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五条悟从口袋里摸出方才取下来的眼罩,整理了一下,重新准备戴上,“这次无论她是否选择继续任职,我都不会干涉了。”
在夜蛾正道诧异的目光中,他把剩下半截话沉静地说完:“她必须回到我身边。”
在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前,五条悟倏然转身说:“正道,拜托照顾一下小慎。她如果害怕的话,可以让她抱着暄房间里的猫咪玩偶。”
夜蛾正道点点头。
他有些怔神地想着,他其实已经这样、这样高了,确确实实是个再值得信赖不过的人。
所有重担都压在他身上。
抗得过来吗?
“啊,对了,”五条悟折返,对着夜蛾正道弯了弯唇角,尽管弧度浅淡到几乎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这是他倦怠时刻为数不多的慰藉,“正道,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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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成佳子和Honey醒来的时候,四周流动着幽蓝色。他们是一起醒来的,所幸也待在同一处,所以尽管彼此都很害怕,但到底没有很慌张。
“难道我们死了吗?”玉成佳子忍不住捂住喉口,“总感觉这里很疼。”
Honey深呼吸一口气,把玉成佳子拉到自己的身后:“冬月暄。”
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相当复杂。
在冬月暄突然攻击他们的时候,那一瞬间产生的空间扭曲感和错位感仍然记忆犹新。
简直就像是,在攻击即将抵达的千分之一秒内,灵魂和躯干一并被拉扯离开,随即就晕了过去。
“你们确实没死。”冬月暄没有表情,“但暂时出不去了。”
Honey面色陡然难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玉成佳子忍不住拽了拽Honey的衣角,然后从他的身后走到了他的身畔,鼓起勇气说:“我想,你大概不太喜欢我们,可能是厌恶吧。嗯。实在不好意思,确实不应该那样说五条先生,但是……”
“我不讨厌你们。”冬月暄冷淡地别开眼,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失去生气的人偶,似乎没有太多的生存意志,却也并不想死,“我并不在乎你们,你们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需要在意的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在乎你们的人是五条悟。”
玉成佳子一下子僵住了。
“这里是一个特级咒灵的术式内部,我也被关进来了,所以没有办法也不会救你们的。”冬月暄淡漠地道。
生僻的名词让他们本能地恐慌,玉成佳子紧紧握住了Honey的手。
“啊,还有。”冬月暄缓缓地说,“虽然五条悟并不在乎被人误解,他也总是被人误解,但我很在乎我自己被误解。如果我不那么做,你们大概早就被虐杀了,所以心中有怨怼也别想对着我,给你们带来不幸遭遇的人并不是我。”
她的话登时戳破了Honey的心思想法。
镜之迷宫晃动起来,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地震,转眼间冬月暄就不见了踪迹。
“啊呀啊呀,总算到了。”镜姬在迷宫之外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冬月暄能够听出来的熟稔的思念。
镜之迷宫之中,冬月暄静默地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大概是因为镜姬现在复刻了她的灵魂,所以镜姬的视角,就是她能看到的视角,眼前的一切都清晰无比。
她清楚地看到,镜姬踏入了陀艮领域,荡蕴平线内。
“嗯,看来成功了。”羂索的眼神精准无比地锁定在空气中的某一处,嘴角扬起笑容,看上去颇有几分邪性,和这句皮囊实际上并不十分相称。
而这边的冬月暄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原本几乎要耗尽的情绪微微恢复了些许:“——夏油杰?!”
