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show time~”镜姬打了个响指,时髦无比地蹦了句英文。
玉成佳子家的大门自动敞开,闷热潮湿的风狂躁地灌入。
而冬月暄被短暂地从镜之迷宫里放出来,然而她的灵魂上被施加了重重的枷锁,无法轻易脱离。
她被迫闯入玉成佳子的家中。
“谁呀——”
玉成佳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而四周隐匿在暗处的五条本宅的咒术师神色一凝,在察觉是冬月暄之后,又纷纷放松了警惕。
“是我。”冬月暄说。
玉成佳子眼眶红红的,赶紧走过来,显然是收到了町田美羽的死讯。
Hoeny在旁边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神色非常不安,他疑神疑鬼地往四周望了一圈,这才问:“为什么五条先生没有保护好町田?他是最强咒术师吧?你们明明说过保护好她的。”
玉成佳子察觉到冬月暄的面色似乎不太对劲,立刻捂住了Honey的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因为这个名字掉下来:“不好意思冬月小姐,他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责备他。”冬月暄冷淡地说,对玉成佳子的眼泪无动于衷,“你们应该责备的是那些让町田美羽死了的怪物。五条悟是人,不是神,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你们身边。”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Honey被她这种近乎挑衅的话和冷淡的情绪激怒了,“我们失去了人身自由,失去了合适的工作,总得在你们的庇护下苟且活着,这样的日子持续了那么、那么多天!现在你告诉我们那些怪物没有被解决!我们的生命安全仍然时时刻刻受到威胁!”
“不要这样说了!”玉成佳子猛地推了Honey一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他们没有保护我们的义务,在这种令人悲伤的时刻,不要自己人自我攻击了!”
Honey终于从怒火烧心的感觉中勉强摆脱出来,望着冬月暄的神情,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然而他不想道歉,面色难看地扭过头去。
“他马上就到。”耳畔响起镜姬幽幽的声音,灵魂的双肩骤然被沉重的负荷下压,冬月暄体内修补好的内脏再次破裂,血液的味道在口腔肆意蔓延。
冬月暄缓缓地抬起手,掌心积蓄着充盈着甜美糖果气味的咒力。
一切在这个时候都宛如一组漫长的慢动作。
五条悟推门,冬月暄手心两股咒力击碎了两人的喉骨,五条悟的手指痉挛,冬月暄的蓦然回首。
血色从两人的喉口飞溅,泼了她半身,连左眼角都蘸上一滴,粘稠淌下的时候,犹如妖冶而痛苦的血泪。
“……暄?”
六眼清清楚楚地告诉神子,这就是冬月暄本人没错,没有被任何人冒充。
而他居然在这种时候,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玉成佳子手中攥着的口红咕噜噜地滚过来,滚到了他的脚边。
数小时之前的惨剧还历历在目。
她为什么……?
骗人的吧……?
肯定不是她干的吧?
“悟爱我吗?”冬月暄往五条悟这边走来一步,歪了歪头,语气和神情却冷淡到极点。
五条悟无法欺骗自己,沉默地望着她一会儿,痉挛的手指仍然没有恢复的迹象,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没有办法轻而易举使用出术式杀人:“……爱。”
他回答了。
“嗯,我也爱你。”她兀自说下去,更像是在讲给自己听,“我知道悟也确确实实地爱我,但没那么爱我而已。我知道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了,还是就这样毁掉算了——我不想再忍这些人了。贪婪无度,自以为是地索取,永远无法看见珍惜你的好,永远在苛责你,都杀掉算了。”
冬月暄没等五条悟反应过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眼罩,让他的六眼看清,自己就是自己。
她真心实意地厌倦地说道:“我早就厌倦这样的日子了。最后帮你杀掉他们也好,我们也知道你不会接受这样的我,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悟。”
她抬手去扯装着可丽饼和牛奶的袋子。
还是新鲜的、热乎的。
她几乎能想象出来,五条悟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捂住它们,让热气不要散开的。
“嘭!”
转眼之间,冬月暄的后脑勺被五条悟的大掌捂住,肩膀被他用力地推着抵在了墙面上!
一切发生地太快,他的痛觉像是这时候才觉醒,一颗心仿佛皴裂的树皮,哔剥着从上往下完全开裂,木纹被虫啃咬得凌乱。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而串联起来却无法理解这些字句的意思。
毫无征兆,毫无由来,他就这样被放弃了。
而这一次,不是诅咒,不是幻境,她是真真切切地杀害了两个活生生的人,五条本宅的那么多咒术师全都亲眼目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偏私。
可是手在颤抖。
他无法理解。
——不是说好会为了他不杀人的吗?
假的吧。
眼前的人是假的。真正的冬月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可是真正的冬月暄真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然而,当时的他在爱之初就想好了,无论她究竟是怎样的,他都会爱她。
在这一刻,他的心底本能地叫嚣着,绝望地思索着,到底要怎样,他才能保护她。
真的就这样了吗?
