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在她生命里重现。
冬月暄发现,这个名字的重现,似乎总是伴随着她跌到谷底的境遇和情绪。
——这么多年了,兜兜转转,你的名字又变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重新见面。
……冬月暄后来上了很好的初中,也主动地开始兼职打工。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了。
告白的小男生小女生非常多,她一个都不觉得动心,不过因为有一次告白中,那个蓝眼睛的男孩子提到了“结婚”,冬月暄遽然想起来,五条悟说过自己喜欢温柔的。
这个年纪的她已经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她不确定自己那份是不是爱情,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情感被揉合在一起,从那么多年以前就开始系挂在一个人的身上。
冬月暄第一次温温柔柔地笑着拒绝了人,拒绝的语气很坚定。
……她后来强迫自己变成了很温柔的人,以此来掩盖她冷漠、无谓的底色。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她好像开始恋痛了。
一切危险异常吸引她,湖沼和高楼诱惑她跳下去,只是每次抬起腿一条腿到栏杆之外,她都会突然想起来,这条命好像是五条悟救的,不能这么无所谓地一了百了。
使用刀具切割水果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在自己手腕上比划,想象着切下去的时候是切着软烂的桃子、香甜的蜜橙,流出的鲜红色的血只是水果迷人的醇香汁液。
三番五次地克制,最终还是动了手。
只不过,她选择的是很稳妥的小腿,这样万一以后留疤了,还可以穿长裙。
在她完成了对自己第一次的死刑尝试之后的第二天,她在打工的KTV里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
只是第三次遇到而已。
她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之前两次都不一样的,真正充满爱意的心跳。
扑通,扑通。
伤口和心跳都瞒不过那双苍穹色的眼眸。
第80章 蝉时雨·16
记忆外的五条悟和记忆碎片内的五条悟好似一齐听到了她快要蹦出来的心跳。
只是记忆外的五条悟现在静默冷肃如一具雕像, 连光都要在他身上停滞;而回忆之内的五条悟这个时候正拿着菜单仔细端详,好像在研究哪种饮品更好喝。
“五条,我和硝子要喝酒!”庵歌姬搂住家入硝子边走入包厢边嚷嚷, “动作快点啊。”
递菜单、站在五条悟身边的冬月暄大气都不敢出, 被简陋处理过的伤口在宽松的裤腿里莫名变得燥热又酥痒作痛。
在冬月暄的潜意识里,这条性命已经不能算是她一个人的了, 归属权大概也有一部分在他手上,所以伤害自己这具身体,就像损坏了对方的物品, 哪怕对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她也有种怪异的心虚感。
她小心翼翼地错开凝固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过头去看那两抹没入包厢的身影。
一个穿着巫女的服饰,长发飘逸柔顺,嗓音好听得不行;
另一个大概就是以前帮助过她的姐姐,泪痣点缀在眼下, 是个颇具冷感的美人。
按时间算, 他今年无论如何都应该已经毕业了。
这是他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吗?