“好久不见啊,二级咒术师冬月暄。”羂索微微笑着,额头上的一圈缝合线丑陋而狰狞。
“不对。”冬月暄站起来,“你不是夏油杰。”
尽管用着和夏油杰一样的皮囊,但是他浑身都充斥着古怪的气息。
夏油杰的咒力气味她在现实中曾经闻到过一次,就是在百鬼夜行的前夕,她闻到了很清苦的味道,有一种泛着涩然的温柔,但那种温柔因为他的变化已经退散到只残存了一点点。
而在诅咒里,她闻到了很多次。
都是同样的咒力气味。
更遑论冬月暄确定,五条悟确确实实杀死了夏油杰。
而眼前这个人,咒力气味正是夏油杰描述过的,最令人作呕的“擦过呕吐物的抹布”的味道。
“换成别人的话,恐怕知道了这个,现在必须得死了。”羂索微笑着摘下颅顶,一团令人作呕脑部组织蠕动起来,“不过你逃不了的,所以知道了也无所谓。初次正式见面,叫我夏油杰就好。”
“……就算我并不喜欢夏油杰,你也配不上这个名字。”冬月暄死死地盯着他。
兑换情绪的时间段终于要过去了,她慢慢地恢复了对情绪的感知能力。
“诸位到齐了吗。”羂索把颅骨盖回去,微笑着注视着姗姗来迟的四个特级咒灵,还有最后踩点才到的一尊人偶,“真人、漏壶、花御、陀艮、镜姬,还有——彩妇人形。”
被换做“彩妇人形”的人偶被镜姬爱惜无比地捧起来,贴在了面颊上,语气甜到发腻:“姐姐啊,妾身好开心又见到你了。”
彩妇人形面上的油彩化开来,汇成了一个诡异微笑着的表情:“我也很开心又见到镜姬了,看来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她的人偶手臂抬起来,径直穿过了空气,畅通无阻地晃进了镜之迷宫。
这只手臂冰冷无比,生命力在缓缓流逝,然而却快准狠地精准扼住了冬月暄的喉骨!
在越收越紧的时候,彩妇人形忽然“咦”了一声。
无比敏锐的咒灵们纷纷看过来。
彩妇人形面上毫无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面上的油彩晕成一大片:“……真人这孩子,看来也喜欢捏住她的喉咙啊。”
羂索敏锐而怀疑的目光这才收回去。
镜姬若有所思。
她突然拍了拍手:“既然到了,会议就快点开始吧,妾身可是还等着和姐姐去四处逛逛的欸。”
羂索最后一点的怀疑也被打消了。
他的面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啊,那就邀请这位冬月暄小姐,一起来听听我们的会议内容,顺便‘自愿’参与这一次的涩谷计划好了。”
第76章 蝉时雨·12
“……总而言之, 涩谷计划只要这样进行,就能差不多到最后一步了。”羂索把烤鱼的签子摆到一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镜姬所在的方向, “到时候, 我会用狱门疆关住五条悟。再之后,剩下的一切就不足为惧。”
狱门疆。
被关住的冬月暄恍然大悟, 彻骨的森寒让她牙齿打颤,身体发抖起来。
她终于明白,小慎说的猫包是什么东西, 又明白为什么那孩子对地铁惧怕无比, 对涩谷站的站口又为什么会表示出那样的排斥心理。
“狱门疆?”彩妇人形沉吟了一会儿,“我记得它封印的条件是,被封印对象需要在距离它半径为四米左右的范围内。最重要的是,需要在封印对象的脑内时间中度过一分钟。对于六眼神子来说,转瞬间的震惊可能会有, 但是脑内一分钟应该做不到吧?”
