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头,缓缓走向「明镜台」去。
所以,云晏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可同时又给了云毓一个警告: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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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云晏夜晚再来,春芽便柔顺了许多。乖乖让他替她上药,乖乖地不再说让他逆耳的话。
云晏颇为满意,喂她吃完了解药,从怀中抽出个物件儿,随手丢给她。
“今日这样听话,赏你的。”
春芽接过来,借着窗外朦胧月色看去。
竟然是一条海棠红的肚兜。
第17章 把别人剩下的赏给她
是海棠红的肚兜,可是春芽却如同被火炭烫了手一般,立即将那肚兜推开。
眼前这条,是崭新的。
云晏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反应,不由得长眸眯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小心眼儿地跟爷讨还肚兜呢么?怎么,爷现在还你了,你反倒还不高兴了!”
“三爷说的没错,奴婢是一直跟三爷讨还肚兜来着,”春芽藏不住满眼的失望,“可三爷现在拿给奴婢的这条,却不是奴婢的。”
“不是奴婢的东西……奴婢不要。”
“你的那条已是旧了。尺寸也不合适。”云晏脸上浮起怒意:“这是同样的颜色,爷给你选了更好的料子;全新的,尺寸更适合你,你为何不要?”
春芽想起布库那管事的话:布库里所有海棠红的料子都被三爷要去了,说是给阮姑娘裁衣裳。
所以眼前这块的用料,必定是给阮杏媚裁衣之后剩下的布头!阮杏媚用剩下的,为什么要给她?
她纵然身份低微,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她会捡阮杏媚的剩!
亏他还说因为今天她乖才赏给她的;可他当真不明白,这哪里是赏,这分明是对她最凶残的惩罚!
她抬眸凉凉瞟他:“三爷的心意,奴婢心领了。三爷赏给新的固然好,可惜奴婢却只留恋曾经的旧衣。”
她高高扬起下巴,眼睛里闪烁着不驯:“还请三爷将奴婢那条旧的赐还。至于这条新的,三爷拿去送给别人吧。”
云晏眯眼打量她。她虽然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可是她此时在他面前,除了桀骜之外,哪里有半点的卑微认命?
他不由得无声冷笑,讥诮而又漫不经心:“你说爷喜新厌旧?那你说,谁是新,谁又是旧?”
“听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才是爷的旧人?而爷喜欢软软,却成了见异思迁?
他背转身去,对她不屑一顾。可又想到什么一般,忽地又回转来盯住她眼睛,“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你就是个蠢的!”
“爷便与你说个明白:爷与你相识不过数月;可是软软,是与爷一起长大,我们自幼青梅竹马。我与她有十几年的情分,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跟她相比?”
春芽心口被他的讥讽狠狠捣了一拳,疼得她无法呼疼,只能以苦笑掩饰。
是啊,他跟阮杏媚是青梅竹马,她拿什么跟阮杏媚相比!没错,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的笑映入云晏眼底,搅动起暗黑的波澜:“你笑什么?你敢笑话爷?”
春芽收回目光,浅浅摇头:“三爷误会了。奴婢哪里是笑话爷呢,奴婢是感谢三爷醍醐灌顶,让奴婢清醒过来了。”
云晏眯眼:“是么?”
春芽故意天真无邪地冲他眨眼:“对呀。奴婢十六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这年纪的奴婢总是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做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
“是奴婢错了,奴婢没有资格做这些梦。可是奴婢自己醒不过来,多亏三爷将奴婢给叫醒了。“
她这话听起来表面是恭顺的,可云晏却只觉刺耳:“你这话不说也罢!”
怎么办,他又想掐死她了!
扬州瘦马从小的所学,不都是为了取悦郎君的么?可她学的是什么,她学的是要将他活活气死八百回!
“那这肚兜,你究竟要还是不要?”他忍着不快,尽力平静地问她。
春芽冷笑着别开头去:“奴婢谢三爷的赏。只是奴婢这次不需要。”
云晏皱眉,颇有些恼羞成怒,便劈手一把将肚兜夺回来,攥进掌心。
“不要就算了。你不识抬举,总有识抬举的人。明儿爷就拿去送旁人。”他想了想:“对了,不如就送给「合欢楼」的花魁珠儿姑娘,”
“人家珠儿姑娘色艺双全,名动京师,却也无论是爷给什么全都感恩戴德,比你有良心!”
他忽然又欺近,垂下脸来俯视春芽:“爷倒不明白,就凭你,一个小小奴婢,竟然还敢挑三拣四。”
云晏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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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几日,阮杏媚就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裙来「明镜台」显摆,逢人就问:“我好看么?”
虽说老侯爷遗言不叫守孝三年,侯府众人都不必穿素服,整个侯府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富丽堂皇。但,这样大喇喇穿一身红,还是叫「明镜台」上下都颇有些侧目。
可是侧目归侧目,又有谁敢戳阮杏媚一下呢。
她是佟夫人的外甥女,又是云晏的心上人,这侯府里除了大夫人和新家主云毓之外,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所以阮杏媚拉着绿痕摇曳裙摆的时候,就连绿痕都不得不违心地赞一声:“阮姑娘真是人比花娇。”
绿痕都这么说了,阮杏媚就更得意,摇晃着裙摆到了春芽面前来。
“轮到你说了,我好看么?”