怎么会这么凑巧地就遇上。
多幸运, 多不幸。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啊,真理解不了硝子和歌姬……”他孩子气地嘀嘀咕咕了一下, 墨镜往上推了推, 戴得更严实了一点, 然后把打好钩的菜单递给她, “劳烦劳烦,朝日和札幌各来一听和一箱——我还要儿童A套餐哦,便宜歌姬了嘛, 给她点个C套餐,没有任何甜品。再给娜娜米点蒜蓉虾, 啊诶、伊地知喜欢什么嘛。”
后面的话就是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歌姬明明喝不了多少还每次都要点,不过硝子加上娜娜米的话一箱似乎不够欸。”
冬月暄的耳朵尽职尽责地捕捉声音和信息,眼睛视线却牢牢地锁定在他写在纸面上的几个钩上,脑海都要划分出两块,一块想谁是歌姬叫得这么亲昵,一块想这个人怎么连画个钩钩都能这么好看,A套餐后面的备注写着“要甜度max哦”加个鬼脸的小表情简直可爱到不行。
“嗯?”五条悟见冬月暄没什么反应,干脆伸出一只手来在她面前挥挥,“喂——回神了哦。”
冬月暄忍住了想要退后一步的想法。
他的手掌太大了,简直就能够完全地把她的面部完全包裹住,指腹上有不算很厚的茧,每一个骨节都峥嵘又分明,她那一瞬间产生了触摸他指缘的冲动。
可是不可以,他显然不记得她是谁了。
贸然相认可能会换来他摩挲下巴的简单思考,她都不清楚他的性格,万一他是那种明明想不起来又会佯装想起来的人那就更糟了,更遑论那个时候的她留给他的最后印象就是面上都是疤,她宁可他不要记起来。
这么多年,冬月暄努力地打听了很多跟咒术、咒灵有关的事情,虽然不至于一无所获,但所知确实不多,能确定的是他这样的人,一定很忙很忙,救过的人恐怕成百上千还不止——
反正她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干脆更加不要说。
“好的,”冬月暄努力抿出微笑,看着纸面上留下的包厢编号,点头的幅度用力到过分,“我会很快、很快就把这些送过去的。”
指尖不由得偷偷攥住了纸面的边缘,冬月暄把剩下的话好好说完:“一定会加到您喜欢的甜度的。”
糟糕,嗓子好像被糖水黏黏糊糊地浸泡过,根本张不开口,说得话含含糊糊声如蚊蚋,她自己都要羞愧。
所以为什么喜欢这么这么甜?
冬月暄的思绪正要飘到这上面,结果就被人一把拦住了。
五条悟从旁边抽出一个玻璃杯,不轻不重地在前台上一搁,清脆的声响弄得冬月暄一激灵,忍不住抬头看去。
“受伤了哦,你。”五条悟的指尖往下点了点,不偏不倚正好隔着虚空点在了她的小腿处,“好好处理一下吧,不然会留疤的。”
他顺手又捏起几只空杯子,往包厢内走去。
冬月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往后厨走去。
他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她想。
他看上去并不会是轻易在意陌生人因为不知名的缘故受了伤的人,冬月暄也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适时给予关怀。
……是因为他身边少了当年那个形影不离的同伴吗?
时间果然能改变人啊,他似乎被磨砺得更温柔,也更能注意到所有人的情绪了。
当后厨将那些食物准备好了之后,冬月暄积极主动地表示自己来送。
旁边的服务生是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关系算比较熟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积极,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不会是包厢里有哪个看对眼的帅哥吧?”
冬月暄抿了抿唇。
这就是她偶尔不想和人交流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和平时不太相符的举动在这里都会被解读为和情爱有所关系,好像离开情爱就无法生存,而情爱又会和金钱染上俗套的关系。
误会她和谁都没关系,因为她并不在乎这位服务生朋友,毕竟说到底这也只是一份兼职工作而已。
人与人的相逢宛若浮萍在激流里的相汇,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在人类的生命里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这一回没法辩解,不过她选择换个角度:“是救命恩人。”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其实不必跟无关紧要的人解释太多,只可惜她总是犯这样的毛病。
冬月暄推着餐车,敲了敲门。
包厢门的隔音不算太好,隔着门都能听到门内传来的空灵而轻盈的女声,好听到冬月暄觉得就算原地出道也没有任何问题。
开门的是一位金头发的混血青年,姿态很稳重,相当绅士地表示他来推餐车就好,客气到冬月暄想要借此机会多停留一会儿也做不到。
她的目光遥遥地和五条悟对上——尽管她其实无法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在看她。
“好的,祝您和各位有个愉快的晚上。”冬月暄克制着自己,这样温和地说。
“娜娜米——”五条悟隔着沙发喊了他一声,背景音乐太响,他说得很轻,“你有没有创可贴啊绷带之类的。”
说到这个,七海建人还真的有。他从高专外套里摸出来一张创可贴,五条悟比划了一下他的旁边,于是七海建人立刻懂了,将创可贴放在了冬月暄的手心。
