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相当明智地在五条悟说话之前就挂断了电话。
想顺带提一嘴自己和冬月暄最新进展的五条悟,悻悻地熄灭了屏幕。
不过,好在他确实拥有了一个白白得来的假期。
五条悟终于被冬月暄从身上撕下来,她快步往小慎的方向走去。
五条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
所有人都平安,哪怕还有未知的阴谋等待着他们……然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小慎在看到冬月暄和五条悟谈判完毕,应该是和好了的那一瞬间,飞快地站起来,想要冲过去抱住自己的父母。然而手上湿漉漉的沾着潮湿的沙子,她犹豫了几秒,把手背在身后,没有立刻上前。
明明那么、那么想要靠近,明明因为不安而强忍着情绪很久了,然而小朋友在这个时候还是乖乖地留在原地,想了想又蹲下来借着一点海水把手上的沙洗干净。
手指湿漉漉的,小朋友看着朝她走来的爸爸妈妈们,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冬月暄忽地蹲下来,手臂一张,蓦地拥住了她。
被海风吹得微凉的皮肤贴在一起,小慎的眼眶里逐渐盈满泪水。
五条悟也蹲下来,就像是一座山,温柔地替她们挡住了潮湿的海风,然后呼噜呼噜地揉着她绵软的发丝。
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小慎“哇”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地圈着冬月暄的脖颈,眼泪全都糊在她的颈窝,一边哭一边抽噎:“麻麻对不起哦……小慎没有想过会这么为难啦……麻麻一直都没有做错哦,是小慎为难麻麻了……”
冬月暄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哭打得措手不及,听到她纠结的内容之后,一颗心仿佛浸泡在沾满水汽的云朵里,软绵绵湿漉漉黏腻腻,各种情感都在上涌,而最直接的感觉是心疼。
“小慎怎么会在想这个啊,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啊。”她把小朋友抱起来,紧紧地拥在怀里,用自己的面颊去贴她的面颊,“我才要说对不起哦,宝贝是不是吓坏了啊,嗯?”
小慎居然因为当时理所当然地让自己去救人而愧疚。
这是什么天使宝宝啊。
明明是她不对,让三岁的小朋友就见到了这么残酷的画面吧……
当时漏壶在的时候,冬月暄只能紧紧地牵着小朋友的手,却不能好好地抱住她。
因为当时并不能确定特级咒灵的行动轨迹,生怕自己太过在意的人都会变成要挟的砝码。
瞻前顾后,在那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其实也是一种伤害吧,尽管伤害是无可避免的。
这孩子太过懂事,全程都有在好好配合着,聪慧到让人心疼的地步。
现在想想,当时小朋友就因为那么多的血、那么多恶语相向的人吓到了吧。
她才三岁啊,就要经历这么多。
怜惜和心疼是怎么都止不住的,她一遍遍地回应着她喊出的"mama"音节。这是一串最神奇的音节,不管是什么样的语种,关于天性中最亲近的这个词汇发音都是如此,恍若镌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
“能哭的地方,不只有厕所和妈妈的怀里哦,小慎。”旁边用浓郁的咒力气息抚摩着幼崽的小脑袋的五条悟说,“还有爸爸的怀里也可以。”
小朋友“呜哇”一声又猛地扎进五条悟的怀里,眼泪很快就洇湿了高专.制服。
五条悟拥抱着小慎的时候,内心里滑过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跟自己各方面都很像的孩子,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孩子。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着相同的血液,他们为彼此而欢喜悲伤,他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在这一刻并不孤独的,其实。
悬在空中的风筝忽然被人扯住。
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六眼神子垂眸。
冬月暄和他们的女儿在扯着这根线。
他们彼此之间都会有线缠绕。
小朋友哭得停不下来,好似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完,五条悟在恍惚中,在记忆的深处,仿佛看到了自己。
真正的自己,很多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那么多鲜血的自己。
力量之下处处是罪恶的陷阱,而他无法忘记,在最初的时候,那么多的血也是让他无措的。
在这须臾之间,他仿佛隔空拥住了那个曾经茫然惶惑、强忍恐惧、幼小的自己。
只是后来,随着被鼓励彰显力量,随着力量的代价越支付越多,头脑的负荷越来越严重,他面对死亡已经平静了。
平静并不意味着漠然。
“小慎……好想爸爸。”小慎黏在五条悟的身上,“好害怕我和麻麻见不到爸爸……”
“已经过去了。”五条悟轻轻拍着小朋友的背,又像摸小猫崽那样揉头发,低低慢慢地哄,“小慎好乖好乖。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我保证。”
再哭下去要脱水了。
冬月暄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发现时间好像倒流回第一次见到小慎的场景。
那个时候还全都是误会,那个时候她以为再无可能,于是满心苦涩地真的决定不再去喜欢。
可是纠纠缠缠,命运阴差阳错,那根断掉的红线重新接续,枯木逢春。
“潜水吗?”冬月暄说,“这是我本来的计划,里面的秩序不需要担心,zero会帮忙解决的。”
“zero?”五条悟想起小慎发过来照片,微微眯起眼睛,“那个金色头发的?”
