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五条悟在这一刻终于感到了一切失控,终于明白了在感情中他其实并不是绝对的掌控者,没有人在长时间的心灰意冷后,还会无条件地爱着一个她认为绝无可能的人。
“喜欢的话,总得平视吧。”
五条悟想起家入硝子的话。他那时答应下来了,也自以为是平视——
但她现在的行动再告诉他,他不是。
他只是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她的意愿,然而自以为是平视而已。
冬月暄看着他,忽然笑起来:“所以那又怎么样呢。我需要的是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时间和陪伴,绝对的第一顺位。你可能可以爱我吧,万分之一的概率——连你自己都没把握。可我确定我不会在你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绝对、绝对不会是第一顺位。”
她停顿了一下,大概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对任何咒术师来说都很为难,对五条悟来说会是难上加难,地狱模式。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待什么。
大概是还有一丝一毫不切实际的期待吧。
然而,这场对话中,缄默意味着坦诚和答复。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五条悟说,“也不可能和别人交往恋爱,冬月。”
“哦,那很好啊,我不用在你婚礼上进行才艺表演了。如果那时候我还爱你的话,大概会选择吹唢呐泄愤吧——老实说,刚才都想好了,如果你和‘她’如此不识趣的话,我会选一首种花家的白事曲子吹的。”冬月暄耸耸肩,恶劣地说。
“你不会的。”五条悟望着她,而冬月暄居然从他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缕痛色。
这么多年来,她在他眼中从来读不出情绪,今天难得看到了这么多丰富细腻的情绪。
“我会的,”冬月暄说,“不要用你以为认识的我‘应该有的情况’,来揣测真正的我的想法。”
她察觉到自己的怒意和伤心都有些外泄,克制地咬住了唇。
“你说的一切都完全是真实想法吗?”五条悟问。
他原本相当有把握她现在说的话大概有一小部分是气愤之语,他们之间尚且有可挽回的余地;
而在第一次尝试着“平视”和不以自己的刻板印象揣度他人之后,他突然完全不确定了。
“当然是。”冬月暄深呼吸几下,把最后想说的话一并说出来,“而且,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五条悟内心涌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我很早就对咒术界完全失望了,完全。我一次次那么努力地去越级祓除诅咒,只是因为你而已。说起来比较可笑,我居然一直都妄想着替最强分担工作,用我自己的方式想办法保护最强……”她说,“现在我放弃喜欢你了,后面应该会考虑只当个普通人了,五条老师。”
冬月暄微微地扬起手腕:“现在,该由你来解掉这个了。”
五条悟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你不在意那些学生了吗,忧太、真希、棘、熊猫……”
他见到过冬月暄面对学生时的绝对温柔和绝对严格。
冬月暄平静地告诉他:“就个体而言,我跟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感情,但整体而言,我只是爱屋及乌,因为你对他们温柔,所以才对他们温柔。如果没有你,那他们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启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外露的情绪须臾之间完全收回,剩下的全都是再凝滞不过的沉默。
“所以,这些真的是你绝对真实的想法吗。”五条悟又问了一次,这一次,情绪变寡淡了。
冬月暄的心口还是产生了猛烈的刺痛感。
……他已经在试着按照她要求的开始做了,现在只是一切的第一步:不对她这么温柔。
她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戒断反应的必经一步而已。
