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朝回过头,面向江柏归,“那女孩儿,是你交的女友吧?”方才在闹那一出时,所有不相关的人早就吓跑了,唯有那个女孩捂着嘴一直站在不远处。
江柏归听到她这样说,眉头紧锁起来,双手也渐渐地攥紧,“她不是,但我……马上就要和她成婚了……”
穆朝朝以为自己听错了,坐直了身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柏归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那日心情烦闷,与几个同学一起喝酒,喝得多了,不小心……”
“那你喜不喜欢她?”穆朝朝觉得这个问题很是重要。
江柏归摇摇头,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怎么还会喜欢上别人。
“所以,你这是要对人家负责的意思吗?”穆朝朝不由得又拿出长嫂的样子来操心,“成婚这么大的事,人家女孩家里能这么爽快地同意吗?”
江柏归冷笑了一下,“她的家里巴不得她赶紧嫁。”
“唉……”穆朝朝听完叹了一声气,“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若是真要成婚,就提前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备份礼。”
江柏归抓起面前的水杯,仰脖,将杯中水几口喝尽,而后哀哀地看着面前的穆朝朝,“嫂子,你就不能跟我回去么?”他想听她最后的答复。
这件事穆朝朝已然想得很清楚了,她蹙着眉摇了摇头,“不回去了,江家现下也没有再需要我的地方,而且我也不想一辈子被拴在那里。药铺生意在你手里已经一日比一日好,还有珍儿和小宝,也是一日比一日懂事。吴妈那人虽然有一些小缺点,但带着他们俩时,还是很上心的,至少比我这个嫂子要强出许多。不过两个孩子还小,需要操心的事还是不少,以后要多辛苦你和弟妹了。若是方便的话,我会时常去看他们,只要你们愿意,就还拿我当嫂子来看。遇见什么难事了,也可以来找我,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哦,当然了,遇见了事,还是要先与你的太太商量,夫妻之间相互扶持着过,就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她的这番话说出口,愈发像是一个长辈在嘱咐晚辈,江柏归听得心里发寒,手肘撑在桌面上,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穆朝朝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确也有些不好受,但想起那晚的事,又当真是让她后怕。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站起身,对江柏归说了最后一句话:“柏归,好好过日子吧。”
江柏归没有抬头,心里被巨大的懊悔填得满满当当……
穆朝朝离开座位,准备往包厢里去,方才守在不远处的黑衫男子们也都跟了上来。她没走出几步,其中一个为首的男子便上前拱手,对她说道:“穆小姐,我们先生方才喝多了,聂医生他们现下不在包房,带先生去楼上房间醒酒了,他们吩咐,等您这边完事儿了,让我带您上去。”
听到他喝多了,穆朝朝的心没来由得坠了一下。
“好,你带我去。”她都忘了自己的酒劲还没散透,脚下步子迈得紧,踉踉跄跄地便也跟着那人往楼上的房间里去。
还是万源饭店那间中式的套房,他先前约她吃饭,便是在这里。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在这门外有兴社的人在守着,他们见穆朝朝过来,便替她开了房间的门。
穆朝朝走进去,看到聂绍文与徐家齐两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便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呢?怎么就喝多了?”
两人见她终于来了,烟也不抽了,先后站起身来。
“等你等不到,已经睡下了。”徐家齐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准备穿上。
聂邵文这会儿脸上没了笑,相反有些严肃地走到穆朝朝的面前,对她说道:“姓江的算是你的小叔子对吧?”
总是笑着的人突然没了笑,不由得让人心慌。穆朝朝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是亡夫的弟弟……”
聂绍文笑了,不过是一种不齿且讥讽的笑,“穆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位小叔子三番两次、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老周动手?上一次拿一个破食盒砸他头,这一次又拿酒泼他身,他以为老周身边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聂绍文愤愤不平,将衬衫上的扣子硬拽开两颗,“老周要不是为了你,早让人把他给做了!还犯得着受这样的屈辱,躲起来喝什么酒啊!我还以为这回他是找着什么爱情了,呵,这样的爱情我看还不如没有!好好的身体,非得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折腾垮!我就算给他喂仙丹吃也多活不了两年!”
“绍文,你这是要干嘛!”徐家齐过来拉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你这话要让他听到,准得跟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老子回家陪老婆好不好?陪他在这儿玩什么要生要死?”
“气话,气话啊。”徐家齐捞过沙发上的另一件西服,替聂绍文披到身上,“走走走,我带你出去消消气行不行?你跟他一个病秧子见识什么?”
