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穆朝朝担忧渐起。她给杜荔使了个眼色,并拉住杜荔的手,故作大声地说道:“荔姐,你不是说还有急事儿要办吗?既然都是误会,你就先走吧,我在这里等山下君就好。”
杜荔看懂她的眼神,点了点头,说:“诶,好。那麻烦你一会儿和山下君说一声,我就先走了。”
两人正一唱一和地演完戏,见坐在前头的日本司机不为所动,杜荔立刻开了车门准备下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山下渊一已经解决完那边的问题,正快步往这边走来。杜荔只装作没看见,下了车便走。山下渊一几步跑上来,喊了一声:“站住!”
杜荔顿住了脚,坐在汽车里的穆朝朝当即开门出去。
“山下君,我这位女朋友家里有些急事,需要赶回去。如果方才的事只是一个误会,希望山下君能行个方便。”她往山下渊一的面前一挡,面带微笑,故作镇定地说道。
山下渊一的眼神越过面前的女孩,在杜荔的背影上冰冷地停留了片刻,而后再回到穆朝朝的脸上时,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度。他伸出手,他一手为穆朝朝挡着额前的雨,一手拢了拢她身上那件不大合身的军服,笑着说:“好,我听朝朝小姐的。”
穆朝朝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而后装作轻松地对着杜荔挥了挥手,“荔姐,你去忙吧,我们回头再聚。”
杜荔也转过身,举起的胳膊挡在面前,向她挥了挥,“好,回头再聚。”
说罢,转身离开,穆朝朝也头都不回地坐进了方才的军车里。
她很自觉地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让山下渊一坐进来,与自己并排坐在一起。
军车开动,车窗外有敬礼目送他们的日本兵,还有未散的围观群众,穆朝朝被这些人瞧着不自在,便将身上的军服脱下来,还给了山下渊一。
山下渊一接过衣服,等车离人群远了一些,这才开口,“朝朝小姐不用担心,方才的宇田队长收错了线报,所以才会误抓了你们。”是不是误抓,大家都心知肚明。可那位宇田队长确实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可以证明杜荔就是“抗日分子”,所以即便现在冒冒失失地抓了人,可一旦有人从中说项的话,这人也就白抓了。山下渊一对这杜荔倒是有些印象,然而,他的私心正在允许他犯下一个错误。但与错过心上人的错误相比,那个错误根本不值一提。他是个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有些事却不能错过时机。
穆朝朝对他笑了笑,说了一声“谢谢”。既没有表现得太过感恩戴德,也没有表现得毫不领情。她对山下渊一的态度越来越复杂,因为他的谦卑有礼,也因为自己的屡次欺骗。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渐渐消除了对他的偏见,而因为自己的欺骗,也开始对他感到有所抱歉。
如今她依旧不太敢接近他,只是因为他们的国别和各自的立场,但就单单以他这个人来说,在穆朝朝心里,山下渊一算得上是一个可交的善良的朋友。她总不希望与人敌对,更何况这个日本男人总是在帮助自己。
山下渊一似乎能看懂她内心的纠结,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对学医的人来说,耐心是他们必备的首要品质。医学实验室里屡屡失败的试验没有将他打倒,感情上的小磨难也自然不会让他退却。从相识之初,穆朝朝对他不理不睬,到如今能主动与他坐在一起,这些正在一点点进益的关系不能让人忽略,相反,正是他继续前进的动力。
山下渊一不想再向以往那般太过客气,于是鼓起勇气向她邀约:“朝朝小姐急着回家么?要是不急的话,能不能陪我逛一下古董店?”
“古董店?”穆朝朝转头问他。
山下渊一笑着点头,“嗯,再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是奶奶的寿辰,我想给她挑一件古董首饰作为礼物寄回去。我对首饰了解得不多,希望朝朝小姐能帮我看一看。”
穆朝朝曾经听山下美绘提起过这位奶奶,他们两兄妹自小失去父母,全靠这位叔叔家的奶奶照料,他们才得以长大。后来,他们来了中国,那位远在故乡的奶奶便成了兄妹俩唯一的牵挂。
若是他邀她吃饭,穆朝朝多半是会拒绝的,但像这样的理由,穆朝朝便不忍心说“不”了。她想了想,说:“那去祥麟珠宝阁吧,那儿的掌柜我还与他打过一些交道。”
山下渊一自是没有意见的,他拍了拍前头司机的座椅,立刻用日语下了命令。
……
祥麟珠宝阁的内间里,季惟钧正给掌柜的传达上头新下的指令。几句话才刚交代完,便听到外头伙计热情而高声地喊着“太君”。内间里的两人俱是一惊,遂收了声,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
“你们胡掌柜呢?”
是穆朝朝的声音,内间里的胡掌柜一听便知。
小伙计笑着回答:“穆小姐来得不巧,我们掌柜的出去办事儿了,也没交代何时回来。要不,您改日再来?”
