来,“奴婢愿意。”
云毓闻言便是一怔,他仿佛没想到她竟然会答应。
晋王妃可不管云毓是什么表情,自管喜笑颜开,“好丫头!”
晋王妃说着,便吩咐自己带来的婆子:“去知会佟夫人一声,就说传我的话,这丫头从现在起便是二郎的通房了!”
“她的月钱也从今儿起调成二两,跟府里的妾室一个样!”
春芽立即一个头叩了下去:“奴婢岂敢!奴婢就算成了家主的通房,也不应该与府中姨娘们拿相同的月钱。”
姨娘们是有名分的,算半个主子,可是通房丫鬟可没有。
晋王妃笑着拍拍她的手:“给你这份儿月钱,的确是超拔了些。可你虽然只是通房丫鬟,不过却是二郎的通房,身份理应不同!”
“给你这个月钱,是我做的主。府里上下谁敢指摘你,便叫她们来找我!我倒要看看,我定的规矩,谁敢拦着!”
晋王妃话已至此,春芽知道已经无可更改,便伏地叩头:“奴婢叩谢王妃娘娘恩典!”
第71章 我愿意当家主的通房丫鬟
晋王妃办完了事,心满意足地走了。
可是云毓却反倒冷了脸,转身就进了内室。
春芽抬眼,目光扫过在场的丫鬟婆子。
她们也都沉默地垂头,转身走了出去。
春芽知道,因为这件事,她无形之中竟是将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得罪了。
嫉妒心当真是个微妙的东西,她明明没有损害到她们的利益。
春芽只觉心累,走到隔扇门前轻轻叩响:“家主……”
她顾不了那么多人不开心,她只能哄好他一个人。
门内,云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进。”
春芽进内便跪在地上,“奴婢贪心想当家主的通房,让家主生气了,是么?”
“抑或,家主心中皈依佛法,嫌弃因为奴婢影响了家主的清名?”
云毓闭着眼,眉头微蹙。
“……通房丫鬟?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身份!你竟然愿意?你原可不必这样轻贱自己!”
春芽喉咙哽了哽。
他说的对,成为通房丫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确是轻贱了自己。
其实别说通房丫鬟,如果命运由得她自己选择,那她连扬州瘦马都不想当!
可是命运如此,从来由不得她说“不”。她便一路只能随波逐流,载浮载沉。
今日晋王妃好歹还握着她的手,问了她一句“可愿意”。至少在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被尊重的滋味。
春芽便吸了吸鼻子:“多谢家主抬举,可其实奴婢没觉轻贱。”
“奴婢本来就是家主的丫鬟,通房丫鬟虽说身份上并未有提升。依旧还是丫鬟,但是至少奴婢的月钱涨了。”
她甚至笑起来:“二两银子一个月……家主知道么,奴婢小时候被卖给人牙子,也就只卖了二两银子。奴婢的一生,在家人和牙婆子眼里,不过也就只值二两银子!”
“所以二两银子对于奴婢来说,实在是一个大数目。更何况是每个月都能挣二两呢,奴婢简直觉得每个月都能买回一个自己了……奴婢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云毓微微一窒,莫名的心痛漫过心尖。
他睁眼静静看她:“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春芽立即伸手攥住了他的袍袖:“家主没生奴婢的气就好!”
“奴婢托庇在家主身边,才能活下来。奴婢若能当家主的通房,奴婢便觉自己一步登天了!”
她将额头伏在他袍摆上:“况且奴婢刚经历了小王爷那事……奴婢不想被小王爷掠去。奴婢也是存了自己的小心眼儿:若是成了家主的通房,那小王爷就不敢强迫奴婢了。”
“奴婢胆子小,不敢抗拒小王爷,便只好仰仗家主庇护。奴婢若成了家主的通房丫鬟,奴婢便好歹有了个身份,就敢对小王爷说不了。”
听她提到萧狐若,云毓心下这才释然。
他点头,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了。”
春芽立在他面前,便悄然红了脸颊:“……家主,那您从何时起需要奴婢伺候?”
云毓听懂了她的问题,脸便也红了。
他皱了皱眉:“你就算成了通房丫鬟,却也未必非要……”
“你只是,睡在外面榻上就好。”
春芽垂眼看着这样的云毓。他的颧骨上,乃至上眼睑上都染上了绯红。她知道他是比她还要害羞。
她便放柔了声音:“家主放心,家主不会强迫奴婢,奴婢便也不会强迫家主的。”
“奴婢明白家主对佛法的坚持,所以奴婢不会扰乱家主的心。奴婢就守在家主身边,乖乖等候家主的召唤。”
“等家主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需要奴婢从伺候枕席的时候,奴婢再倾尽全力……”
云毓原本面红耳赤,可却被她最后一声“倾尽全力”莫名逗笑,无奈地摇头。
他抬眸极快地看她一眼,便立即垂眼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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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从「止水堂」出来,迎面正与绿痕走个对头碰。
绿痕看了她一眼,这目光叫春芽觉得有些陌生。
春芽便深吸口气,直接问:“姐姐仿佛并不高兴我成为家主的通房丫鬟。”
绿痕皱眉:“这是你的造化,我哪里有资格不高兴呢?再说你是晋王妃亲自抬举的,那整个侯府上下就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春芽垂下眼帘:“姐姐才是最早被摆进家主房里的丫鬟。其实晋王妃应该先抬举姐姐才是,我也没想到晋王妃竟然忘了问姐姐,却先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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