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终于开始慌了。
她这一番盘下去,自己这些年昧下来的那些钱,还有在外的暗铺子,都会被扯回来。
二夫人捏了一手的汗,还没想出来如何应付,身旁的张嬷嬷替她出声了,“少夫人这话,二夫人恐怕也解不了惑,元春茶庄是晏侯府的家茶,每年出来的新茶,都得运来府上,谁还敢贪墨?再说了茶叶这东西,一泡水就没了,谁也不知道会消耗多少,春茶送来府上,二夫人便派到了各个屋里,咱们也没去计数,少夫人要是觉得账有问题,大可去各个院子里问问……”
“张嬷嬷。”白明霁一声打断她,从椅子上起身,忍着腿软走她面前。
张嬷嬷还想与她掰扯,“少夫……”
白明霁突然抬手“啪——”一巴掌扇在了张嬷嬷脸上,寒声质问:“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与二夫人论事,轮得到你当奴才的插嘴!”
白明霁的狠,白府的人知道,但晏家的人还从未见识过。
往日里只知道她不喜走动,鲜少与人接触,谁知这一出手,竟打了二夫人的陪嫁嬷嬷。
那一道巴掌声清脆,别说二夫人,院子里站着的所有奴才都愣了愣。
张嬷嬷半边脸被打得火烧火辣,耳朵也发出了嗡鸣,侧目惊愕地看着她。
试想自己在侯府指点了这么些年,连老夫人与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只有她打人的份,哪里有挨打的时候,眼底甚至篡出了几分愤怒。
白明霁冲她一笑,“怎么,要还手?”
“奴才不敢。”张嬷嬷咬牙捂着半边脸,转过头便与瞪着大眼尚未反应过来的二夫人跪下,托着哭腔道:“奴才护主心切,是替夫人说了一句公道话,不成想被少奶奶教训了一巴掌,她这哪里是打的奴才的脸啊……”
二夫人也愤怒,但一时找不出来骂人的话,便指着白明霁道:“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少夫人不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
“婶子急什么,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白明霁的脸色一冷起来,与冰霜无疑,再次问她道:“一个屋里,一个月能饮十旦茶?”
这半年来,她不过是不想管,不代表她就好糊弄,好欺负。
二夫人竟被那么一双眼睛看得有些犯怵,扭过头,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白明霁逼问:“婶子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记在了脑子里吗?”
二夫人脱口便道:“八成又是那些个下人偷着喝了……”
“你住嘴吧。”白明霁突然把那账本怼到她跟前,半分面子都不给她了,“婶子虽不是高门,但嫁的是高门,高门宗妇头一桩便是贤,善。”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白明霁紧紧地看着他,“婶子连这些都没听说过?”
“即便没听过,以婶子的出身,当也体会过下等人的不易,如今翻身成了主子,享尽了荣华,为何又要将苦难施于他人。”
府上都知道二夫人出身低,嫁进晏家后,老夫人怕她被人看不起,还特意交代了其他人,不许拿她的出身说事。
多少年了?二夫人很久没听过这么刺耳的挖苦话了,气得捂住胸口,“你,你……”
“我说错了?”白明霁回头,让丫鬟把人带过来。
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
脸色苍白,神智也不好。
二夫人对她有印象,是她的人,在她院子里负责浆洗。
她怎么了?
偷她少夫人东西了?
这群丢人现眼的东西……
不得她吐出屎来,白明霁先问:“听说婶子前不久丢了一枚簪子,找不到人,便扣了所有下人的月俸?”
二夫人冷笑,“是有这事,怎么了?我院子里的事,少夫人也要管?”
“我管不着,但因为你克扣的那一两银子,乃这位妇人医治家中小儿的救命钱,钱没了,她的儿子便要断药,昨日想不开,跳了井,我屋里的姑姑为了救她上来,尚还在床榻上躺着,二夫人不知道?”
