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到哪里了?”冬月暄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离得近的话我赶过去吧。”
五条悟那边报了个地址,冬月暄跟他约好大概的地点,匆匆把电话挂断了。
她其实现在并不太想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
挂断的那一瞬间,痛苦感才汹涌而至。
在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她大概率是不能获得想要的幸福的,只要这咒术界没有被彻底改变。
“那,我也走了。”九十九由基挥挥手,一把戴上了头盔,“天元那边有事找我,再拖下去要坏事了。”
她没有过多地提及冬月暄方才不对的情绪,也没有非要问清楚她和五条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态度很寻常地表示告别:“下回见。”
这种时候的距离感就显得很体贴。
冬月暄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往约定好的店面走去。
是一家卖黄油土豆的店,现在店早就关门了,她撑着伞快步往前走。
街头人影幢幢,她提着购物袋,在空旷的路面上走,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檐没入领口,她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天边又是一记响雷,她下意识地抬头——
脖颈被一只手扼住了。
血腥味彻底包裹住了冬月暄。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本能地反抗起来。
洁白的购物袋坠入肮脏的泥水里,身后那个声音愉快地笑了一下,收紧了手掌:“……终于抓住你了哦,这一次。”
第74章 蝉时雨·10
是那个脸上有缝合线的特级咒灵。
冬月暄的手用力地去扯它扼在自己脖颈上的手, 苍白的面孔因为缺氧而不断涌上血色,躯体发凉,像是被扔到再安静不过的深深海底, 浑身被水压禁锢到无法动弹。
“这段时间你总是跟在五条悟身边, 真的很麻烦呢。”特级咒灵笑起来,“那个金发女人也终于走了啊。”
好冷。
冬月暄的大脑在迟钝地运转着, 企图把白天和九十九由基谈到的、一切和灵魂有关的话题再翻出来。
浓浓的血腥味的咒力气息在她的身体里拨动翻找,很快就翻到了她的体内脆弱的、薄薄一片的、随时都有可能像青烟一样消散的灵魂。
真人的笑容从最开始稚童般的纯净,逐渐变得狰狞而贪婪, 他凑近冬月暄的耳畔, 用那种近乎餍足的喟叹声笑着道:“——你可以,去死了哦。想必五条悟看到由你变成的改造人,不得不亲手杀掉的话,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杀意在这一刻毫不压抑地爆发出来,颈骨似乎要被捏碎, 连灵魂都将将要被触碰到, 脆弱到即将摧折——
千分之一秒内, 或许更快,真人被庞大的灵力蓦地洞穿了心口, 那道伤横贯在他的灵魂深处!
手猝然松开, 冬月暄坠在地面上, 吐出了一大口血, 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拧成一股,完全抽干了。而真人微微怔然,随即面上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 隐隐约约带着狂喜。他揪住冬月暄的领口,丝毫不顾灵魂上滔天的痛意, 一把将她提到空中:“你伤到了我的灵魂?你怎么做到的?”
他有预感,只要冬月暄能再给他来一次灵魂创伤,他必然能够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冬月暄唇角还在不断地溢出血液,将这件沾满了雪后青空气味的外套染得脏污。她冷淡而散漫地瞥了真人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真的不说?很可惜的,真的不再试试吗?”真人重新笑得灿烂无比,另一只手完全地贴合在冬月暄的头骨处,下一秒,整张面孔变得极度扭曲!