徐家齐一面揽着聂绍文往门口走,一面还不忘回头给穆朝朝使眼色,做口型,“喝多了,喝多了,你包涵……”
穆朝朝点头,送他们到门口。
等门关上以后,她靠在门板上想了很久。然而,方才聂绍文的那番话,像是一块块尖锐的石头,每一字每一句砸在她心上,都是能戳穿她血肉的钝痛。她蹲下身,捂住了脸,她怕他生病,怕他死,她觉得自己才是该千刀万剐的那一个。
她呜咽地哭起来,蜷在门后,身子不住地发着颤……
周怀年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赤着脚便下了床。头还是晕着的,身体里的酒精也烧得他浑身不痛快。他扶着墙很慢地从里间走出来,当看到那个缩在门后哭得不能自已的小人儿时,他原本埋在心里的失落和委屈都只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了。心里被她的哭声占据,那泪仿佛是落在他的心上,叫他再也顾不得别的。
穆朝朝哭得昏天黑地,有人坐到她身边她都没能察觉。直到她的身子被人揽进那个她所熟悉的怀抱里,她才一下失了力,连哭都停了下来。
他的身上全是酒气,衬衣的领口也敞着,脖颈连着胸前的一大爿原是白皙的皮肤此时也尽是点点红晕。穆朝朝肿着眼抬起头看他,看他双眼也红着,眼泪便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周怀年用指腹在她脸上慢慢拭着,没有哄慰的话,就想由她在自己怀里哭。可穆朝朝摇摇头不想再哭了,虽然眼泪仍是止不住地在流,却好像已经不是她的本意。
她抽噎着,拿下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摩挲,然后哽咽着开口问他:“你……好些了没有?”
周怀年低着头,看她摩挲自己的手,便微微地笑:“你说哪里?”
穆朝朝又想起聂绍文的话,心里堵了一下,眼圈又红起来,“你不该喝那些酒的,烟也该忌。我担心你的身体,要是不好了,要怎么办?”
“是为这个哭的?”周怀年竟是没有想到。
穆朝朝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很多很多事。但都没有这个重要。”
周怀年想了想,也点了一下头,说:“真好,原来我还是最重要的。”
穆朝朝扁了一下嘴,还想要哭,却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怨怪道:“我说过你不重要了吗?”
周怀年认真,替她回想:“说过。你说从前只要我,如今……不是了。”
“你……”穆朝朝仿佛被他抓住把柄,一时没了应对。
周怀年笑,吻她的发顶,说:“朝朝,我都知道。”
穆朝朝抽了一下鼻子,抬头,轻轻地捧住他的脸,问他:“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怀年想了想,摇头:“还是醉了,脑子发懵,猜不了太多。”
穆朝朝的手还是捧在他的脸上,可她的身子已经微微向前倾去。周怀年忽而心悸起来,被一个猜不到的吻封住了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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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终于写到了!这周一天也没歇地写到了!郑重提示:车在微博,算作加更。依旧加关注可看,看得晚了,大概就是被屏蔽了~所以,趁早吧大伙儿!
第三十七章 陪伴
在上海这栋最高饭店的套房里,私密性与舒适性都是最好的。头一次将她约到这儿的周怀年,带着满满的希望却落了空,这一回竟是出乎意料地弥补了,而且她在这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主动性,令他幸福得仿佛是在梦里。
“我还是有些不敢信……”刚洗过澡的周怀年,闲适地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一眼不错地望着正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女人。
穆朝朝穿着饭店提供给套房客人的木质拖鞋还有白色浴袍,一脚一个水印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正专心地擦拭着长发,没太听清他对自己说的话。
“你说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他,抬手将墨发拢到一侧,一面拿手顺着,一面去梳妆桌前寻梳子。
周怀年的眼里都是笑,就算这是梦,他也认了。
他撑起身来坐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她说:“你过来,我给你梳。”
穆朝朝走过去,将刚寻到的檀木梳子递给他,而后坐到他的身前。
周怀年用手将她方才拢到一侧的头发又都拨弄到脑后,轻轻地给她梳着。
穆朝朝笑了一下,微微侧头,“还没有男人替我梳过头发,你这又是做了第一个。”
周怀年也笑了一下,凑过去,同她挨着脸,“我也是头一回给女人梳头,朝朝也是我的第一。”
穆朝朝心里受用,回过身去,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两人关了灯躺到床上,没拉上窗帘,留着外头难得一见的圆月,照进细碎的光。
穆朝朝头发仍湿着,没敢躺下,便坐着靠在床头。周怀年有些累,却又不想睡,便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听她说话。
“这回,我算是彻底从江家出来了。”她叹了一口气,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早说过,你不该被江家束缚着。”周怀年阖着眼接她的话,不知不觉便又想到了从前,“还记得你给蚂蚁画‘牢笼’的事儿么?”
这记忆在穆朝朝的脑中也很清晰,她点了点头,回答他:“记得。咱俩还因为那事儿闹了别扭。”
周怀年笑了一下,“没有。是你与我闹别扭。那会儿的你,坚定得就让我爱上了。”
穆朝朝听到这话,立马低头质问他:“竟是那会儿才爱上的?”