春芽盯着她一身的海棠红,紧咬贝齿。
阮杏媚见春芽不说话,便继续炫耀:“其实这倒不是我最爱的颜色,可是阿晏他非叫我穿。他把整个侯府布库里这个颜色的料子都给我拿去了,说这个颜色就给我一个人穿。”
“他还说啊,这春光明媚的时节,我穿这颜色最是娇艳。侯府里,再没第二个人能比得上我的。”
阮杏媚的话,如一把一把的尖刀,轮番扎在了春芽心上。
春芽垂下眼帘:“阮姑娘名字里占了个‘杏’字,奴婢以为阮姑娘更喜欢杏黄。”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栏杆无语点檀唇……秦少游的词句这样美,奴婢原以为阮姑娘是这样的人呢。”
阮杏媚眨巴眨巴眼:“我听懂了,你是想说我穿这红的不美呗!”
“你会诗句,以为我不会是怎的?”
一说到诗词,阮杏媚可绝不服输了。因为卢巧玉就有“女才子”之名,也因此云毓对卢巧玉总是比对她好。
阮杏媚觉着她在诗词这块斗不过卢巧玉,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丫鬟了!
毕竟,她父亲也是两榜进士的出身!
阮杏媚搜肠刮肚:“有了!谁说就只有‘杏黄’的,我就给你找个红的!”
春芽淡淡敛眉:“奴婢听着呢。”
阮杏媚扬起一脸的得意,“好,你听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瞧,这不是红的吗?”
春芽静静抬眸。
众人:……
众人的反应让阮杏媚有些心虚。
她的丫鬟墨儿忙扯扯她袖子:“小姐,好像不对……”
阮杏媚也压低声音问:“哪不对了?”
墨儿摇头:“奴婢也不明白。”
阮杏媚心下别扭,便瞪春芽:“你作弄我?”
春芽微微蹙眉:“阮姑娘吟诗,都是阮姑娘自己选的,怎地成了奴婢作弄?”
阮杏媚一扭头,正瞧见云毓和卢巧玉从外头进来。
她忙提着裙摆跑过去:“毓哥哥,你评评理,我穿这红裙子,是不是‘一枝红杏出墙来’?我说的对不对?”
云毓:……
卢巧玉却险些笑出来。
卢巧玉这一要笑,阮杏媚就更不高兴了。她捉着云毓的袖子,一脸的防备:“毓哥哥方才去了哪?怎么跟她在一起?”
卢巧玉收回笑意:“我姑母要二哥给老侯爷写一篇祭文,这才要我帮二哥参详。”
“怎么,阮妹妹想帮忙?不如我推了这个差事,请阮妹妹来帮二哥撰文,如何?”
阮杏媚自然听得出卢巧玉话中的揶揄,气得扭身跑出门。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一起欺负我!”
“你们等着的,我现在就找人去问个明白。若叫我确认是你们故意作弄我,我跟你们没完!”
见阮杏媚气跑了,绿痕赶紧上前与云毓将前情后果禀报了一遍。
卢巧玉听到是春芽引出的阮杏媚这句诗,便遥遥笑着向春芽眨眼。
云毓却眼底微冷。
他抬步走向“止水堂”,僧衣飘摆,如片片飞雪。
“你跟我进来!”
第18章 把更滚烫的那物,塞进她掌心
春芽跟随云毓进了「止水堂」,进内便跪倒。“奴婢知错,请家主责罚。”
她知道,她用诗句作弄阮杏媚,她能骗得过阮杏媚,却当然瞒不过云毓。
云毓看都不看她,反而冷冷起身:“跪两个时辰!不准用饭!”
春芽拜服认错。
云毓转身出门,绿痕有些不忍,跟上来:“实则,春芽也没说什么过分的。是阮姑娘自己没参透那诗中隐涵。”
云毓瞥她一眼:“从前青帘在,她一来,青帘就摔摔打打。如今青帘走了,又换成了春芽对她如此。你觉得合适?”
绿痕心下也是一凛。家主不止是在说春芽,同时也是在敲打她。
「明镜台」众人对卢巧玉笑脸相迎,对阮杏媚却言语相讥,这碗水便始终都没端平。
两位姑娘背后是两位夫人。这是要让人以为家主在两位夫人之间,有轻有重。
绿痕忙道:“奴婢这便去提点他们。”
春芽跪满两个时辰,已是头昏眼花。强撑着到云毓面前,云毓却依旧面沉似水。
“只跟我请罪不够。去佟夫人院子,向阮姑娘请罪。”
春芽愣住。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叫她去向阮杏媚请罪的人,竟然是云毓。
若是云晏逼她这么做倒也罢了,毕竟阮杏媚是云晏的心上人,云晏怎么折辱她,都是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喜。她虽难过,但可以理解。
可是云毓……一直以来救她护她,甚至一度被她以为已经被她拿捏在指尖了的佛子,竟然如此对她!