“——不试试的话,还是直接改造比较好哦!”咒力在他的手心蓄起,而她的颅骨几乎要被这种力道拧碎。
“停!”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半空中徐徐落下,却精准无误地削掉了真人的手臂,在它的手臂生长出来之前,女人把重重摔在地上、却毫无反应和吃痛神情的冬月暄提起来,像是在打量最精致的无生命人偶那样打量着她,话却是对着真人说的,“夏油杰说了留着她有用诶,现在就让五条悟发疯,计划都会功亏一篑的。”
听到“夏油杰”的名字,冬月暄的眼珠微微地挪过来半分,很快又像是一滩阒寂的死水。
“诶,真无聊。”真人的手臂长出来,灵魂上的伤痕还是让他无暇对女人不满,“镜姬你还真是只听夏油杰的话。”
“因为夏油杰能让姐姐偶尔笑一笑嘛。”镜姬捏着冬月暄的发,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微笑起来,“灵魂信息很好补全嘛,一下子就让妾身完全复刻了欸。”
冬月暄终于有稍微不一样的反应了。
尽管她的唇角还在不断地淌出浓稠的血液,然而缓缓抬起的手掌心里已经有了一把锃亮的枪,此刻正抵在了镜姬的太阳穴上,随时要开枪。
镜姬并不把这当做威胁,愉悦地眯起眼睛:“灵魂这么薄薄一片,简直像是被妾身切割千万次过——居然还能活着,真有意思。”
冬月暄的指骨努力用力地弯起,想要扣下扳机。
而这个拎着她的女人,不闪不避地重新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姐姐看到又要心疼了。居然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和痛觉都用来兑换了,这样才勉强给真人造成一击——六眼神子居然会喜欢这样弱小的东西。爱果真是再古怪不过的东西了。”
说完,她夸张地贴在她的心口,听到了缓慢跳动的心跳声,又抬起头说:“妾身听到了哦,你的灵魂和心跳都在希望五条悟来救你吧?刚才没有强行用束缚来让他到这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哦?谁让妾身有暂时阻断束缚的方式呢——”
冬月暄扣下扳机!
也就是这一瞬间,镜姬骤然变成了她的模样。
子弹穿过太阳穴,爆出一串的血花,将贴面的冬月暄整张面孔都染成红色,碎裂的骨头和脑浆一并淋淋漓漓地淌出来,冬月暄瞳孔放大,手掌间的枪支掉到了地上。
然而对面被一枪爆头的“冬月暄”再次恢复了完好无损的模样,嫌恶地擦掉了鲜血和脑浆,这才抬起头,把她的下颌挑起,鼻尖和唇瓣凑得极近:“还敢来一次吗?冬月暄。就算你再怎么不想活下去,乍一看到自己的死状也是觉得害怕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我的想法。”冬月暄的声音嘶哑而无力,超额使用咒力后庞大的后遗症作祟。
镜姬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妾身可是复制了你的灵魂诶?知道什么叫复制灵魂吗?就是五条悟本人站在这里,也很难分辨出来究竟哪个是你欸。声音,容貌,身躯,灵魂,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地复刻,妾身了解你的一切心思意念,你在妾身这里没有秘密哦?”
“他可以分出来的。”冬月暄的长睫翕动,仿佛蝴蝶振翅轻颤,随即闭上眼,“你不可能和我完全相同。”
“这一点倒是答对了。”镜姬不轻不重地踢了真人一脚,“五条悟要来了,先撤。”
被她抓住的手臂骤然爆发出巨力,冬月暄猛地挣脱了她的钳制!
冬月暄满身鲜血,越级战斗让她的内脏开始濒临破碎,然而她重新兑换出了一把祓除枪,里面有一颗勉强可以祓除特别一级咒灵的子弹。
镜姬,灵魂复刻。
冬月暄对着‘冬月暄’的心脏开出一枪。
在子弹射穿镜姬心脏的那一瞬间,冬月暄脱力地坐在地上,小幅度地喘着气,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额角渗出的汗水,还是自己淌出的血水了。全身都在疼,气息也如火燎一般:“……就算用我的脸,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喘着气,忍着剧痛抬起头来,唇角牵出了一个笑意,在血色中变得格外诡异而疯狂:“居然会以为我不敢动手,明明对‘我’开枪是最没有心理负担的事情了……我早就想试试看了,杀掉‘我自己’是什么感觉。”
镜姬被射中的那一刹那还有着不敢置信,子弹穿过的时候她甚至捂住了心口,鲜血流遍了整个掌骨。
随即她也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外诡异而狰狞的笑容,抬起手从伤口处挖出了一枚咒力子弹,然后歪了歪头:“特一级子弹真的——弱爆了,妾身好歹是个最最顶尖的特级咒灵欸。”
镜姬哼着小调,捏着已经彻底不能动弹的冬月暄的后脖颈,抬手拉开了一片幽蓝色的空气涡旋,将她扔了进去,这才相当有目标地往目的地赶去。
冬月暄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她勉力支撑着坐起来,抬手去敲击那片空气,却发现被隔绝了。
镜姬明明在外面,声音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挣扎无效,这里是妾身的镜之迷宫,好好地被关在里面吧。”
镜姬面上露出了冬月暄惯用的笑容,温柔的、浅淡的、未达眼底的,分毫不差。
在这一刻,连冬月暄本人都不得不承认很像。
她其实深刻观察过自己,因为想要掩藏眼中的淡漠,想要用温柔做矫饰,用善良做面具。
——五条悟真的能分辨得出来吗?