周怀年愣了一下,咳了两声才说:“我也……不太清楚……”他是没好意思说,在河边与她见的第一面开始,心里便对她有了不能明说的感觉。
穆朝朝哼了一声,轻推他一下,“我可是在你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她以为自己爱上他的时间,要比他的来得早。
周怀年捉了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故意逗她说:“还好不是别人教你写字。”
穆朝朝没好气地把手抽走,开始声讨他:“周怀年,我发觉你比从前油嘴滑舌多了。说,是不是都是和那个有五房姨太太的聂医生学的?”
“你倒记得清楚他的家底儿。”周怀年笑着,把话又引向了聂邵文,“他这个人啊,除了嘴坏点,心花点,人是不坏的。以后你再见了他,不必理会他不正经的疯话。”
方才聂邵文可是对她狠狠警告了一番,那些不是疯话,而正是他的那些话才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心,也让她对周怀年的身体开始真正有了担忧。
穆朝朝轻抚着他的头,语气温柔下来,“你这身子是何时开始变得这样不好的?”
年少时并不这样。
周怀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已经很久了,发生的事儿太多,很难一下与你说清楚。”
自那日失手杀人,被江家告进大牢后,一天一顿的毒打,便让他早就坐下了病根。幸亏在狱中结识了顾尧——如今的军统局副局长,彼时被误抓的军统局要员,那会儿在狱中,周怀年并不知他的身份,只因两人说话投机,周怀年便常常将自己的牢饭分给他吃。顾尧心生感激,在他无罪释放以后,便积极为周怀年奔走活动,很快,周怀年也被放了出来。然而,在他坐牢这段时间里,母亲已经病逝。
在无尽的悲痛中,藏在他心底里最黑暗的一面,便被彻底激生了出来。他离开了北平,去往上海,在这个充斥着金钱与欲望的城市里,他像个亡命之徒,一切都为了金钱与地位而打拼。他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他遭受过非人的对待,却也在忍耐中迎来了机遇。原还只是兴社一名小小门徒的他,在一次帮派火拼中,他豁出命去为成啸坤挡了一刀,就因为这差点能令他丧命的一刀,让他在兴社崭露头角。逐渐地他便成为了成啸坤身边最信任的人,而他过人的头脑以及胆识,也让成啸坤一步步地对他委以重任。
他本就沉稳的性子,在这些年里被磨炼得愈发隐忍。在兴社,在上海滩,无人不知他是比成啸坤还要令人生畏的狠角色。他杀人可以不用刀,却比用刀还要剜人心。他待人可亲可疏,让人永远猜不透他是否还有真心。他嗜钱如命,却又挥金如土。蔑视权贵,却又与之勾结。没人能看懂这样一个人,永远一身墨色长衫,永远一副温良病弱的模样,明明是尚轻的年纪,却有着一颗深不可测的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够为了此时陪在他身畔的女人低头,任她用或凶或温柔的语气“教训”自己。
“周怀年,你不想与我说那些,我不勉强你。可你若要用那些事来做借口,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就不饶你。”穆朝朝收回正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抱起膀子,佯装生气。
周怀年抬起那只忽然空出来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笑道:“也不是什么能要命的病,绍文那里的药还是挺管事儿的。”
“是药三分毒,你总这样吃药哪能行?”穆朝朝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哄孩子那样轻哄着他:“你听听话,把烟酒都忌了,行不行?一点点来,总能慢慢地变好起来。”
周怀年翻了一下身,将枕在她腿上的头挨到她的怀里,而后轻轻地点了一下,是应了她:“好,我听你的。”
穆朝朝抿了一下唇,却是在笑。哪怕他没法一下做到,有这句话,她便满足。
夜已深了,顾虑到他今日疲累的身子,穆朝朝便不再与他多聊下去。拿过被子在他身上盖好,手便一直在他的头顶轻轻爱抚。
“睡吧……”她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世界清静,万物安宁。周怀年睡意沉沉,合了眼,偎在她怀里……
春日迟迟才来,来时还带着绵绵不断的细雨。
周怀年为合丰面粉厂订购的新型自动化机器已经顺利运抵。为了这批得来不易的进口机器,徐家齐与穆朝朝一起准备了一场只在内部举行的小型剪彩仪式。新工人与老工人都来参加了,所有人都对这漂洋过海的洋机器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工厂老旧、落后的蒸汽磨面机将被淘汰,新机器马上就要投入运行,他们这家旧式的面粉厂将会成为全国生产量最大,且自动化程度最高的新型面粉厂。
对于此,穆朝朝是兴奋的,却也是忐忑的。兴奋自不必说,在她看到那一批昂贵且高科技的机器时,她的内心与那些工人一样,都是热血沸腾的。而与此同时,令她忐忑的是,她对这个领域的陌生,以及面对一家大型工厂自己所匮乏的管理经验、经营经验,这让她愈发觉得自己只是个徒有虚名的“总经理”而已。许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担忧,周怀年在这之前就已经与徐家齐在私下商议好,对外并不公布穆朝朝的总经理身份,一切还是先以徐家齐的决策为主。在这期间,徐家齐会教她一些经营和管理上的经验,以她对生意的热情和头脑,相信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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