“是哦。”冬月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那他面颊的每一寸都已经被她描过千万遍。
“以前关系很好?”他轻描淡写,单手抄在兜里看不清究竟有没有攥紧。
冬月暄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以前她其实都是在很难过很孤独的时候,才会偷偷爬进降谷零家的院子里,然后敲敲门,敲敲窗,不怎么走寻常路。
大概是因为在霓虹,混血儿被歧视很严重,而降谷零和冬月暄的眼睛都是象征着悲伤的紫色。所以降谷零在成长的那些年里,都是跌跌撞撞一个人孤独地走过来,被歧视被孤立,后来遇到诸伏景光才好了些。
而他没有阻止冬月暄爬进院子,大概是对童年自己的一部分移情和情感投射吧。总而言之,他确实没有阻止过冬月暄的到来。
她给予充分肯定:“是,见面之前的我如果很难过的话,见面之后就会好很多。”
听起来是一段很不错的初恋。
没有解释为什么无疾而终,毕竟他们之间的年龄差恐怕比自己和冬月暄的年龄差还要大一些。
如果是幻境里那个DK五条悟,大概会一直缠着她,耍赖般一直喊她的名字一直撒娇,她要是不肯说,就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委屈巴巴地咕咕哝哝,大概不出半小时她就会被缠得没办法举起双手投降,被挠着痒痒笑着全都交代。
但他已经不是了。
他是年长者,对于爱人要更加包容,如果她能拥有过一份很美好的初恋,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怪。
不管几岁,一想到在某些时刻她把爱意分享给其他人过,就会蔓生绵长的妒意。
即便他身为年长者什么都不会说。
五条悟单手抱着小慎,放慢了步调和冬月暄往海边走去。夏季的白昼很长,茜色的天空绵亘了漫长的时间,尽头已经染上了油画般的克莱因蓝。
在彻底踩在湿润的海水里之前,冬月暄问:“不拿潜水设备吗?”
五条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无下限外延,将她每一寸裹挟,还裹住了足够量的空气:“不用那么麻烦。”
“应该会很美——想必海底什么样的鱼类都会有吧。”冬月暄说。
小慎歪歪头:“但是应该没有美人鱼吧?”
五条悟“唔”了一声,揉着小慎蒲公英似的蓬松头发,一本正经地和小孩子谈论起不可能的事情来:“说不定有的喔。”
说着他就开始胡侃自己第一次听到美人鱼的传说的时候的故事,正儿八经地说自己为小美人鱼的死流过眼泪,然后就被侍女安慰童话都是骗人的,从此再没听过童话故事。
“那不是美人鱼,是海妖吧,老师。”冬月暄说。
“那暄喜欢哪个?”在孩子面前被拆穿了,他却一点都没有乱糊弄小孩的糟糕大人的自觉。
“如果就童话故事而言,很钦佩小美人鱼吧。但偶尔更想成为海妖。”
“愿意告诉我理由吗?”
“没有人不会迷醉在海妖的歌声里,所以她能得到喜欢的人的心。小美人鱼的故事就太苦情了。”
“你不用成为海妖,也能得到喜欢的人的心。”坦白之后,他在某些时候会特别上道。
冬月暄眨了眨眼睛,倏然问道:“老师愿意等下把无下限的外延借我用一段时间吗?”
