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夫人便想再托给伍夫人,可是伍夫人没事儿就回蓝田庄山上住着去,摆明了要远离侯府是非,她也没办法。
云晏和阮杏媚的婚事,本来是一桩好事,可竟然成了烫手的山芋,都要推销不出去了。
佟夫人为此颇有些着急上火,云晏也连着多日阴沉着脸——也只因为他是庶子,他的婚事才会被人这样不当回事,连侯府的体面都不要了。
不过好在佟夫人也是白担心了一场,因为就算大夫人和伍夫人不爱管,可有人爱管啊!——借着阮杏媚那日的拜帖,晋王妃叫人传过话来,说这场婚事,她以侯府大姑奶奶的身份给亲自操办了!
佟夫人得了消息,一时啼笑皆非,忧虑大于欢喜。
不为别的,只因为晋王妃这么多年来一向顽固坚持嫡庶之念,从来就不将云晏放在眼里,不当他是自己的侄儿。佟夫人怕晋王妃亲自操办这场婚事的话,不但不是抬举云晏,反倒会给搅浑水。
她将担心私下里与云晏说了,云晏倒是不甚在意:“她要办就叫她办去。她贵为王妃,又是咱们府的大姑奶奶,咱们还能拦得住她是怎的?”
“再说,她好歹是王妃,由她操办这场婚事,对软软来说,脸面上倒也好看些。”
正式过礼的当日,晋王妃天还刚亮就过府来了,瞧着倒还真是挺用心的。
佟夫人也是惊讶,晋王妃对云晏的态度也发生了些变化——再不是当云晏看不见,而是一进门,就先向云晏招手。
“三郎,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来,到姑母身边儿来。”
对晋王妃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全家人都觉意外,倒是云晏自己心里却没有半丝欢喜,只有冷意。
他从不相信什么人心弃恶向善,他也更不指望晋王妃有朝一日真的改变对他的看法。
他只相信自己的手腕。
——前几日他不过就是去看望萧狐若,用话点了点萧狐若罢了,今日晋王妃就像变了个人。
这世上啊,人人都有软肋。他既改变不了晋王妃,他便只捉住她的软肋就够了。
云晏便也给晋王妃面子,笑眯眯上前,亲自扶住晋王妃的手臂,“侄儿的婚事,有劳姑母费心。”
这样近的距离,他当然还是看见了晋王妃藏在笑容底下的厌恶。原来她方才的那一切,果然还只是装出来的,她从心眼儿里依旧没改变对他的蔑视。
他也不恼,只回以轻描淡写的一笑,“姑母……这还是侄儿今生第一次有幸叫王妃娘娘为姑母。”
从前他只能叫“王妃”,她也从不承认她还有他这么个侄儿。
晋王妃便轻笑一声:“今儿好歹是你的好日子,予便是不给你情面,却也得顾着咱们侯府的体面。”
晋王妃想抢过这桩婚事的操办权,不过是想给京中人看,她虽然是晋王妃,但是依旧在娘家说一不二,依旧是平阳侯府尊贵的大姑奶奶;
她也想借此试探侯府内外的心意,她依旧想揽过侯府的治家之权,便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一番三位夫人的心意。
总而言之,她管这桩婚事,有很多目的,可单单就没有一个原因是为了云晏。
可是前日她去「觅云寺」见她儿子,萧狐若却捉着她的手一顿痛陈利害,叫她绝对不可以再轻视云晏,还说了他在佛寺的一切都是人家云晏给打点好的。
看她还不肯轻易点头,萧狐若也不顾年纪,愣是捉着她手臂扭股糖似的胡搅蛮缠开了:“我不管!你必须得给阿晏面子,要不然我就真的剃了头出家当和尚,再也不回家给你当那个破世子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连她夫君晋王也有意无意提点她:“今日人家阿晏是新郎,那新娘之父阮奉之又在岭南道值守多年。虽说岭南天高皇帝远,但他经营多年,那也是一方重臣了。皇上对他也颇有嘉许。”
“总之你也别太过分,也免得丢我的脸!”
儿子的话她可以当成小孩子的撒泼,可是夫君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进了侯府正堂,两家人在铺了大红锦缎的桌子旁对面而坐。
阮夫人先给晋王妃见礼,温婉羞赧地说:“我家老爷多年在岭南为官,京中已经没有了亲族和宅子。我是女方家长,可是进京来,却已是来不及再为小女置办一个‘娘家’出来。”
“幸好家主二郎宽宏,允妾身住进侯府来,叫杏儿的娘家和婆家合二为一,妾身感念之余,倒觉非常不好意思。”
晋王妃倒是淡淡一笑:“新娘子在京没有娘家,那也无妨。好歹你姐姐是咱们侯府的侧夫人,又掌家多年,那你就也算咱们侯府的姨太太,便是进来住着,也还是有体面的。”
“等今日过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亲家太太,那住着自然就更近便了。”
“况且你女儿自小就在侯府长大,早就不是外人。他们两个打小就私定终身,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晋王妃这话说的,叫阮夫人登时红了脸,尴尬得手足无措。佟夫人气得瞪着晋王妃,却碍着身份和场合,敢怒不敢言。
两方家长商谈婚事,春芽则只站在云毓身后,愣愣望着摆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一百零八抬的彩礼。
不仅那彩礼箱子全都是新打的,红漆描金,黄铜包角,耀眼夺目;便连抬着箱子的家丁也全都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而且年龄个头相貌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一个两个的好挑,这一百零八抬的箱子,便要两三百号人!可见云晏对这桩婚事的在乎,对阮杏媚的珍惜。
她看得久了些,甚至将每一个箱子、每一个小厮都细细打量了一遍,良久才收回神思。
却一抬眼,就发现坐在对面的云晏,正满眼玩味地看着她。
她如同被火苗燎了一般,急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这才听见晋王妃说:“他们两个成婚理所当然。只是予不得不说一句:三郎这个婚期定得还是过于草率了些。不合适!”
