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贯是先想到最坏结果的人,这一刹那却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飘出来,在冷漠地审视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人,好像这样就能将痛苦抽离。
为什么总是我呢。
为什么永远是我要受到最不公的待遇、最深的伤害呢。
为什么这些人渣反而能过得如此顺遂。
她模模糊糊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窒息感上泛,她对抗着本能,松开了手,一点点感受着缺氧的感觉。
……算了。
冬月暄觉得眼前都在发黑,耳边都像是沉入水底而不断地发出钝钝的耳鸣。
“嘭!”
恍惚之间似乎是听到了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拨开痛苦的涡旋,仿佛泥淖中的一线光,将她轻轻托住了,然后重新回到人间:
“哦,不好意思,门不小心被我扯下来了。等会扯你们的时候可以轻一点,不会让胳膊和腿掉下来的呐?”
第81章 蝉时雨·17
这个年纪的冬月暄读过很多书。
她知道自己心气高, 在对待很多事情上有故作成熟的、不自知的傲慢。在听到很多同龄女孩表示自己对爱情的浪漫憧憬与幻想时,她其实在内心并不赞成认可,甚至嗤之以鼻的。
这也是为什么, 她知道了五条悟所在的高专之后, 却仍然没有去打搅他。
她喜欢得那样骄傲,甚至有时候不会承认这是喜欢, 仿佛承认爱情是一件很羞耻的、有损骄傲的事情,又或者是觉得,好像只要极力否认那不是爱情、拒绝这种算是积极美好的情绪, 就可以找到伤害自己、任由自己下坠的借口。
尽管到后来还是没有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堕落、变坏。
她其实本能地抗拒和否定爱情, 乃至轻视。
如果这是第一次被五条悟拯救,那她绝对、绝对会告诉自己,一切的英雄救美只不过是吊桥效应带来的蒙蔽,这个时候动心只会是激素分泌作祟。思想要是被激素和情感挟持控制,那才是真正要瞧不起自己。
可是, 这不是第一次被五条悟拯救了。
第一次相遇, 五条悟救了在生母压迫之下而痛苦万分的冬月暄, 并且为她创造了相当美好的回忆,以此令她度过了艰难的几年;
第二次相遇, 五条悟拯救了车祸中的她, 听到她难缠的“想要结婚”和纠缠的态度也没有真正生气, 反而还愿意哄她;
第三次……
他在救她脱离另一种, 如果不加遏制、就会摧毁她精神的灾难。
第一次埋下了种子,第二次种子支破冷硬土壤、顽强地颤巍地萌蘖,第三次——
那朵她错过时刻留心的种子不知何时已经葳蕤蓊郁, 开出了烂漫的花。
一股比新雪还要洁净、又带着雨后初霁的气味旁逸斜出,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突然闻到了世间鲜少有人能嗅到的、他的咒力气味,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气味,一种能让她安心非常的味道。
于是,她私心里将这种味道取名为“雪后青空”,比雪还皎洁,比天空还广袤,是她心爱的花盛开弥漫的气味。
冬月暄注视着粗暴拎起人、没怎么动手的五条悟,望着他变冷的神色,还有毫不客气凶巴巴的威胁,还见识到他手心燃烧起来的冰蓝色焰火,焰火在吞噬这些人的衣襟,看起来很凶残,她却觉得自己莫名冻僵的身体在一点点暖和回来。
“嘛,没吓到吧小朋友。”五条悟任凭他们在地上打滚哀嚎、却始终没有办法摆脱这些火焰,只能看着自己的衣服一点点被烧毁。
冬月暄怔怔地望着他。
“别是被吓傻了吧……”五条悟睨了那边衣服快要烧光、神色狼狈不已的人,对他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在口袋里掏了掏,抽出一卷绷带,“——这可是刚刚为了你专门去买的超好的绷带哦小朋友。”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面善,但具体要说哪里面善又是想不起来的,毕竟他奔走在救人的路上,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而人类五官相似的也不少见。