“他让我给你的。”七海建人还是如实告知。
冬月暄捏着创可贴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前台那边有医疗箱,她只是对这个伤口不算特别上心,想着捱过五条悟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好,没想到对方会因为她不处理伤口而直接选择给她。
创可贴不算大,伤口有很长,相比之下,其实创可贴根本贴不了什么。
但五条悟还是让七海建人把创可贴递过来了。
大概是提醒她早点处理的意思。
于是她很小心地把创可贴握进手心。
门再一次被关上。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隐约间还能听到包厢内的笑闹声,很快歌声止息,唱k的人似乎换了一个,她转过身要走,却听到了歌声传出来,就这样温柔地舔舐过耳廓。
……是五条悟的歌声。
只需要一声,她就能听出来。
“冬月,你愣在这里做什么呢!106那间包厢里的人指定要你送呢。”服务生用自己的肩膀碰碰她的,挤眉弄眼,“说不定会再给你一大笔小费哦。”
这样的挤眉弄眼让冬月暄很厌烦,她不动声色地微微拧起眉梢,想着到底要怎样推脱。
其实KTV一般不太适合打工,但当初她仔细筛选所有招收15岁的职员的岗位后,发现这家KTV是名声最好、薪水相对最高的。她的生活费需要自己攒,这种时候就顾不得太多,在再三确定不会发生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她果决地来了。
……但是真正到了这边以后,还是觉得事实和想象有出入。虽然不至于发生什么强迫的事情,但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油腻的目光,多多少少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她不得不在这样令人反胃的凝视之下继续工作。
106号包厢的客人已经来过好几次,冬月暄能推则推,然而十次里还是得有一两次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比如现在。
冬月暄推动餐车,敲响门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在做心理建设,同时习惯性地敲好了一串求助的短信保存在草稿箱里,号码发送对象是母亲。只要发生了意外,她可以第一时间解锁发送短信。
再怎么样,在这点上母亲应该不会忽视她。
制服上方的口袋里,创可贴安静地放置着,却好像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勇气。
要是知道五条悟的手机号码就好了。她在等待之余漫无目的地想。
“噌——”门被推开。
来开门的赫然就是她避之不及、多了五六次的那位中年男人。他打着西装领带,身材也没有中年男人那样太过发福,只是不知道喝了多少,醉醺醺的一身酒气,眼镜框后面的目光变得恶意,各样往日里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通通上泛。
冬月暄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手腕立刻被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令人作呕的温度烫得她猛地一哆嗦,肌肤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不要靠近、好恶心、好反胃。
她并不是很娇弱的体型,平时也一直有在努力锻炼自己的肌肉,但是最近因为试图寻找第一道可以下刀的地方而疏于练习,此刻隔着餐车,腿上的伤口作痛,根本没有办法快准狠地给对方来一脚。
大力袭来,她惊恐地发现原来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力气差距可以这样大,完全就是碾压级别。
她一向没有什么波动的面孔终于破碎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惶恐和惊惧一齐浮现。然而她从里面清一色酩酊大醉笑得更油腻恶心的男人们的面上明白了,她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兴奋。
左手死死地掐在门框边上,冬月暄大声尖叫起来,穷尽毕生气力,然而只是过了几秒,脖颈就被狠厉地掐住了,中年男人面上原本的笑容消失了,变得狰狞。
冬月暄很清楚这些人根本没有真的醉。
只是借着醉的名义来做一些平日里不怎么敢做的事罢了。
窒息感让她愈发晕眩,她用这条惯用腿狠狠地往中年男人的下三路踹去!
冬月暄以为自己穷尽了所有力气。
然而,有人快一步地按住了她的腿。
几乎是转瞬间背后就炸开了一层鸡皮疙瘩,危险的本能让她明白,她不仅没能一击即中,反而彻底惹怒了这帮酒精上头的人。
……冬月暄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如果说以前的生活是在对被漠视而痛苦绝望,那现在无疑是因为先天的生理缘故,被另一种性别压制,甚至之后很可能会采取暴力,会将外在的她和她一切的精神内在全部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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