春芽也倒吸口冷气。
这晋王妃也真是的,今天日子特殊,她就不能好歹好人做到底,非要刚坐下就又要发难?
也怪不得云晏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突然看向她……
佟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当场反问:“我倒听不懂王妃娘娘这是何意!”
第88章 她今晚,必须侍寝!
对于佟夫人的质问,晋王妃颇不耐烦。毕竟她已经贵为王妃,佟夫人不过是个侯爷侧室。
晋王妃挑眸瞟了佟夫人一眼:“这不明摆着么?论长幼,三郎是幼子;论嫡庶,他上面两个哥哥全都是嫡出,他不过是庶子!”
“可是大郎和二郎还都没成婚呢,他却要抢在两个哥哥之前成婚。试问王侯世家,除了病重冲喜的之外,谁家能搬出这样的事来!他这婚期定的,不分长幼,以庶犯嫡,这叫不懂规矩!”
佟夫人不以为然地垂了垂眼,“我看倒不是三郎抢先,而是大郎和二郎自己不着急成婚才是。”
佟夫人早有所备,伸手从齐嬷嬷手里接过《燕寝档》来,起身递给晋王妃。
她也早就看晋王妃不顺眼了,可是奈何身份有别,她再不满也得毕恭毕敬。
“王妃娘娘明鉴,这两本《燕寝档》是在大郎、二郎有了通房之后,专为记录大郎、二郎床寝之事所设。他们两人有通房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是直至今日,这两本底档上可却还都空着呢。”
晋王妃也连忙抓过那两本底档来翻看,一见空空如也,脸色也是一变。
佟夫人:“大郎、二郎都连个通房都不碰,那他们两个来日又怎么学得会娶妻生子?我知道大郎、二郎都是心不在此。可也总不能因为他们两个当兄长的不喜好此事,就得让早已有了心上人,而且情投意合的三郎继续等下去吧!”
“如果真要这样无边无涯地等下去,那咱们这平阳侯府还靠什么开枝散叶,还如何保持咱们云家的人丁兴旺、子孙繁盛?”
被佟夫人将此事捅出来,大夫人面子上十分难堪。她赶忙起身,小声向晋王妃解释:“宥儿他毕竟病还没好,他心智还如孩童一般,故此……”
晋王妃点了点头,“我知道。”
谁还能跟一个傻子过不去!
她只是冷眼扫过云毓。
云毓的通房是她亲自给挑的,可是都这么久了,云毓竟然还没让那通房侍寝。这是云毓不满意她的安排啊,还是压根儿就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才是晋王妃所绝对不能允许的——她还想继续控制着娘家,那她必须得拿捏得住云毓这个侄儿,叫他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才行!
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她不好直接向云毓发火。她便猛地一拍桌子:“二郎的通房丫鬟呢?”
春芽怎么都没想到,在今天这个场合下,她竟然能突然被点名。
春芽不敢怠慢,急忙从人群中走出,在晋王妃面前跪倒。
“奴婢叩见王妃娘娘。”
晋王妃冷冷打量着春芽:“予当日亲口问你,愿不愿意伺候二郎。你说愿意,予这才亲自下令抬举了你。”
“予给了你超过所有通房丫鬟的月钱,叫你跟侯府里的姨娘们拿一样的钱。予对你已是颇为恩泽,你心里可知恩?”
春芽急忙俯伏在地:“王妃娘娘大恩,奴婢铭感五内。”
晋王妃便是一声冷笑:“那你为何不遵照予的授命,为何不伺候二郎?予是要你当通房丫鬟,不是让你只管端茶倒水的!”
“话再说明白些,若只会端茶倒水,那你拿不到每月二两的月钱!”
众目睽睽之下竟被问起这样的事……春芽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深深垂下头去:“回王妃娘娘,奴婢,奴婢没有不情愿。”
云毓也听不下去,起身向晋王妃行礼:“姑母容禀,此事都在侄儿,与她无关。”
晋王妃却不理会云毓,只管依旧数落春芽:“你主子从小在佛寺修佛,不懂红尘中的这些事,任谁都能理解。”
“可是,你要明白,予抬举你为通房,是叫你干嘛的!你主子不召你侍寝,你就不懂主动去伺候?谁家白白抬了通房,却只是个当个活摆设!”