冬月暄长得也不算高,就算眉眼在慢慢蜕变长开,但因为还没有真正地长到最妍丽的模样,因此也不妨碍对女生没什么了解的五条悟觉得她今年还很小,刚见到她的时候还在想这家店蛮黑心的,居然雇佣童工——但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打工,好不容易谋到一条生路,他自然没有自诩正义地举报掉。
本来想去前台拿绷带,真正看到前台绷带的时候又觉得质量太差,干脆去药妆店买了最好的绷带,走回来的时候心血来潮拉了好长几截然后缠在眼睛上试试——意外觉得缠绷带好像也很不错,对此开发了新思路。
然后就听到了尖叫声。
只是很短暂的尖叫声,却凄厉非常,而且相当快速地被掐掉了,前台无动于衷,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
太奇怪了。
把门掰下来的时候,他其实是蛮生气的。
一想到平日里救的人中也有一些是这样的渣滓,也会觉得很想狠狠揍他们一顿。
只是可惜,咒术师不能使用咒力对付人类。
干脆烧掉衣服以示惩戒和警示好了。
想要扒掉无辜女孩子的衣服,那就干脆体会一下自己被烧光衣服、不得不在大街上行走的感觉好了。
“唔,不用太担心。”五条悟见冬月暄似乎是被吓傻了,迟迟没有把绷带拆开的动作,海天碎屑般的眼瞳轻飘飘乜了那群衣服快要被烧光的人一眼,“不过呐,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会长针眼的东西……”
他拉开绷带,语调懒洋洋的,揉着散漫:“过来一下。”
冬月暄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是在发软,像是要站不住了。
一只非常大的手拉着绷带,把她的马尾辫小心地拨开,然后开始一圈圈地缠。第一次缠绕的时候总是有些手生,即将成为高专老师的五条老师一向有善于探索与进取的精神,把绷带玩出了花,在缠完以后悉心地问会不会难受并得到否定回答之后,他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打了个蝴蝶结。
“锵锵!”五条悟语气带着欢快和骄傲,“五条老师就是最强的——”
“那、那个,”冬月暄完全看不见了,当视线受阻的时候,不安感会放大到极致,然而她并不觉得不安,反而很安心地去选择信赖身边的人,只是有些许的忐忑,“五条先生、五条先生将我的眼睛绑上绷带是想做什么呢?”
“嗯哼,这个嘛……”五条悟看了一眼哀嚎着衣物彻底被烧光的中年男人们,六眼将他们惊恐又羞怒的神情全部收拢,他伸手捂住了冬月暄的耳朵,捂得也不算特别严实,“当然是因为看到可怜的小小鸟会长针眼啦。”
他的话完全没有收声,中年男人们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这滚烫的蓝色火焰还在燃烧,一定会愤怒地冲过来。
如果换做是别的班级女孩子大概是听不懂的,但是冬月暄班上有一群热衷于讲颜色笑话的男生,女生们被弄得烦不胜烦,铃木财团家的大小姐干脆英勇地拉满嘲讽点,非常针对性地进行反击。
而她身边常年有一位以温柔外表和超强反差的空手道出名的幼驯染,还有另一位推理能力很强、人气很高的侦探朋友,因此男生们只能忍气吞声。
万万没想到五条悟会这么说的冬月暄卡了一下。
五条悟带着冬月暄打算走,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一团团的咒力就毫不留情地拖着正在嚎叫怒骂的中年人们,丢出了窗去,正正好落在繁华的街道里。
街道上立刻有尖叫声此起彼伏,估计不少人目瞪口呆拿起手机来拍,还有人直接选择了报警。
五条悟还在他们被丢出去的时候配背景音:“想着报复是没有用的哦——后面会有五条家的人来找你们的——”
声音拉长到冬月暄都能听到话音里面的幸灾乐祸。
“五条先生?”冬月暄努力忍耐着耳朵被捂着而发烫的痒意,为自己居然能够和他靠得这样近而暗自窃喜,“我可以把绷带拿下来了吗?”