听到伙计称呼外头的女人为“穆小姐”,季惟钧立刻来了兴致。他悄悄扒开门缝,往外偷觑了一眼——果然,是他所知的那个“穆小姐”。看来,今晚有必要约上周老板,在赌场见上一面了……
第六十九章 龃龉
一串质地细腻、水头上乘的翡翠挂珠,是穆朝朝替山下渊一给奶奶挑的寿礼。山下渊一很是满意,坚持要请她吃饭才能表达谢意。穆朝朝笑着推托,说他来中国倒也沾了不少人情往来的“坏”习气。况且今日他帮了她,也应该是她要感谢。如此一来,两厢扯平,也就无所谓非要吃上这顿饭了。
这些自然是她找借口推辞的玩笑话。不想与他吃饭,却是因为周怀年昨日就同她说好,晚上要过来她这里。比起要与一个还算不上亲近的人吃饭,这饭,自然还是与自己的爱人吃,要更香一些。
而山下渊一却也是个明白人,他太懂得“过犹不及,事缓则圆”的道理。邀了她三次不成,也就笑着说:“那就等下次。下一次,希望朝朝小姐不要再拒绝。”
穆朝朝应了他,用“一言为定”这个中国成语来表明自己不会食言。而后,也不让他用军车送自己回去,在路边叫了一辆黄包车便兀自回家去了……
昨夜两人“闹”了半宿,还未来得及睡下,周怀年就因为医院里苏之玫出了事,匆匆忙忙地从小公馆离开,想来今日忙完成家出殡的事,他又该精神不济。昨晚离开前,他吻着她的额头说,等忙完了就过来。也不知怎么的,穆朝朝现下还在黄包车上,脑子里便已经能想到,周怀年正躺在她床上酣沉补觉的画面。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上扬。自己购下的这处公馆,她总是口口声声宣称是她一个人的,其实,又哪里少得了他的身影。房子虽小,但在她心里,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爱巢。
当女子恋爱时的这些小心思偷偷冒出来,是会让人满心愉悦的。心情一愉悦,连带着拉黄包车的师傅都跟着沾了光。这一趟,路程不远,车上的小姐给的赏钱倒是不少。
车夫拿着穆朝朝给的赏钱,一个劲儿地对她说吉祥话。说到祝她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时,穆朝朝竟也笑着调皮答他:“如意郎君?在家睡觉呢。”
她指了指自己公馆的大门,车夫旋即会意,于是忙不迭地道歉:“哦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是位太太,不是小姐。只怪您生得太年轻,太标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您是哪家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
穆朝朝忍不住掩着嘴笑:“好啦好啦,您若是再夸我,我兜里的钱又要保不住啦。”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车夫连连摆手,“太太心善,与先生定会和和美美,定会和和美美呀!”
车夫朗声说罢,满心欢喜地拉着车小跑而去。
穆朝朝也高兴,但这会儿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那车夫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了一句:“希望,借您吉言吧……”
说完这话,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本还好好的,怎么就多愁善感了起来?穆朝朝一面走到大门前,一面摇头叹笑自己。正要伸手去按电铃,忽而想起也许正在里头熟睡的男人,便收住手,转而去自己的手包里寻钥匙。
还在拾弄花草的双庆,耳朵倒是灵敏,甫一听到大门口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人便飞奔了出去。
穆朝朝的钥匙才转动了半圈,门便被打开了。她吓了一跳,抬手拍胸口。双庆却还没心没肺地大声道:“我就猜到定是小姐回来啦!”
穆朝朝没好气地轻拍他的脑袋,“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吵到人?”
双庆挠挠头,收了声,咧着嘴傻笑。
穆朝朝跨进门,一面走,一面留意着哪里会有那个男人的动静和痕迹。可一路进了一楼门厅,既没看到他的车,也没听到他或是阿笙的声音。一楼厅子里,衣架上、鞋架上也都同样没有他的东西,穆朝朝心里蓦地一阵失落,却还是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方向,问双庆:“先生,不在楼上么?”
双庆愣了一下,回答她:“先生?先生还没回来呐。”
“哦……”失落确凿地掉进了心里,方才与那车夫逗闷子的愉悦心情顿时消散了大半,穆朝朝脱了外套,没精打采地瘫坐在了沙发上。
双庆看她有些乏,便也不敢多话,颠儿颠儿地跑去后厨,想问问杨嫂,小姐回了,何时能开饭?
过了一会儿,他与杨嫂在餐厅摆好了饭菜和碗筷。杨嫂过去请穆朝朝,却发现她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杨嫂怕她在这儿睡久了受凉,便凑到她身边,轻声地唤她:“小姐……小姐……”
穆朝朝只是浅睡,很快便睁开了眼。见到是杨嫂在跟前,她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懊恼地说:“一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几时了?”
杨嫂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笑着答她:“已经七点钟了。您是先用饭,还是上楼再睡一会儿?”