春芽窘得俏脸通红。
晋王妃却还不解气:“别跟予摆什么矜持。予告诉你,矜持是世家贵女才有的资格,你一个奴婢,又矜持给谁看!”
“你既然是通房,要做的就是暖床,就是引导你主子通晓男女之事。若你做不到,你这个通房予既然抬了,便没有撤下来的;更没有再放你出去另外嫁人的道理——那便也唯有拖了你出去乱杖打死!”
春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儿里更是一口气梗住,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口气终究还是硬生生化成了泪水,沿着面颊流淌下来。
晋王妃却不容春芽难过,冷冷叱道:“说话!这是什么地方,又岂容得你一个奴婢嚎丧!”
她说着瞟了一眼佟夫人、阮夫人和云晏,“人家好歹还在办喜事呢,你跪在这儿掉眼泪,岂不是给人家添堵!”
春芽心下一警,忙抬手将泪珠儿抹干。
“姑母!”云毓白皙的脸上,颧骨拢起红晕,而他额角湛青的血管却是突突直跳!
春芽知道云毓也动了怒,可是在尊卑身份和辈分的压制下,他没有办法当面反抗晋王妃的决定。
她不想死,不能真的就被晋王妃下令拖出去打死……
春芽横下一条心,深深吸气,伏地叩头:“奴婢今晚就为家主侍寝!”
晋王妃这才不紧不慢地瞟了云毓一眼,却又是对着春芽说话:“好,这是你说的!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上吧。”
她再抬眸缓缓看向云毓,“二郎,姑母瞧出来了,你是想护着她的,那你就是喜欢她。既然喜欢,便收用了她吧。”
“你若真想护着她,那今晚上就由得她伺候你,你可别再推三阻四!”
晋王妃说着抬手叫佟夫人跟前的管家婆子齐嬷嬷:“这差事你就也不必派给别人了,你今晚上就亲自到二郎卧房窗外盯着去。”
“不仅要听动静,而且房内还要留一盏灯,予要你亲眼看见他们的身影动作完毕了才作数。务必确保这通房丫头今晚上切实伺候了二郎!”
王侯贵族之家,都重视子嗣的血统纯洁,于是家主与妻妾合房的夜晚,都有专门的婆子在窗外听声儿。确保成事了,才在《燕寝档》上记录下来,以备将来查验子嗣的坐胎时辰。
这是王侯之家的常规,众人听着也早就习以为常,没人觉得怎样。可是春芽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话落在她耳朵里,仿佛雷鸣炸响!
……不过她倒不是害羞被人隔窗观影听声。毕竟她是扬州瘦马,这点子耻度她还是扛得住的。
她只是,没办法不介意此时云晏就在身畔!
她能感觉到,晋王妃说这番话的时候,云晏的视线炽热又冰冷地刺在她身上,叫她如芒在背!
晋王妃亲自发话,齐嬷嬷不敢违拗,只得跪下领命。
晋王妃视线重又落回春芽脸上:“予听说,你在府里也担了个狐狸精的名儿。那就别白担,你今晚上可得跟你主子好好使出本事来!”
“若你能今晚就能怀上二郎的孩子,那予便做主抬你为姨娘,叫你一步登天。听明白了么?”
春芽只能俯伏在地:“奴婢,遵命……”拼命忽略掉云晏变得危险的凝视!
第89章 为今晚做预演
晋王妃今日这耍了好大一场威风,闹得侯府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云晏好好一场“纳征”之礼,原本侯府上下都应该喜气盈盈的,就都叫晋王妃这一顿闹给冲了。
府中气氛有些压抑,春芽更是心乱如麻。
从「花满堂」出来,她瞥见绿痕满面满眼的冷意,她便也没直接回「明镜台」,自己趁着天色尚早,一个人跑到西花园去静静。
侯府两个花园,北花园就在侯府正院北端,规模较小;西花园则是独立在整个侯府正院的西边,有山有湖,整个面积甚至比正院还大。
躲进西花园去,渺小的人便能消失在山水之间,暂时逃开人间的烦扰。
春芽进了西花园便一个人踽踽攀上最高的北山。
西花园的山不是湖石堆的假山,而是这地方原本就有的真山,面积大,树木层层。
春芽在树林中寻了一块平坦的石板躺下。
石板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叫人心安。她合上眼,想将脑海中的千思万绪好好捋顺,可是一旦闭上眼,她却又觉得那乱纷纷的一切一下子又不知该从何理起了。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心思繁乱都只凝集成了两个画面。
一个是云毓尽管懊恼,可是颧骨上却还是浮起一团红晕来,清澈的目光羞涩却坚定地从她面上滑过。
还有一个,甚至都算不得画面,只是一种感觉——就是云晏刺在她背上的凝视。她明明没回头看他,却还是想象得到他那一刻看她时的神色,必定是既暗黑且危险,却又破碎和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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