春芽心内翻腾,面上却平静而驯顺。伏地叩首:“奴婢遵命。”
这就是当奴婢的命。无论你有理无理,只要你冒犯了主子,就总归都是你的错。
春芽到佟夫人所居「花满堂」时,阮杏媚正跟佟夫人哭得稀里哗啦。
她跑到侯府家学去,找了个夫子,问清了缘由。“原来「明镜台」的人竟然是讥讽我‘红杏出墙’!”
“……我就说,毓哥哥他更喜欢卢巧玉,无论我做什么,如何拼命讨他欢心,他也不喜欢我!”
“姨妈,毓哥哥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姨妈您。他是嫡子嘛,我看他就是看不起您这个侧室夫人,他只想跟大夫人联手!”
“姨妈,不能让他再当家主了。要是他坐稳了这个家主之位,迟早连掌家之权都会从您手里抢走。这个家主之位,还是应该更早抢过来给阿晏才是!”
佟夫人静静听着,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波澜。
倒是齐嬷嬷听不下去了,在一旁嘟囔:“大夫人又比咱们夫人高贵到哪里去了?大夫人自己也是侧室扶正的而已。”
“家主的亲娘才是老侯爷的原配,只可惜死得早,老侯爷才将大夫人扶正的。扶正之前,大夫人跟咱们夫人是平起平坐的侧室!”
“要是讲说起当年的事,家主他娘跟大夫人之间斗得才凶呢。我就不信家主真愿意跟大夫人联手!”
一讲起这些侯府秘辛,阮杏媚可来了兴致,眼泪都忘了流,扭头盯着齐嬷嬷追问:
“啊?嬷嬷是说,毓哥哥亲娘的死,跟大夫人有关?”
她扯住齐嬷嬷的袖头子央求:“嬷嬷,你快给我详细说说!”
佟夫人却咳嗽了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我都忘了,难为你个老乞婆竟然还记着。”
“记着就记着,倒也罢了。可你还说给小孩儿听,她又听不懂。”
齐嬷嬷登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赶忙住嘴。
“老奴年纪大了,好些事也都记不清了,这都是顺嘴胡说八道呢。姑娘千万别当真。”
阮杏媚正不高兴,外头丫鬟进来禀报,说“「明镜台」的二等丫鬟春芽,前来拜见夫人,给阮姑娘请罪。”
阮杏媚登时杏眼圆睁:“她来的好啊!把她给我押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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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入内的时候,座上只有阮杏媚一人。也不知佟夫人是不在,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见她。
阮杏媚盯着春芽:“听说是给我请罪来的?那怎么还不给我跪下!”
春芽深吸口气:“奴婢想先拜见佟夫人。”
阮杏媚冷笑道:“就凭你?你省省吧,我姨妈才不屑见你这种贱婢!”
阮杏媚的丫鬟墨儿也吼:“叫你跪下呢,你聋啊?是不是找根钢针把你那耳朵给你透透,你才听得见?”
春芽黯然垂眼,在阮杏媚面前跪倒。
阮杏媚抬眼瞟着春芽:“你在「明镜台」,是给毓哥哥奉茶的?”
春芽:“是。”
阮杏媚便冲墨儿使个眼色:“行啊,那便也给我奉一回茶吧。”
墨儿转身出去,不一刻便拎进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火炉来。
将炭火炉放在春芽身边,墨儿又将个锡茶壶塞春芽手里。
“捧着!”
春芽指尖轻颤,却躲无可躲,只能伸手接过。
墨儿转头就将炭火炉上刚烧开的大水壶提起来,立在春芽面前,向那锡茶壶里灌水。
锡茶壶不隔热,开水的温度瞬间便传到了春芽掌心!
俗话说“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已经捧不住,更何况这是个滚烫的锡茶壶!
春芽抬眸紧盯住阮杏媚:“阮姑娘这是何意?”
“奴婢是「明镜台」的人,若是奴婢这双手烫坏了,回头又如何侍奉家主?”
阮杏媚看着春芽被烫得通红的手,得意道:“你不是说来向我请罪么。是你自己愿意来的,又不是我去请你!”
“想让我消气啊,简单,你在我这儿捧着这茶壶,捧满半个时辰,我啊就大人大量,饶过你这回。”
开水的热量不断散发出来,烫着春芽的手。
古有酷刑“炮烙”,眼前这情形便也不啻是在给手炮烙了。
春芽拼力忍耐住。
可是阮杏媚却还不过瘾,稍过一会子,便叫墨儿再续上热水,保持那锡茶壶里的水总是滚烫的。
疼痛钻心,春芽知道,今天自己这双手怕是要废了。
正在这时,外头又有丫鬟进来通禀:“阮姑娘,三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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