二夫人一怔。
跳井?这要是被她得逞了,必定会闹到老夫人和侯爷跟前,侯爷最为忌讳府上闹出人命,到时候她摊上的就是一桩大事。
二夫人额头隐隐冒出了一层冷汗,“有,有这事?”
白明霁懒得再看她,退后把那账本交给了余嬷嬷,“拿去给老夫人。”
二夫人一慌,“慢,慢着!”
余嬷嬷头也没回。
二夫人彻底慌了神,没了主意,回头看向白明霁,祈求道:“侄儿媳妇,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是要对账吗,我就让人去准备账本,咱们坐下来慢慢对……”
“不必了。”先前问她要,她不给,如今白明霁不稀罕了。
“对了,婶子在外开的那三个黑茶铺子,我已让人先封了,至于其他的铺子,我一个一个的来,婶子不用着急,这样的账本多的是。”
二夫人脸色霎时发白。
白明霁扫了一眼院子内的奴才,扬声道:“你们相互传达一声,二房所有被克扣过银子的人,无论是之前的,还是这次的,待会儿都可上我院子里来,找余嬷嬷记名,我会一分不少地补给你们。”又道:“我知道丢失的那些东西,还有二夫人的那只簪子,不是你们拿的,这段日子让你们蒙受了冤枉,我白明霁作为晏家少奶奶,在此同各位说一声道歉,但我晏家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我迟早会把东西找出来,还大家一个清白。”
清点库存,少说也要半日。
白明霁没再继续呆着。
走之前,把那位妇人也带走了,只同二夫人打了一声招呼,“我已同老夫人禀过,此人以后调配到我的院子里。”
浩荡的来,威风地走。
人走了,二夫人方才觉得腿软,后退两步扶额,脑门心一阵一阵地跳。
也顾不得去安抚张嬷嬷挨的那一巴掌了,把人叫起来,“赶紧的,先把那些暗铺子关了,还有账目上的空缺,你同掌柜的先交代,各人头上都摊一些,若是不听,便用些手段,总之不能让她查出来。”
这死丫头,真是个不好惹的。
许是被白明霁那一巴掌扇得失了魂儿,张嬷嬷这会子也有些懵,点头答应,赶紧下去办事。
办的却先不是二夫人的差事,匆匆回了屋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了一口小木匣子,打开锁,里面有十来个玉镯,金锭子无数,那枚白玉簪子也在里面,全是这段日子从二夫人那里顺来的。
二夫人娘家的父亲,只是个举人出身。
一家子心比天高。
二夫人是又蠢又势利。
但有一点,她记忆差。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起来的那枚簪子,现下被那位铁砂掌少夫人揪住了,万万不能再留在屋里了,一股脑儿地塞进袖筒内,拿着二夫人的令牌,从后门出去,径直走到了一家卖梳柄的摊贩前,借着挑梳柄的功夫,把袖筒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面低声交代道:“府上情况有变,你同他说,这些个东西拿出去藏好,千万别拿去当了。”
“姑母放心。”
门内白明霁盯着那道背影,看得清楚,同素商交代道:“跟着张嬷嬷。”
她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势必要盘查铺子,二夫人的那些假账也就无处隐藏,此时定会急着派亲信前去铺子销赃。
而张嬷嬷的赃物,也要急着脱手了。
金秋姑姑染了风寒,人手不够用,库房有周清光在,白明霁倒是放心,素商跟上了张嬷嬷,自己便上了那位卖梳柄的人。
—
刑部。
裴潺盯着地上被一刀割喉的鸣冤人,抿着唇,一言不发。
身旁的狱卒大气都不敢出,这是头一回遇上诉讼者到了刑部,还没来得及呈报案情,便先被人弄死的例子。
且此人还是鼎鼎大名的京县令王詹。
大理寺、刑部、锦衣卫,三大监察机构,无人不认识他王詹,以贪生怕死,踢皮球出了名。
平日里处事如同老狐狸的京县令,今日却死在了刑部的大厅。
今日接待他的那名侍卫,早就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回忆今日的经过,“王大人今日过来,一见到属下,便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与主子禀报,属下见他满头是汗,脸色也不好看,知道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搁,让他先去前厅等着,属下则去后院找了主子。”
但裴潺不在。
“属下记得清楚,王大人进来时,外面的滴漏正好是午时,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属下再过去,便看到他躺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后,刑部的主事已经问完了所有值班的人,倒是有人见到了一张生面孔,可据见过此人的侍卫一番描述下来,不外乎也是长着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
画出来的人像更没有任何辨识度。
主事问道:“要不还是去请晏家少奶奶画一副画像?”