连灵魂都一样。
“嘛,妾身还是有一些地方跟你不一样的啦。”镜姬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微妙的活泼来,然而这种俏皮在这样好看的面孔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相当灿烂,“妾身完全、完全不能理解你对五条悟的爱意哦?或者说,因为你把情绪兑换得太早了,妾身完全不能理解你那些浓重的情感。也并不觉得五条悟会因为爱意而将我们成功分辨——”
在冬月暄想出对策之前,镜姬又眨了眨眼睛,连眨动频率都和冬月暄的一模一样:
“不过就算不理解,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妾身才不相信这些热烈的东西啊,反正你自己对五条悟对你的情感定义也是‘他爱我,他只是没那么爱我’。你自己都不相信他多爱你,那妾身就更放心了。实在不行,妾身也会把对姐姐的情感投射在他身上的——”
冬月暄艰难地支撑起来,往身后看去。
一望无际的幽蓝色,像是浩渺的宇宙,无尽地延展。
于是她知道了,她是无法出去的。这个不知究竟是领域、咒具,还是她未曾了解过的诅咒类的东西,能够完全地阻隔束缚。
冬月暄将会被“冬月暄”彻底取代。
冬月暄存在于世间的痕迹将会被彻底抹除。
如果五条悟和小慎无法分辨出她……
那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分辨得出来了。
“好戏要开场了哦,别这么闷这么无趣嘛。”镜姬在迷宫外笑吟吟地对着她说,“我们接下来要去2号家里,开展一场漂亮的——人体烟花秀,超级期待五条悟看到‘冬月暄’虐杀人类的样子诶。”
冬月暄瞳孔骤缩。
这一片潜藏在空气里的空间中,能够清楚地听到天际又劈下一道隆隆的响雷,震得人心慌目盲耳鸣。
她的面庞上终于浮出今夜第一个痛苦的表情,这连绵的雨全都透过玻璃罩子敲击在了她的身上。
响雷滚过,恰逢五条悟拉开车门。
无下限隔开雨水,被他护在怀里因而还泛着热气的抹茶可丽饼和牛奶泛出诱人的甜香味。
过载的心脏想到要见到冬月暄而变得轻盈。
沉眠的小慎被他拜托后来赶到爆炸现场的乙骨忧太带回高专。
五条悟站在约定的位置,抽出手机点开联系方式,正准备按下的时候,鼻尖嗅到了一点微末的、熟悉的咒力气味,而六眼隔着眼罩,再清楚不过地映照出这附近的咒力残秽。
雨水冲刷了血液,但残秽并不会轻易被抹除。
他眼神微微一凝。
五条悟立刻回到车上,整个人气息恐怖到仿佛酝酿着风暴。
好不容易喘口气的伊地知洁高冷不防被吓到,腰背僵直着脚悬在油门上随时准备一脚踩下去。
“去玉成佳子家。”他说。
这边。
“啊,妾身想到一个更有趣的主意。”已经到达玉成佳子家楼下的镜姬笑眯眯地“看”着冬月暄。
抽疼的骨头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冬月暄觉得自己空茫到只剩下一个躯壳,只剩下条件反射在替她做出回答。现在是心底发抖的凉意拂过胸腔,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鼻腔的氧气。
“妾身很体贴地想到你应该不喜欢虐杀。那现在就提供两种选择好了,一种呢,是妾身真的把他们杀掉,另一种呢,是表面上把他们杀掉,实际上不杀掉——”
冬月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从自己口中吐露的拖长尾调会显得这样的令人厌憎。
“想要妾身不杀掉他们也可以啦,就是要看看你的演技如何,妾身非常想看看,六眼神子对你的情感到底是不是像你对他那样,让人不能理解啦。”镜姬做出托腮思考的模样,“你要是演得足够逼真,像真的杀了人,那妾身就会饶了他们一命哦。”
“我哪个都不会选的。他们死了还是没死对我来说没有所谓。”
“啊啦啊啦,这个选择题的意思是,你是想看到六眼神子亲眼看见你‘杀死’两个人,还是亲眼看见‘冬月暄’真的虐杀两个人,然后被‘冬月暄’‘嘭’地一声变成了人体烟花,是这个二选一欸。”镜姬微微笑起来,“不过啦,如果你选了前者,妾身是不会杀掉他们的,姐姐对杀人有点点排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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