可是绞痛的心脏在持续泵出热血,疯狂地叫嚣着不可以,好痛苦,她在经历过极度的亲密之后,完全忍受不了这种比不爱还可怕的淡漠疏离了。
可这是她要求的。
于是冬月暄抬起头,脊背挺直了,把内心里糟糕的啜泣呜咽全都压抑住,试图不那么勉强:“是的,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确定。”
五条悟的学生中有很多很多都选择了回归普通人。
在他第一次担任高专教师的时候,全国各地就有很多咒术师闻风赶来,想要体会一下特级咒术师教导的感觉。因此,他第一届学生非常、非常多。
可他记得每一个学生到来的模样。
冬月暄来的那个时候,眼神是很坚定的,入学测试也说着很正派的话——但并不完全符合正论,还是有小小叛逆的地方。但正是这些叛逆的地方,让他的心弦被微微叩动了一下。
五条悟迄今都记得自己那个时候的想法:这个女孩子柔软而感性,温柔而坚定,她会在咒术师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的。
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这种信心,然而对她却有。
因为她是在历经咒术界的肮脏之后还坚定的人。
因此,当年的他在教导学生们的时候,总是很放心地让她和旁的学生对练,关于什么心理疏导类的从没有找过她。
时隔这么多年,五条悟才忽然发现,当年她入学测试说的话的对象或许并不是咒术界。
她只是那个时候就钦佩仰慕他了而已,从未变化过。
所以当他让她失望痛苦,那一切理由留下来的理由就不复存在。
“既然这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我会尊重你的。”五条悟说,“有想好什么时候离职吗。”
冬月暄的心原本在不安分地晃动,听到他的话之后,终于坠入死寂。
她觉得自己很好笑。
肉.体和灵魂仿佛切割成了两块,灵魂强烈要求绝对清醒、坚持戒断,而肉.体跌入了无尽痛苦的万丈深渊。
“暂时先打算请假吧,不过不是马上。”冬月暄说,“我会带小慎过一段时间的普通人的生活,如果她更喜欢当普通人,我就绝对不会让五条家把她带走;如果她希望成为咒术师,那我也不会阻止她回到你的身边。”
“好,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小慎跟着我特训一段时间。”五条悟答应下来,“咔擦”一声替她解了手铐,忽然又说了一句,“我会按照你的想法行事,但我无法成功做到完全控制情感,如果态度中流露出来的某些东西让你感到冒犯了,直接说出来就好。”
这话和再一次坦言心动没有区别。
冬月暄转过头,摆摆手活动活动手腕:“不会在意的。”
大概。
她朝在不远处等待着的铃木园子和小慎走去,很快没入人流之中。
五条悟的手机响了,但他没有接。
他看着屏幕上跃动着的伊地知的名字,蓦然之间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和无力,不只是在情爱方面——尽管前者占据更大一部分的位置。
一届一届地告别绝大部分的学生,唯一一个他后来笃定会留下来的,现在也告诉他自己要离开。
……到底要多久,才能培养出足够的新鲜血液来改变现状呢。
“啊,又要有好戏看了呢。”远处的拉面店里,一个头顶有缝合线的男人放下筷子,没急着离开。
他身边跟着常人看不见的特级咒灵,一个是有着一头蓝发的人形咒灵,另外两个就完全不像人类了,矮小的那个仿佛火山头,两侧长着仿佛显微镜的粗细准焦螺旋的东西,另一个则是面颊部位长出了两截树枝,身上的特殊纹理顺着肌肉蔓延。
“那个女人只是普通的二级咒术师吧?”火山头咒灵漏壶并不是非常感兴趣,“你原先不是把她的资料翻了个遍吗。”
羂索望着五条悟重新揣回兜里的那副手铐,意味深长地说:“跟原先想象得不太一样啊,短短几天的功夫,他似乎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太一样了,这又是一个突破口。”
漏壶有些意外:“是之前那个诅咒?”
“看起来是的,”羂索把另一份资料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九条泽哉”四个字,“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猴子,但居然什么都查不到,没有任何活动痕迹,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不需要吃饭喝水生存的一样,真是有趣。”
真人倒是为此兴奋起来:“需要我去捏爆那个女人的灵魂吗?”