羂索把烤鱼推到了彩妇人形的面前:“没有关系, 他会看到死而复生的‘夏油杰’, 他此生唯一的挚友站在他的面前,这足够让他回忆起更多的东西了。”
彩妇人形面上晕开的油彩重新凝聚:“不, 这恐怕还不够保险。封印六眼神子的机会仅此一次, 必须要有第二道保障。”
“当然。”羂索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指着冬月暄的眉心, “所以她才是第二道保障啊。”
冬月暄猝然睁大双眼,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
“不过呢,现在的话, 以五条悟这种性格来看,他恐怕对冬月暄杀人这件事情还保持着绝对怀疑的态度。”羂索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做了个手势,“现在,只需要持续不断地,加柴而已,让那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到时候,他大概对于保护她也有心无力。而且。”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们恐怕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人类就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想要确保五条悟的脑内一分钟,光凭爱不够。”
“要爱恨交织。”羂索的视线透过镜之迷宫,缓缓说道,“爱之深、恨之切,只有所有交缠的情绪到达最顶峰的时候,才能达到烟花般绚美的效果。”
他忖度了一下:“现在,五条悟大概处于高度怀疑的状态下,但高层已经收到了冬月暄叛变的信息。五条悟接下来的出行,肯定会有考察者。”
大业即将成功的愉悦从他眼底浮现,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一一点过桌面上随机摆着的高层的照片,在某张照片上停下了动作:“……就让他来吧。”
冬月暄透过镜姬的视线,看到了照片上方相当狂野耳朵上打满数个耳环、狂弹电吉他的老人。
是京都咒术高专的校长,乐岩寺。
“只要当着这位考察官的面再次杀人,饶是五条悟也会哑口无言。”羂索把酒杯推到了镜姬面前,“可不要让冬月暄现在就死了啊。”
荡蕴平线内晴日正好,而荡蕴平线之外独属于夏日的骤雨呼啸。
散会之后,镜姬捧着彩妇人形,赤着脚踩在沙滩上。
暴雨让沙滩湿漉漉的,而镜姬撑着一柄伞,走在雨里。
彩妇人形忽然伸出一只手,探入镜之迷宫里,在冬月暄反应过来之前,冰凉的人偶手掌用力地蹭过她的每一寸面颊。
气息浅淡,若有似无。
“冬月暄,二级咒术师。”彩妇人形重复一遍,“二级。”
镜姬敏锐地意识到了彩妇人形对冬月暄的不同,立刻接茬:“是的,而且妾身从她的灵魂中提取到的信息是,她的咒术上限就是二级,不可能再有所提升。”
“原来如此。”彩妇人形垂眸,凝视着在镜之迷宫内恢复了情绪、却仍然保持着镇定的冬月暄,这样说。
镜姬微微蹙眉:“……姐姐,妾身要按计划行事了。”
彩妇人形抬手摸了摸镜姬的唇角:“在和五条悟接触的时候,你不能冒充她,你可以控制她,但必须让她自己上。”
镜姬的心底对冬月暄的敌意缓缓点燃:“为什么,姐姐?”
她的警报疯狂拉响。
“因为就算复刻了灵魂,你和镜姬还是不一样的个体,你没有她的情感,五条悟一眼就可以看破。”彩妇人形安抚性地抚摩着她的面颊,“不要赌。”
她侧目望向冬月暄:“谈谈?”
……
暴雨如注。
五条悟终于打通了冬月暄的电话。
打通的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愕然,反应过来之后,却不知如何开口。
坐在车内,连外头的雨声都好像被隔了一层壁障,电话那端的冬月暄呼吸声轻轻浅浅的,然而没有任何主动开口的意思。
“冷静了吗,暄。”终究是他先说话了,语调出乎意料的镇定,“冷静完了就回来吧。”
没等对面回答,五条悟就兀自说下去,就像那天冬月暄兀自陈述自己的内心想法一般:
“上次你说想替我把后脑勺新长出来的头发推平,现在已经很长了,戴眼罩有点麻烦。
“小慎很想你,昨晚梦里都是你。
“学生们也很想你,他们说别的年级的代课老师讲得没有你讲得有趣。”
平静的陈述,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一场突如其来、让情况急转直下的爆炸事件。
语调还是她最喜欢的那样,曳长了尾音,每个音节都在唇舌颚的触碰见细碎而黏连,裹着散漫的、令人安心的温柔。
“涩谷站13号出口,东急百货店外第一根灯柱边见。”冬月暄的声音听上去颇有几分冷淡的意味,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今晚七点。”
没等五条悟说话,她就挂断了电话。
五条悟动作一顿,随即重新拨打回去。但无人接听。
她关机了。
五条悟反复重拨,仿佛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将手机彻底关机了似的。大概是连续拨了二十多次之后,他猛地将手机压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周身的气息剧烈地波动。
前座的伊地知洁高战战兢兢地仍然停着车,目光丝毫不敢往后视镜瞥去。
五条悟单手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接连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重新点亮手机。
屏保上方显示,此刻是九月二十日,六点整。
五条悟重新熄灭手机屏幕,哑声:“往涩谷地铁站13号口开,东急百货店那边。”
伊地知洁高一脚踩下油门,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最强的压迫感在此刻实在是太强了,他几乎要被庞大的咒力与气息的波动压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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