五条悟侧眸望她:“当然。”
三个人一起,慢慢浸入幽蓝色的海水里。
水压越来越大,胸口的不适应却比寻常情况轻上许多,她当然知道是因为有人替她抗住了这股压力。
“小慎要乖乖和爸爸站在一起。”冬月暄吻了吻小朋友的额头,语调温柔,“在水里他可比我擅长保护你哦。”
五条悟若有所感,开玩笑般说道:“暄不要指望乱来哦——”
越到海底,越大的水压会让她无从承受。
“才不会乱来啊。”从见到他开始就没怎么笑过的冬月暄终于勾起唇角,尽管弧度很浅,“只是想要记录和观赏海底魔术而已。”
越往下压迫感越重,然而海域掀开面纱,露出瑰丽诡谲的一面。
已经算是微弱的光在头顶上摇曳闪烁,无下限宛如一层稀薄的膜,无限度真实地还原触感。
小慎牢牢地牵住五条悟的一只手,冬月暄则是拽住他的手臂的布料。
斑斓秾丽的热带鱼成群游曳,它们身上披着鲜艳配色相撞的鳞片,在温暖的海水里摇摆着呼吸着沉默着思考着遗忘着;海龟安然游弋,魔鬼鱼姿态飘逸优雅,水波阻滞呼吸,大簇大簇的珊瑚礁表层附着藻类的色素,像是陆地上一大捧绮丽的毒蘑菇。
“看。”冬月暄忽然指着光几乎无法穿透的下方,一簇樱花树般的软珊瑚在水中游漾。
五条悟和小慎的目光都往下挪去。冬月暄倏然之间松开了手指。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五条悟动作极快地就要握住她的腕骨,却发现她更快地抽回那只手,手指抵在唇上竖起,然后小幅度左右摇摆。
一部分的无下限延展被她短暂地分割开来,海底的静谧霎时间淹没了耳蜗。
“麻麻……”小慎迷惘地喊了一声,然而在另一个水膜里的冬月暄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唤,只能从唇形判断。
他们同样读出了她的唇语——“我变个魔术”。
不等价交换是这样好用。
冬月暄从自己的一部分氧气中抽出一大半,兑换了一条漂亮的鱼尾,当然不是真实的,却能够保证不从她腿部任性地脱落。
束好的长发被她松开,仍然穿着比基尼,朝他们游来。
五条悟这个时候突然察觉到,她大概很擅长游泳,因为她在此刻简直像是要发光,动作自如到仿佛她就是天生该生存在这里。
无下限在缓然地收缩,她却露出一个微笑。
她究竟扮演的是海妖还是人鱼?
五条悟仰着头,凝眸望着她的游近。
鱼群突然卷来,无下限尽忠职守地替他们隔开,陆离斑驳的艳丽色块在视网膜上横冲直撞,她的手指穿越鱼群,无下限相抵。
……这个时候,冬月暄接走的、裹在身上的无下限属于她,所以并没有被很好地被属于五条悟的无下限容纳。
始终差之毫厘。
汹涌的鱼群终于穿过他们,海水意外地慢慢变亮。
他敢肯定,这是她又用了术式做出的交换。
海底的一切愈发鲜明。
而五条悟终于从她的面孔上看到了粲然的、狡黠的笑意,微微一怔。
她漂浮在他的上方,这个时候温柔地低下头来,唇瓣再一次贴着他的唇瓣,隔着两层无下限,无限靠近,却永无相交的时候。
引.诱、放纵、挑衅、试探,带着某种隐喻的意味,肆意恶劣又大胆至极。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清楚她的鸢紫色的眼瞳是如何完全地盛满自己的。
她要一千次一万次地去试探去捕捉他爱的线索。
那他会一千次一万次地去解剖袒露自己的爱。
在冬月暄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间,五条悟唇角上翘,加强了小慎身上的无下限延展之后,抬手捂住了小朋友的眼睛,随即猛地松开了自己口鼻处的无下限!
这在这个时候无异于自杀。
千分之一秒内,她就也完全地松开口鼻部位的无下限,将唇齿完全暴露给他。
无下限边界融合,重新物归原主。
他们唇齿相缠,在彼此口中吻过血腥味。而他探出手扣紧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绵长热烈的吻。
巨大的魔鬼鱼从头顶上方几寸缓然有过,阳光之下的阴影优雅滑过两人;粉色的珊瑚礁樱树般盛开着春日的甜美。
这大概是值得铭记一生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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