“现在惹怒五条悟可不是什么好事,”羂索轻飘飘地抛来一句,“别轻举妄动,先让我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弄明白……术式、经历,如果她的不等价交换上限比咒灵操术更大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改善计划。不过在此之前,先来一些有趣的游戏吧。”
计划如何改善,他没有细说,只是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我已经大致想好了两种对策……不过在此之前,不妨先来一些有趣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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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专众人最近明显感觉到了两位老师之间的氛围不同。
他们惊奇地觉得,五条悟似乎对冬月暄有了些额外的关注。
譬如说,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购买冬月暄最喜欢口味的波子汽水,每次都会在她上完课离开教室的前几秒悠悠然迈步进来,把波子汽水分给大家之后,总是会多出那么一瓶,刚好给她。
而冬月暄有时候会接,有时候不会。五条悟会先笑嘻嘻地说大家都有,态度似乎和从前一样,但她坚决不要的时候,他会微妙地沉默一秒,然后没有勉强她。
换成是以前,换成是任何一个学生,五条悟都会勉强对方收下——因为知道是真心喜欢的饮料。
而冬月暄从前也确实不会拒绝他。
如今,她接的时候神色很公事公办,“谢谢”一句话显得客气又疏离,疏离到连在情感上一贯比较迟钝的禅院真希都会发现。
又譬如说,冬月暄以前一周多多少少都会帮五条悟代上几次体术课,但这两周以来,五条悟次次都定时到高专,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高层那边给五条悟下达的任务越来越多,还有不少颇为琐碎;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冬月暄,她的任务肉眼可见地变少了,尽管她本人似乎也对此相当困惑。
而这一回同样如此。
冬月暄还没来得及拉开教室的门,五条悟就笑眯眯地走进来,肩膀上坐着正搂着他脖子打瞌睡的小慎小朋友,随后他给每个人都发了罐蜜瓜苏打。
冬月暄这次也接过了,但接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五条悟解除了无下限,手指摁在易拉罐壁上,没有松手。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几秒,错开视线后,他终于放手。
“悟!”熊猫在禅院真希一胳膊肘、狗卷棘一记背推、乙骨忧太默默用眼神鼓励之下,率先举起了手,争取在冬月暄离开教室之前就用开玩笑的语气发问,“呃,那个——你是不是对冬月老师有想法啊?”
冬月暄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她是想当没事人直接走出去的,可是直接走出去就会很可疑。按照她之前的性格来说,这个时候会好好停下来,然后率先温柔小意地解释——
她连设想都还没做完,就听到五条悟同样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是哦,是有想法。”
“诶?!”三人一熊猫齐齐瞪大眼睛。
熊猫神色激动:“是我们想得那个意思吗!高专终于要迎来第一缕粉色气息——”
特级咒灵祈本里香幽幽地喊了一句:“忧太……”
熊猫立刻读懂了威胁,马上打补丁:“第二缕粉色气息了吗!”
五条悟这次没有开玩笑了,而是平静地说:“好了,去操场。”
鉴于小慎在场,冬月暄没有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而是说:“下午的话小慎要和我待在一起。”
小朋友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冬月暄的声音,睡眼惺忪地努力睁开眼睛,六眼水润润湿漉漉的,带着午休刚醒的雾气,精致到想让人狠狠亲几口。
一般来说,小慎小朋友刚醒的时候是最可爱的,因为问什么都会乖乖回答,软绵绵地给抱给捏脸蛋给亲亲。她条件反射就想让冬月暄抱,然而一只手松到一半想起最近自己得老老实实地跟着爸爸特训到底。
她对着门口的冬月暄招招手:“麻麻~”
冬月暄转过头,望着这个神似五条悟的小姑娘,心里又有一隅塌陷下去,柔软得不行。
她快步走到五条悟身边,感知到了他的气息,知道他没打算把无下限开起来了,便很有分寸地隔开一点站着,然后朝着小慎那边微微探身——
小慎小朋友给了她一个轻若棉絮、夹杂着熟悉咒力气味和奶香味的吻:“麻麻,我爱你哦~今天也最爱麻麻~”
冬月暄吻了吻小朋友的右侧面颊,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牵:“我也爱你哦,今天也最爱小慎。”
然后小慎又重新勾住五条悟的脖颈,在他的面上也轻轻地吻了一下:“爸爸,我爱你哦~今天也最爱爸爸了~”
哼哼,不愧是她,端水大师!
她这话术可是有讲究的!今天先吻了麻麻,而且说了最爱,那后面被吻的爸爸也得说最爱;怕爸爸不开心,所以明天会先去吻爸爸,后面被吻的麻麻也要说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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