五条悟浑身僵住了。
冬月暄轻轻地、温柔地笑了一下,用那双含情的、只看得到他一人的双眼凝睇着他,和过去的每一次都没有任何不一样,可却吐露出冰冷、再真心不过的话:
“自欺欺人该结束了啊。”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他的禁锢,因为她感觉到他此刻颤抖到无法有任何别的动作。
手里装着甜食和饮品的袋子被她“嘭”地一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他排了漫长的队伍、准备给她惊喜的食物,就这样被冷淡地扔进了垃圾桶。
可丽饼和牛奶不知不觉地冷透。
冬月暄走出了门,所有五条本宅的咒术师面面相觑,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她。
一切仿佛都是噩梦。
直到有咒术师尝试着喊了一声“家主大人”,五条悟才如初梦醒,急速地闯出去,试图在空旷的街道上用六眼描摹捕捉她的身影。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
他曾经以为这份立下束缚的爱情是一次重新开始,是到生命末尾都会相互缠绕、无坚不摧。他毫不怀疑他们对彼此的爱意,以为可以到永远。
原来结束的时候是这样的轻,就像日光映射之后,雪自然而然地融化、晨露轻而易举地消弭,再过一段时间后,连存在的痕迹都仿佛不曾有过。
那些种种纠缠的伤疤与蜂蜜,只会存在于回忆的片刻,就这样消失在未来的时间轨道上。
“五条、五条先生?”
是伊地知洁高不安的声音。
他应该是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五条悟回过神来,把仍然在痉挛的手指抄回口袋,“回高专吧。”
“就这样放、放她离开……?”伊地知洁高不敢轻易提到这个名字。
“就这一次。”五条悟疲惫地、淡漠地说,“我想先见到小慎。一切之后再说吧,但是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他的戒指还没有送出去啊。
雨声又大了。
他有些讨厌苦夏了。
第75章 蝉时雨·11
凌晨三点, 五条悟赶回高专,见到了陷入深眠的小慎。极轻地关上门,巴塞罗那椅被单脚勾过来, 他仰面靠在椅子上,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了。存疑的点非常多, 他本能是相信她没有做出那些事情的。然而,他也确确实实从她最后自述的那段话中,感觉到了她在真心实意地厌倦。
眼罩被他抬手勾起来, 冰蓝色的眼瞳凝视着黢黑的天花板, 空气中只能听到时钟指针在“咔哒咔哒”地前进,像拧紧却走到了最后一刻的发条,像寸寸跌落的烟灰,那些爱、那些恨,那些缠绵悱恻的过往, 都在一寸寸地点燃。
上一次感觉到这样椎心泣血的苦痛, 是杀死夏油杰的时候, 再上一次是夏油杰屠村叛逃。
这一回和从前的任何一回的感受,并不完全相同。
已经不是简单的爱与恨了。
“爸、爸……”小朋友发出的模糊声响打断了他长久的走神。
他到小朋友的身边, 看着她熟睡中的面庞, 轻轻用手指揩掉了她不自觉流出的眼泪, 顺手帮她掖了掖被角。
是漫长的注视。
他被她放弃了, 那小慎也被放弃了吗?
——不太可能。
五条悟抿紧了唇,沉默又冷然地调出方才的记忆,不断地复盘。
她会去哪里?
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冬月暄最后的自述听起来似乎是很可信的, 饶是他在那一瞬间也感情用事,短暂地失去了理智判断。
可是经不起仔细地推敲。
——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五条悟霍然起身。
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五条悟垂眸摁开了消息。
是夜蛾正道。
大概是已经收到消息了。五条悟想。
“你应该知道我这个点喊你,是因为什么了。”夜蛾正道疲惫地揉按了一下额角。
五条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看到现在的你,就好像看到那个时候的你一样……”夜蛾正道的眼前浮现过那个染成茜色天空的时刻,他的学生坐在阶梯上。
黄昏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已经过去十年了。”五条悟说。
“是啊,十年了。”夜蛾正道把咒骸拿开,那张看上去不苟言笑的面孔上露出了几不可见的微微感伤,“这十年以来,有很多的学生离开了啊。”
夜蛾正道很快把目光重新挪回五条悟的面上:“所以,悟,冬月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客观地讲述这个经过。”
他的信息来源是一位因为人手不足而临时被排班的一级咒术师,是高层之中禅院家的咒术师,所以现在冬月暄连杀两人的事情,高层们差不多都收到了消息。
如果不好好处理,夜蛾正道和五条悟将会再次被他们合力攻讦。
“客观来讲,我认为存在疑点。”五条悟十指交扣,搁在交叠的腿上,“具体经过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我推开门的时候,‘3号’和‘2号’都已经死亡,看上去很像是她杀的。但我确实认为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也不是随意杀人的理由吧。”夜蛾正道说,“虽然我主观上也不愿意相信是她动手的,但如果你也亲眼见到了,我想大概率是没办法在高层面前辩解的。”
他相信自己的学生不会在这种方面徇私。
情也好,爱也好,他会去力所能及地争取保护,却不会让对方踏过自己心中那条底线。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她找回来的。”五条悟向后仰面靠在椅子上。在夜蛾正道面前他可以不用像老师,而是像十年前那个仍然不解的学生那样。这种时候的他可以稍微放松一会儿,不一直当着被人倚仗的年长者。
“悟,”夜蛾正道望着他的神情,忽地有些不忍,“如果真的是冬月做的——”
“我其实有点后悔,”五条悟平静地这样说,“后悔当初只跟她立下了只要她想见我,我随时就可以到她身边的束缚。我应该立一个同样的束缚,只要我想见她,她也必须在我的身边。”
夜蛾正道蓦地抬起头来:“你别冲动。”
“当然不会。”五条悟摊摊手掌,“已经过去十年了啊。现在的我不会采取什么过激举动的。”
比如找到她然后立下非常极端的束缚,把她永远禁锢在自己的身边,锁起来什么的。这种事情,终归只能想想而已。五条悟平静地想着。
“我知道了。”夜蛾正道深深地叹了口气,揉着额角,像是要把疲惫揉散,“我会再去周旋,如果顺利的话,把她找回来之后,高层会派出几个考察者,要共同打分确定她洗清嫌疑之后才可以回到高专继续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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