穆朝朝也往墙上的挂钟看,再看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垂了垂眸,说:“有些累,我先上楼睡一会儿吧。若是先生回来,您就上来喊我。”
“诶。”杨嫂应下,伸手去扶她起来。
穆朝朝起身,笑着反去拉了拉她的手,“您和双庆先吃吧,我自己上楼就行。”
杨嫂点头,又一次在心里觉得,自己能被周先生分到这位和善的小姐家来做工,真是寻常佣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儿……
上楼梳洗,再从浴室里出来,穆朝朝便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看着自己枕边的那套干净的男士寝衣发呆。
想着,难道是今日出殡遇见了棘手的事?否则他怎么会到了现在还不回来……过了一会儿,又再想,也可能是苏之玫那里有什么不好,他去她那儿看看,也是应该……就这样不知翻来覆去想了几回,身子终于熬不过困意,合上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夜里两点,周怀年才从外面回来。杨嫂已经睡下了,是连睡觉都保持警觉的双庆出去开的门。
周怀年进门,没有一句话,脸色也阴沉着,让双庆感到有些莫名的害怕。他又在拿眼神偷偷示意阿笙,阿笙却也沉着脸,对他不理不睬。于是,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怀年身后,紧闭着嘴,连原本想说小姐等了他许久的话,这会儿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进门,周怀年脱了外套上楼。步子虽轻,却能让站在楼下的人感觉出他很是不悦的情绪。
双庆很是紧张和担心,眼看着周怀年的身影从楼梯拐角处消失,他这才紧着挪了几步到阿笙的身边。
“阿笙哥,先生他怎么啦?看起来情绪不好啊,不会……不会要和小姐吵架吧?小姐回来的时候,还巴巴儿地等着他呢。”双庆压低声音对阿笙说。
阿笙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小姐小姐的,还真成你家小姐了?”
双庆被他噎了一句,有些不服气,尤其是如今有穆朝朝给他撑腰,他对阿笙也没从前那么惧怕了。于是,他梗了梗脖子,回嘴道:“先生待我好,那是我家先生。小姐待我好,那就是我家小姐。都是我家的,那我就不想见着他们生龃龉。”
“你倒会做人,还都是你家的了?你可真……”阿笙话还没说完,双庆便拿胳膊肘轻撞了他一下。
阿笙立刻收声,抬眼看去,只见刚刚上楼没多会儿的男人,此时竟又下楼来了。两人不敢再拌嘴,等他走下来,阿笙这才迎上前去,关切地问:“先生,您都饿了一晚了,我让杨嫂起来给您弄点吃的吧?”
双庆听了也忙说:“不用杨嫂,先生,我会做。您想吃什么?我这就给您做。”
阿笙又白他一眼,却见周怀年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倦怠地说:“不必了,你去拿你的烟来,我借几根抽。”
双庆愣了两秒,旋即飞奔进了自己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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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终于写出来了,来不及检查了,要是有错,欢迎大家指出呀~
第七十章 撒娇
次日晨起,穆朝朝梳洗过后下楼。原本还睡眼蒙眬的,但等她看到茶几上那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时,心里蓦地一沉,旋即大声喊双庆。
双庆正在后厨替杨嫂看锅,听到穆朝朝唤他,于是忙不迭地跑出来,“小姐!您起了啊!馄饨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您再等两分钟!”
双庆说罢正要跑回厨房,穆朝朝却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
双庆脖子一紧,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只见穆朝朝指着茶几上的烟灰缸,问他道:“这些,你抽的?”
穆朝朝显然是在明知故问,双庆听了立马摇头摆手,“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是……是……”
“他昨晚回来了?是不是?”穆朝朝松开双庆,两条柳叶般好看的细眉此时却拧在了一块儿。
这两个人,怎么生起气来都是一样的吓人?双庆难得见她脸上露出愠色,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老实道:“先生……先生是夜里回来的。上了一趟楼,后来就一直在这儿抽烟……”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地拿余光去瞟穆朝朝的脸,见她眼神突然投射过来,立马垂下了头。
穆朝朝眼神虽落在双庆怯生生的脸上,心思却仍在那些烟头上面。她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又问双庆:“是他太太那儿有什么不好?”
不知为何,穆朝朝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能让他如此烦恼的原由。
双庆抬头摇了摇,也是一脸的发懵,“先生……先生他没说啊。我问阿笙哥,他也没说……”
“那他们总得说点什么吧?”穆朝朝都有些急了。
双庆皱着一张小脸,快哭出来,“真……真没说……先生不说,我也……我也不敢问呐……”
穆朝朝生气,一手叉腰上,一手指着烟灰缸里的那些烟头,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所以,不敢问,就敢给他烟抽?”
双庆真要哭了,想起那一听的茄力克所剩寥寥,更是一肚子委屈没法说。
孩子被她训得可怜巴巴,穆朝朝看着又心软下来。清楚自己是有些迁怒于人且蛮不讲理,于是忍了忍,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不问了,上班去了。”说罢,扭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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