有那么两秒钟,五条悟没有说话。
在这两秒里,那股比雪还要纯净,比晴空还要明媚的香气又沉甸甸地覆下来了。
香气没有洒落在发顶,也没有弥漫在耳畔。
而冬月暄在这两秒里,倏尔用攥住了创可贴的那只手,轻轻地覆盖在自己的心口,掌纹上的生命线都好像在发烫。
原来,爱慕的种子,是在这里开的花。
香气缠绕在射入心脏的这支丘比特金箭上。
心口鼓胀,仿佛涔涔潸潸地淋了一夏季的雨,漫长又潮湿。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支金箭不会再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她未来人生的锚点。
他的名字在她绵亘的人生雨季里悄悄立起了一座里程碑。
他大概不会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是第三次的新生,她也终于决定要竭尽所能地活下去。
“呐小朋友,跟我去我们那边唱歌?是哦是哦,我们包厢里有很多唱歌超——好听的人,嘛,歌姬的术式也跟唱歌有关系哦,所以才唱得有那么些好听啦……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和大家认识的。说起来你是不是也能看到刚才那些火焰啊,恭喜你喔,你是看得见‘咒力’的人欸,要是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就能成为五条老师首届当班主任带的学生呢!看你很合眼缘嘛。”
五条悟放开手,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没怎么给她反应的时间,显然这些话也只是一说就过,他单纯说出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以免她安静下来重新回到那种绝望的阴影里。
却没想到冬月暄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五条先生已经是老师了吗?”
五条悟也没想到冬月暄也是真的在听他讲话,还一下子抓到了重点,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不过被绷带绑住眼睛的冬月暄本人看不见就是了。
“是哦。不过还没拿到资格证——虽然似乎也不需要、总之会先带带学生,大概第二年就能当班主任了吧,正道也知道教师很匮乏嘛。说起来你多大了,要是合适的话五条老师以后可以优先考虑你欸。”
“我十五岁了。”端端正正的回答。
现在变成了某人的吱哇乱叫时间:“欸?!居然真的十五岁了欸?!还以为你这么瘦瘦小小的最多才小学——”
冬月暄意识到,五条悟比起以前那个少年人,已经有太大不同了。
他的行事不再是我行我素,开始学会用浮夸和任性来掩盖自己的内心,温柔全部被悄然折叠隐藏。
“所以只要等到毕业考试考完,我就真的可以填报五条老师在的学校了吧?”冬月暄问。
五条悟带着看不见的她,刚刚好走到了包厢门口,听到这一声问话,唇角牵起来笑了一下:“不哦,我在的学校并不看文化课成绩,而是……很看天赋的啊。”
咒术师就是这样的职业。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咒力等级。
“五条你终于回来了……嗯?”家入硝子的话音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妙,“你做什么给人家蒙上眼睛?”
她确实没发现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哪里有大碍。
“这个嘛……”五条悟把蝴蝶结摘下来,一双漂亮的鸢紫色眼瞳就这样露了出来,仿佛连绵一片的鸢尾花海,“是秘密啦,对吧?”
他没什么距离感地笑嘻嘻凑近,而冬月暄被这样的距离吓到,却忍住了本能想要后退的感觉,直直地凝望着这双天空延展色的眼眸,然后才慢慢点头:“……嗯。”
庵歌姬见状,正义感爆棚地冲上来,轻轻柔柔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你没事吧?应该不是被五条悟这个人渣哄骗了吧?”
冬月暄对着她弯眸笑起来:“是五条先生救了我哦。”
家入硝子站起来,主动走到她身边,嘴里含着棒棒糖,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清晰:“五条和歌姬前辈去唱歌吧,我跟这孩子聊聊。”
闻言,五条悟很放心地就去那话筒了,一边还不忘了炫耀:“五条老师唱歌超——好听哦!歌姬都比不过啦!”
“啊?混蛋五条你在说什么啊!有本事来一场对决!可恶啊人渣,不要随随便便瞧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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