裴潺终于开了口,“她如今缺这份差事?”
那倒是,晏家少奶奶,这等抛头露面的事,自然不屑于来做,“那怎么办?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裴潺起身问那位接待过王詹的人,“京县令进来时,手里可有拿卷宗。”
侍卫一愣,想了想摇头,“没有。”
他似乎很热走了一路,都在用宽袖抹汗,确定没有卷宗。
没有新卷宗,那便是最近踢皮球踢过来的案子了,裴潺吩咐主事,“把衙门近一个月内,送来的案子,全都列出来,彻查。”
这头才查到了一半,一名狱卒匆匆跑了过来,慌忙地禀报道:“头儿,衙门前几日送来的那位囚犯,死了。”
裴潺一顿。
突然嗤笑一声,“这么快就死了,有意思。”
“什么来路?”
说起这个,就更让人难以启齿了,“半月前,京县令负责押送了一批官粮进城,在离自己的地盘不到百里的地方,居然被一群山贼打劫,粮食丢了,就抓了这么个人回来,死活撬不动嘴,久闻头儿的威名,便送到了刑部,想等着头儿来审。”
谁知还没排上号,打劫的和被打劫的都死了。
主事的道:“人属下已经查过,乃民间的一位刀客,平日干的也都是刀尖上添血的活,但此人应该在城中住过一些日子。”
主事的让侍卫去他屋里取来了一把木梳,交给了裴潺,“这是属下那日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唯一物件。”
看梳子的痕迹,用的年岁不短。
上面雕刻的字迹虽有磨损,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
四个大字。
——天工匠造。
单凭着四个字很难断定就是京城内的东西,但是梳子的角落初还刻着两个小字:江宁
裴潺把梳子递给了主事,“去找,找到了人先别打草惊蛇,跟着就是。”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裴潺也打算出门。
人还没走出去,家里的小厮便来了,手里捧着一把折扇,递到了裴潺跟前,“这是白家二公子送来的,说天气热了,都快立夏了,备了一份薄礼给主子,让小的务必交给主子过目。”
白二公子,白星南?
提起他的名字,裴潺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目的,八成是来催他做他的姐夫。
可他有什么办法?
本想等到二娘子出门时,亲自去问问,她到底哪里不同意,奈何白家那位二娘子是个乖姑娘,半个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裴潺接过折扇,展开。
扇面上赫然提了几个字。
——晚来天欲雪,饮一杯无?
小厮也好奇探头来看,瞧了一阵,疑惑地道:“咦,怎么少了一个字?”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少了一个能的。
无能。
裴潺又想起了那位兔崽子吃他人参时的嘴脸,嘴角一抽,转身拿起桌上的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小厮,“拿去给二娘子,别提名讳,署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厮瞧完了那一行字,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眶子了,“主子这样,会不会不,不太厚道,晏指挥要是知道了……”
裴潺打断,“那就不让他知道。”
—
白明槿正在院子里浇花,便见白家的房门从对面的廊下走了过来,她一向不与外男接触,即便是仆人,也会回避。
门房到了半路,便被她的丫鬟拦住。
远远看到门房递给了丫鬟一个封信,待人走过来了,便问:“谁的?”
丫鬟摇头,把门房传来的原话,告诉了她,“那人没报名讳,就说这信是给二娘子的,若二娘子真要问名字,那便当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白明槿一愣。
放下花壶,转身进屋净了手,拿布巾擦干了,才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信函。
抽出信纸,展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立马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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